平靜中似是摻著幾分懇求,又像是帶著些許執(zhí)拗,女子一反常態(tài)的語氣,讓李慕則不由自主地怔了怔。
他擰緊了眉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周圍的人羣,抿著嘴脣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也只得勉強答應下來。
就這樣,一場全城矚目的親事被半路殺出的程咬金給莫名其妙地攪黃了。消息傳到下旨賜婚的太后娘娘耳中,賀、李兩家自是不好交代。這一點,賀千妍當然不可能想不到。不過,她完全可以裝出一副有了懷疑、受了委屈的模樣,先將此事緩上一緩。
畢竟,大婚當日殺出個未婚夫婿的“老相好”,還在大庭廣衆(zhòng)之下宣揚了他們的茍且之事,換做是哪個新娘子,心裡都會犯嘀咕的吧?所以,她心生猶疑,鬧了彆扭,也無可厚非,太后要問的話,怕也是先會去向新郎問個清楚。如果李慕則確實沒有做虧心事,那麼就當是看了一場無關緊要的鬧劇,至於那女子爲何要污衊他,他們可以慢慢地查;若是李慕則當真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
思及此,賀千妍忽覺心頭一緊。
感情上,她願意相信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待她溫柔似水的青梅竹馬,可當今日見到那陌生女子的一剎那,她的心裡忽然就出現(xiàn)了一個聲音:這個人,她見過。
可惜,究竟是在何時何地見了此人,她一時半會兒實在是想不起來。
摘下鳳冠坐回到梳妝鏡前,賀千妍正凝神思索著,就聽見屋外有人喊著她的名兒,火急火燎地走近了。
半柱香的工夫前,賀景年聽聞他那業(yè)已上了花轎的女兒居然“原封不動”地被送了回來,又聽說在花轎去往李家的半路上,突然冒出個聲稱與李慕則有染的漂亮女子,大驚失色之餘,他自是風風火火地趕到了女兒的房間。看到女兒正一個人坐在銅鏡前發(fā)呆,他真是又急又氣又擔心,顧不得平日裡她對他冷淡疏離的態(tài)度,二話不說就徑直走進了屋,問她到底發(fā)生了什麼事。
然而,讓他非常意外的是,當女兒聞聲側過腦袋,對上他憂慮、心疼的目光時,映入眼簾的,竟然會是一張相當平靜的面孔,就好像她只是去外頭逛了一圈,看了場與己無關的大戲。
是以,賀景年先是一愣,而後就越發(fā)憂心忡忡了。
他怕女兒受的刺激太大,憋在心裡,不願發(fā)泄出來,可剛想張嘴說些什麼,就聽得女兒不慌不忙道:“出了點意外,今兒個先不拜堂了。”
賀景年瞠目結舌地瞅著她。
“爹爹無需操心,這件事,女兒自己會處理好。”賀千妍繼續(xù)面色如常地說著,起身面朝父親走了兩步,“您也忙了半天了,先回屋歇著吧。”
“可是,這……”
“女兒想一個人靜一靜。爹爹放心,事情還沒有弄明白,女兒不會胡思亂想。”
自家孩子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眼神和口氣又是那樣的鎮(zhèn)靜、平和,賀景年知曉她的脾性,遲疑了片刻後,也只得好言寬慰了兩句,就尊重了她的意願,默默地退出了屋子。
另一方面,被勸說先行回府的李慕則亦遭到了李家夫婦的責問。他們自然不相信兒子會做出那等不顧名聲的蠢事,但是人姑娘家都找上門來了,全城百姓都開始看他們家的笑話了,他們在皇城裡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如何能夠做到安之若素?
不過,聽兒子義正詞嚴地保證再三,說自己與那年輕女子根本素不相識,更別提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李家夫婦最終還是相信了自己的親生骨肉。
可惜,他們是信了,突然得知此事的太后卻未必能信。當天下午,被壞了好事的一對準新人就相繼收到了來自宮中的口諭,說是太后娘娘召他們明日一早去她那兒接受問話。
該來的果然會來——可是,太后又能問出個什麼所以然呢?
忽然間變得有些消極,聽完口諭就回到屋中的賀千妍喟然長嘆。
這個時候,天色將暗,她已然褪去了一身大紅嫁衣,換上了家中的常服,坐在屋裡心猿意馬。等到天色完全暗了,她纔去前院裡用了晚膳,孰料回房之後,竟發(fā)現(xiàn)屋裡赫然多了個男人。
是以,當一身黑衣的蕭勁嬉皮笑臉地迎上前來之時,賀千妍嚇得當場就要尖叫一聲。得虧來人及時注意到了她的臉色並眼疾手快地扯下了蒙面巾,已經(jīng)張開嘴的女子才於千鈞一髮之際收了聲。
“幹什麼穿成這樣?!嚇死人了!”瞪圓了眼打量了身著夜行衣的男子,賀千妍撫著心口,情不自禁地出言責怪。
“對不起對不起……這不是怕被人看見嘛!”蕭勁訕笑著跟女子賠不是,擡腳毫不避諱地湊了過去。
誠然,他們兩個早已暗中約定了,由蕭勁假意離開賀府,讓意圖毒害賀景年的兇手放鬆警惕,重新開始下毒。那麼,眼下人還沒有抓住,他怎麼突然就摸回來了?
