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 雙目緊閉的女子悠悠轉醒。
第一眼看清了一國太后的臉,賀千妍忽然像只受驚的小獸似的,驚叫一聲就拼命起身往牀角里縮, 彷彿一旦她躲閃不及, 對方便要直接伸出手來掐死她一般。
太后本來還面露少許驚喜的面容瞬間就僵了一僵, 屋裡的一干侍女、嬤嬤包括太醫(yī)在內, 驚愕之餘也皆是及時埋低了腦袋, 生怕再看到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
心裡頭瞬間就躥出了一股子火氣,太后當即冷了臉,厲聲命人去看看兇手到底有沒有被揪出來。
可惜想也知道, 賀千妍這邊早就作了妥善的安排,饒是太后事發(fā)之初就已下令緝拿下毒之人, 如今也已抓不住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這一點, 正在裝模作樣的女子自是心知肚明。她冷不防從角落裡爬了出來, 跌跌撞撞地翻下牀榻,披頭散髮地跪倒在婦人的跟前。
在一羣宮人“公主小心”的驚呼聲中, 太后的心不由自主地收緊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聽得女子驚魂未定道:“太后娘娘明鑑!臣女對皇上決無不臣之心!求太后娘娘開恩!準許臣女回府!”
驚慌失措?yún)s簡潔明瞭的一席話,直叫目不斜視的婦人皺緊了眉頭。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哀家……哀家與皇帝何時說你有不……”
話到一半戛然而止,太后遽然意識到, 此情此景下, 她多說半句都是錯, 是以忙不迭閉上了嘴, 以免禍從口出。
擰眉沉默了片刻, 她驀地記起,對方還在冷冰冰的地上跪著, 便急忙令宮女將其扶起。接著,她面色不霽地轉向垂首不語的太醫(yī),問他公主的情況如何。
“回太后娘娘的話,公主殿下已無大礙,但體內餘毒未清,還需好生調理、臥牀靜養(yǎng),方能完全康復。”
聽太醫(yī)這麼一說,太后纔算是神色稍霽——她巴不得趕快送走賀千妍這尊瘟神,免得再惹出什麼禍端來。
所以,一個時辰後,賀千妍毫無懸念地被一大撥人護送著回了賀家。等得快要發(fā)瘋的蕭勁此刻業(yè)已扮作府中家丁,在人都走光了以後,他一個閃身入了屋子,終於得以見到面無血色的女子。
儘管心中早有準備,視線觸及其容顏的一剎那,他還是心疼到無以復加,來不及平復起伏動盪的情緒,他就腳底生風地來到她的牀邊。
賀千妍擡眼就見一雙叫她畢生難忘的桃花眼,卻只虛弱地朝他勾出一抹微笑。
“你來了。”
她有氣無力地說著,殊不知迎接她的不是噓寒問暖,更不是直言嗔怪,而是一個叫人猝不及防的擁抱。
賀千妍怔住了,直到熟悉的嗓音在她耳邊顫顫巍巍地響起:“能不能再做這種危險的事情了?別再做了好嗎……”
她知不知道她離開後他有多後悔?又知不知道那段被迫等待的時光有多難熬?
蕭勁幾乎是抖著手在擁緊懷裡的佳人——如此少見的失態(tài)之舉,賀千妍又豈會毫無察覺?
她的下巴因他這一抱而擱在了他的肩頭上,兩隻寫滿錯愕的眸子卻漸漸地透出了了然的安詳。
“我沒事。對不起……又害你擔心了。”
她柔聲說著,人卻是遲疑起來,兩條胳膊微微擡起,又始終不敢有大動作,它們就那樣不上不下地僵著,欲罷還休。
所幸蕭勁突然記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反倒鬆開了雙臂,抓起她的一隻手替她號起脈來。
她明白,他這是不放心連忱白安排的那個太醫(yī),非得親自爲她把脈,確認無礙,方能安心。
不多久,男子果然是鬆了肩膀,放下了她的柔荑。
四目相對,她莞爾一笑,道:“我說沒事的吧?”
蕭勁難得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反駁說:“是藥三分毒!往後要是再同意你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餿主意,我蕭勁就跟你姓!”
賀千妍啞然失笑。
“你笑什麼?!”
“我笑咱們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蕭勁愣了愣,而後才頓悟了她所言何意。
是啊,以前都是他被她數(shù)落的,這不知不覺間,兩人竟是對調了位置。
蕭勁又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幹瞪著賀千妍,直至她噙著笑意躺下身去,他才倏地神色一改,急急扶著她躺了下去。
“以後就算你讓我這麼做,我也不答應了。”女子一邊享受著男子悉心爲她蓋上被褥的照拂,一邊和顏悅色地說道著,“中毒怪不好受的。”
蕭勁真不曉得是該送她一句“誰讓你自作自受”還是“這還差不多”。他只看她彎著眉眼安安分分地與他對視,有些捨不得從那雙波光瀲灩的眼眸上挪開目光。
結果還是賀千妍先一步閉上了眼睛,說自己困了。
蕭勁猛一下回過神來。
這種時候,他在想什麼呢!
