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色?
烏濛太子剛進屋那會兒, 蕭勁不是沒打量過他的臉,只是後來一門心思瞪著那兩隻鹹豬手,所以沒多留意罷了。
眼下連忱白這麼一提, 他倒是不由自主地斂了斂眉, 細細思量起來。
那人看似滿面紅光, 卻紅得有些虛浮……
蕭勁驀地一愣, 腦中靈光乍現。
“面色浮豔, 肝火旺盛。說話時不住舔脣,顯然是口乾舌燥。”他不緊不慢地言說至此,忽而眸光一轉, 注目於連忱白不動聲色的面孔,“郡王該不會是想告訴我, 這其中存著什麼貓膩吧?”
連忱白聽罷此言, 只靜靜地與他對視片刻, 便挪開了目光,意味深長地答曰:“蕭公子應當知道, 我等此行是意欲何爲。”
當然知道,所以你就不能乾脆利落地把話說明白嗎?
蕭勁在內心翻了個白眼,面上卻是波瀾不驚地瞅著連忱白,以眼神示意他繼續。
“公主若是連那點委屈都受不得,何談今後大業?”
可惜, 對方似乎是個不太識相的, 依舊不肯大大方方地替人解惑——這般語焉不詳, 自是成功燃起了蕭勁的怒火。
“哦?原來閒郡王所謂的‘大業’, 就是讓一個弱女子犧牲色相, 換取籌碼?”
連忱白自然聽得出蕭勁言語間的諷刺之意,卻只毫不動怒地看向他面露冷笑的臉龐, 也不爭辯。
“我還以爲郡王能有什麼雄韜偉略,結果也不過爾爾。”
“蕭勁!”
直到他兀自冷嘲熱諷,生怕就此傷了和氣的賀千妍才忍不住出聲喝止了他。
蕭勁又不高興了。
她居然幫著這個居心叵測的傢伙!還朝他皺眉頭!
愈發來氣的男子很想跟他眼中的陰謀家撕破臉皮,可想來想去,還是礙於賀千妍的心思與面子,逼著自己選擇了忍氣吞聲。
是以,憋著一肚子火的蕭勁唯有冷哼一聲,當場拂袖而去。
賀千妍叫不住他,只得雙眉緊鎖著瞧了連忱白一眼,然後默不作聲地追了出去。
“蕭勁!蕭勁!”
女子的腳程比不過男子——何況還是個生著氣、故意大步往前走的男子——是以,賀千妍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追上蕭勁,豈料還沒等她喘口氣呢,對方就又加快了步伐。
“你給我站住!”
賀千妍急了,只能高喊一聲,總算是定住了男人的腳跟。
只見蕭勁猛地頓住腳步又猛地轉過身來,劈頭蓋臉就道:“你不是有他了嗎?!還來找我做什麼?!”
賀千妍無語,卻也只好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
“隨我進屋說話。”
“不去!”
“你!”
險些就要發作的女子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發現近處無人,遠處的侍衛們也皆是眼觀鼻、鼻觀心,她才重新凝眸於身前那氣鼓鼓的男人。
緊接著,她聽到蕭勁沒好氣地用鼻子哼了哼,好歹是轉身邁開了步子。
她知道,這是他願意妥協的表現,故而微微鬆了口氣,回身跟上了自顧自往裡去的男子。
兩人一前一後入了後院,蕭勁先跟個大爺似的走進屋子,氣呼呼地往椅子上一坐。緊跟其後的賀千妍見他這般模樣,自是又好氣又好笑。
“你這跟我賭什麼氣呢?”
“我樂意!”
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前幾天還是她在跟他冷戰,這會兒兩人竟是對調了。
賀千妍決定以後決不輕易跟蕭勁鬧彆扭了——不管是鬧還是被鬧,這滋味都不好受。
這樣想著,她往前挪了挪身子,卻難料她剛要開口一言,對方就冷不防側過身來對著她,一口搶過了她的話頭:“我就不明白了,你平日裡那麼聰明,怎麼就看不出來那個閒郡王他心懷鬼胎?”
賀千妍心知他對連忱白有所不滿,正要張嘴解釋,就又聽得男子急急道:“我說你們到底是打算怎麼做?該不會真準備叫你色(和諧)誘那個烏濛太子吧?!”
唉……看他這副急得天都要塌下來的樣子——這便是她始終沒向他透露詳細計劃的原因了。
話雖如此,事到如今也是不得不說,賀千妍這就似有似無地嘆了口氣,平靜地注視著蕭勁寫滿焦急的眉眼,好言道:“有舍纔有得,北國太子看中了我的容貌,我自然要好好利用,以智取勝。”
可惜蕭勁一聽,登時就吹鬍子瞪眼了:“你那是‘以智取勝’嗎?!明明是以色取勝好吧!”