這樣想著的賀千妍也這樣問了,可眼見蕭勁聞言嘿嘿一笑,然後衝她眨了眨眼也不作答,她不免生出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那什麼……太后是不是要宣你進宮問話?”在她狐疑的注目下,男子總算是笑嘻嘻地出了聲。
“是……你怎麼知道的?”賀千妍頓時覺得他愈發(fā)可疑了,因此當即對著他皺起了眉頭。
“呃……其實我今天來呢,就是想讓你在進宮之前,心裡有個底。”
“什麼底?”
“就是……今天那個姑娘吧……她其實是我安排的。”
話音落下,屋子裡一片死寂。
“你!”
“誒誒誒!別激動別激動!你一激動,把人招來了,我們的計劃就敗露了!”
業(yè)已靠著靈活的頭腦迅速想透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怒上心頭的女子剛要發(fā)作,就被蕭勁的後半段話給潑了涼水。
因此,她不得不竭力壓下心頭的怒火,瞪著一雙杏眼怒目而視,壓低了嗓音斥責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話剛出口,她就覺著這話問了也是白問——對方在她大婚之日安排個陌生女子朝李慕則潑髒水,可不就是爲了攪黃這樁親事嗎?!所以……
“我就想不明白了!我跟慕則與你有何冤仇,你爲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壞我們的婚事!?”
蕭勁就知道她會這麼問,並且,在今晚潛入賀家大宅之前,他也已經(jīng)預備好了一個答案。只不過,事到臨頭了,他瞅著她義憤填膺的模樣,忽然感到有點兒說不出口了。
是以,他欲言又止地注視著女子怒不可遏的容顏,心下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最後是逼著自己期期艾艾地說:“因爲……因爲我喜歡你!”
此言一出,現(xiàn)場再度變得鴉雀無聲。
賀千妍的怒容就那樣凝固在那裡,足足定了好一會兒,她才驀地遣去了所有的神情,冷冷道:“你還能編出更不靠譜的理由嗎?”
聽了這話,蕭勁鬼使神差地失望了一把:“這理由怎麼就不靠譜了?”
賀千妍涼涼地看著他。
“我……啊呀反正!反正你就是不能嫁給他!”
“你有病!”
“我有病,你也不能嫁給他!”
雞同鴨講的錯覺讓賀千妍氣得直想吐血,胸口一起一伏了好半天,她才勉爲其難地尋回了些許冷靜,怒目圓睜道:“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嗎?啊?!今年春天才差點兒丟掉性命,不到半年的工夫,你又爲了一樣的事情去招惹太后!你不知道這樁親事是太后欽點的嗎!?”
他知道啊!可正是因爲知道,才明白這世上只有他能阻止這樁親事了啊!
蕭勁險些就想脫口而出,但一句話衝到嘴邊,終究還是被他給吞了回去。
她是個固執(zhí)的女子,真正的理由,她一定不會相信,所以,他不會說,只能一點一點地讓她接受某個現(xiàn)實。
而今天,他已經(jīng)被迫跨出了第一步——此時此刻,他要不要索性走出第二步呢?
難得有些猶豫不決之際,蕭勁聽到賀千妍怒氣衝衝地追問:“我跟你說話呢!你聽見沒有!?”
罷!長痛不如短痛,看她這架勢,指不定明兒個到了宮裡,就直接原諒了那個李慕則,那他又一次的冒險行事,豈不又是徒勞一場?
“聽見了。”越想就越覺無法安心,決定乾脆豁出去的男子忽然就鎮(zhèn)定了許多,讓依舊氣不打一處來的女子不由心生不解,“千妍,”而接下來他突然直呼其名的做法,更是叫她當場愣了神,“俗話說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就不奇怪,我爲什麼要拼了命地反對你跟那個李慕則成親?”
“奇怪啊!?可我問了你好幾次了,哪一次不是被你胡亂搪塞過去的?!”見對方話鋒一轉,自己撞到了她的刀口上,賀千妍心裡的火苗又是“噌噌”地往上躥。
“那好,我今天便告訴你吧。”蕭勁冷不防擺出一臉嚴肅,目不轉睛地同女子對視,“那是因爲,我曾經(jīng)不止一回看見……看見他跟一個年輕的姑娘抱在一起。”
“不可能!”奈何話音剛落,賀千妍就不假思索地揚聲反駁,“你又詆譭他!”
“我就是覺得,你絕對會有現(xiàn)在這種反應,才一直沒敢告訴你。”預料之中的情景出現(xiàn)了,蕭勁不急不躁地斂起了雙眉,“我知道,我跟他之間,你肯定選擇信他。我蕭勁有自知之明,不可能去和他比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但是,論品性,我決計有自信在他之上。”
男子鄭重其事地說著,全然沒了平日裡那副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賀千妍凝視著他那雙透著坦蕩之色的桃花眼,竟冷不丁失了聲。
“我平時是喜歡說些荒唐的話來逗你玩,但在這種大是大非之事上,你就算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會污衊別人半分。”
是了,這一點,她認識了他兩輩子,怎麼會看不出來?可是,李慕則也是與她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啊!他的爲人處世,她也從小看在眼裡的啊?
“倘若你還是不信,我還有一個證人,”本來不想把那孩子牽扯進來的,但如今看來,他也只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了,“他就是你的弟弟,賀萬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