正暗怪自個兒險些心猿意馬,他就聽見女子輕聲道:“過些時日,我還是要進宮一趟的。”
蕭勁遽然神情一凜。
“今日種下的因,我須得去收那果兒,如此,纔不枉費我吃這一場苦。”也不枉費你擔驚受怕了好些時辰。
蕭勁默然,好似千言萬語涌到了嘴邊,最終仍是吐不出隻言片語。
半晌,他只雙眉緊鎖著爲賀千妍掖好被子,低聲說了句“睡吧”。
話音落下不久,女子真就沉沉入眠,還整整睡了三天三夜。當然,在這三十多個時辰裡,她是醒過幾回的,奈何整個人疲軟無力,故而只簡單服了藥、進了食,由丫鬟扶著出了恭,就又迷迷糊糊地昏睡過去了。
期間,蕭勁一直頂著一張易了容的臉在賀家守著她,連忱白礙於明面上的身份不好親自前來探望,只能吩咐底下人過來問了情況。得知賀千妍平安度過了這一劫,他也是暗暗地舒了口氣,開始專注於計劃的後半部分了。
於是,沒幾天的工夫,被禁足於東宮的太子就聽聞了“血靈引者”險些命喪太后宮中的消息。
乍聞此訊,太子差點就要從椅子上跳起來。
他就說了!人不是他算計的!這下好了,看見了吧,都看見了吧?他被父皇關在屋裡不能出門,不可能去派人毒害表妹,結果表妹還是出事了!
瞬間與暗害“血靈引者”的案子撇清了干係,太子恍然生出了一種沉冤得雪的暢快感。得虧他還不至於被喜悅衝昏頭腦,仰天笑了沒多久就緩過勁來,詢問是何人膽敢加害“血靈引者”。
將事件告知與他的太監(jiān)頓時窘了:太子殿下這是被皇上關禁閉關傻了嗎?這等顯而易見的問題,叫他一個人微言輕的小太監(jiān)怎麼說嘛……
當然,如此大不敬之言,小太監(jiān)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說出口的,他只唯唯諾諾地表示他也不知,便被得不到更多情報的太子揮手屏退了。
年過三十的男子開始靠自己的力量思考事情的來龍去脈。
人是在太后寢殿裡出的事,可太后卻及時讓太醫(yī)救了女子一命,她沒必要大費周章鬧這麼一出,所以不會是太后乾的,那麼……試問這偌大的皇宮裡,還有誰同時具備作案的動機和能力?
太子登時面色一凝。
難不成……太后其實同他一樣,是替人背了黑鍋?而那個人,恰恰就是……
不,他不能再往下想了……不能……不能……
生生地斬斷了一個油然而生的念頭,男子的心中卻再也無法平靜。
同樣掀起波瀾的,還有大華國的前朝後宮。
是日,尚未復元的朝寧公主拖著一身病氣,由人攙扶著入了朝堂,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跪在了金鑾殿上。對前幾天的變故有所耳聞,一衆(zhòng)朝臣皆是屏息凝神地注視著那面容憔悴的女子,看著她在皇帝跟前聲淚俱下地表明自己的忠心,言語之間無不透露著多番遭遇險情以來的惶恐和無助。
在一大羣握有重權的男人跟前哭得梨花帶雨,賀千妍毫無壓力,好像此時此刻她是當真被逼上了絕路,不知道有多少隻黑手正隱藏在暗處,伺機將她碾成碎渣。
“皇上!臣女只不過是一介弱質女流,承蒙蒼天眷顧,賜予‘血靈引’之軀,自當感恩戴德,爲皇上、爲大華略盡綿薄之力,但凡是臣女能做到的,臣女定會竭盡全力,替皇上分憂解難!可是皇上,這不代表,臣女就會覬覦不該覬覦的東西啊!還請皇上明鑑!”
一個貌美如花的纖纖弱女受盡委屈,在大庭廣衆(zhòng)之下哭得如此楚楚可憐,試問有哪個男人能夠絲毫不爲所動?更何況,這弱女子前一陣還趕走了日蝕之象,又素來安分守己,本就對她毫無惡感的朝中大臣們此時更是對她同情不已。眼瞅著這弱不禁風的小女子淚水漣漣,男人們不禁想到了他們的女兒,妻子,小妾……總之,已有年輕氣盛者心道,若非礙於此乃朝堂重地,真恨不能衝上前去爲她披上自個兒的衣衫!
太可憐了!這是遭的什麼罪喲!
看不下去的朝臣們紛紛向皇帝請奏,懇切皇帝務必要保護朝寧公主免受奸人所害。
他們不敢說那“奸人”就是皇帝老兒自己,但總有那麼些維護皇權的人,會打著皇帝的旗號殘害公主的嘛!因此,只要皇上發(fā)話了,那些齷齪小人自然也就沒臉再蹦躂了嘛!
打著如意算盤的大臣們,並沒留意到座上之人那隱約抽搐的臉色。
好一個“血靈引者”!好一個賀千妍!此女不除,他連徵便是白白坐了這十幾年的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