“以色取勝也好過功敗垂成。”賀千妍不假思索地出言反駁,一雙美目誠懇地注視著情緒激動的男子,“你放心,我有分寸的,不會真讓人怎麼樣的。”
“這種事,是你能控制的嗎?!那個烏濛太子雖然看起來肥頭大耳的,可好歹也是個力氣大你十倍的男人!是個習武之人!他若當真對你起了邪念,你以爲你能逃得掉?!”蕭勁當然不相信,她一個嬌滴滴的弱女子能在那個野蠻的男人手下得以自保,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指出瞭如上現實。
“閒郡王會派人保護我的。”然聽罷此言,賀千妍卻表現得並不恐慌,至於她心裡頭究竟有幾分坦蕩無畏,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派人?誰?在哪兒呢?!我怎麼沒看見?”蕭勁環顧四周,更不服氣了:他纔不信那滿肚子壞水的傢伙能靠得住!
“當然不能派侍衛了,多煞風景。”
“他還派女的來保護你?!”
“怎麼?你瞧不起女子嗎?”
眼瞅著對方一副恍若聽到什麼天方夜譚的架勢,賀千妍倒是有點兒不樂意了。
“不是瞧不起,是女子較之男子畢竟柔弱,萬一沒能護住你……”蕭勁本是要語重心長地同她講道理的,可話才起頭,他就因思及那糟糕的可能性而心頭一緊。
不,不行。
“我親自護你,否則你別指望能依計劃行事!”
賀千妍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冷不防來這麼一出。
“你……你怎麼護我?我方纔都說了,要是派侍衛跟在我的身邊,只會打草驚蛇,引起北國太子的懷疑,唯有看似嬌柔無力的女子,才能叫他放下戒心。”
“我就是要變成女子保護你!”腦中已有一念成形,蕭勁被逼得不管三七二十一,當即低吼出聲,直叫賀千妍目瞪口呆。
“啊……啊?”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怔怔地回過神來,訥訥地張開了小嘴。
而這時,蕭勁也已意識到了自個兒的失態,可惜,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他收不回來,因此只得熱著耳根別過臉去,暗自嘴角抽搐。直到賀千妍忍不住追問他到底預備如何,他纔不得不轉回腦袋,板著臉開啓了雙脣。
“你先告訴我你們的計劃。”
賀千妍老老實實地說了一遍。
蕭勁抿脣聽著,雖是擰緊了眉毛,但好歹還是忍著爆發的慾念,聽她把話說完了。接著,他扔下一句“我知道了,其他的,你就別管了”,便站起身來,徑自步履匆匆地離開了。
接下來的一整天裡,被賣了個關子的賀千妍始終沒再見到那個說要寸步不離守著她的男子,直至第三天一早她起身洗漱時,發現進來伺候的丫鬟居然高大得……變成了蕭勁。
那一刻,賀千妍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精彩。
是了,儘管蕭勁易了容、化了妝,甚至換上了尋常侍女的裝束,但賀千妍還是從她無比熟悉的身高以及對方說話的習慣,判斷出了他的真實身份。
然後,她凌亂了。
“你……你……”她瞠目結舌地指著來人的臉,一句話說得磕磕巴巴,“你怎麼……打扮成這樣?”
“還不是爲了你!”蕭勁難得漲紅了臉,卻不自覺地託了託他胸前的兩團“軟肉”,“難受死我了……”
賀千妍覺得,語言已然無法形容她此刻心情。
她呆呆地幹瞪了半天,最終鬼使神差地擠出了幾個字:“還……還挺漂亮的。”
這回,輪到蕭勁憋著口血吐不出來了。
“多、謝、誇、獎!”他咬牙切齒地表示感謝。
賀千妍心道他顯然並不喜歡,但到底是爲了她而甘願承受這份委屈,這心裡頭免不了就涌出了一股暖流。
可是……
“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也真的很感謝你。不過,你終究是男子的身段,講話的聲音也一下就能被人認出來,倘若你以婢女的身份隨侍,馬上就會被北國太子識破的。”
“這個你放心。”蕭勁見她從驚愕中抽離出身,轉而一本正經地同他談論正事,自然也立馬放下了滿心的憋屈和不快,換上了一臉正色,“我是長得高,可女子長得像我這麼高的,也不是沒有,烏濛太子如若問起,你便說我是你看中的,因爲伺候得好。至於聲音,我會用藥暫時讓它變調,一般人聽不出異樣來。”
“用藥?”賀千妍本是聽得漸漸放寬了心,可突然冒出這兩個字,她這纔要放下的心就又懸了起來,“什麼藥?這對你的身子不好吧?!”
“不會,反正只是一時的,等藥性過了,一切自然能恢復如常。”蕭勁滿口保證著,奈何對方仍是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倒是叫他心頭一軟,“放心吧!我蕭勁活得好好的,總不見得放著男人不做,去當個不男不女的太監。”
約莫是他說這話時的語氣和神態都太幽默,賀千妍禁不住被他逗得輕笑出聲。
“真的不要緊嗎?”
“不礙事。”
女子斂了笑意,陷入沉默。
說實話,她又何嘗不希望,當她以身犯險的時候,身邊能有個可靠可信的人在暗中守著,只是,她深知自己不該再拖累蕭勁,也壓根沒想過可以用這種方式來助他隨駕左右,所以,纔在他面前擺出無所畏懼的模樣,好叫他寬心。
可是,可是啊……他終究是待她這般情深義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