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出了點偏差,但結果是好的。尤利爾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站在湖邊,妖精身旁蕩漾著水波。
……老實說,也不怎么好。
尤利爾再三確認自己在城門前就進入了幻境,因為他擔心城里會有數不清的“神秘鎧甲”。他必須記清楚,自己是在第二重的幻境里,在未來中窺探未來。
可驚醒時,他理應回到城門外的小徑上,瞭望遠方的高塔和尖頂。而不是在妖精的逼問下手足無措。魔力憑空蒸發了一半,只有這個事實讓他略微鎮定。那或許是事實罷,不清晰也不真實,如隔黎明的絲霧。
事實是他早已擺脫魔法的束縛,回到了最初的錨點。尤利爾望著水池,里面沒有水,全是妖精。這是約克告訴我的,在真正的現實里他說出了口。
“你的故事是什么?”妖精問他,眼睛里流露著純粹的趣味。“我愿意傾聽。”
尤利爾敲敲額頭,忽然意識到自己沉默得夠久了。“一次發生在古堡里的冒險。”他聽到自己沙啞著回答。“我們戰勝了守門的黃金雕塑,打倒了蹦跳的騎士鎧和瞎眼的守衛,得到兩枚寶石跟一條掛墜。”
妖精凝神細聽。
“……我們到達王座前,站在月臺下。”他停下了。梅米站在一旁,與約克詫異地交換眼神。
“好故事。”卡瑪瑞婭妖精鼓勵,“為什么不把它說完呢?”
“你會相信我的故事嗎?”
“我相信我從未聽過它。”
“不,你只相信你看到的。”尤利爾低聲說。他看到橙臉人與小灰狼莫名其妙的神情,其實他也與他們一樣滿心困惑。“我們登上頂樓,發現那里既無珍寶,也沒有古董。比任何地方都空曠,一點也不像精靈的王宮。那里是神秘度最高的地方,遠超黑月湖,和你。”
“那里是阿蘭沃的祭臺。”妖精很驚奇,“我確信你們從未到過那里。”
“我的故事您滿意嗎?”
卡瑪瑞婭妖精沉默片刻,向后退去。黑月湖的水面翻騰起來,無數水滴飛舞升空。“看來我沒有足夠多交換你冒險經歷的泡沫。想要什么,你們自己拿吧。”
湖底裸露出來。
燦爛的珍寶光輝足以使人失去對財富的認知。它可以滿足世界上任何貪婪成性的人,它是無盡的財富。只要落下黑月河的東西,都會在這里找到。金幣、翡翠寶冠、玉獅子,神像、珍珠、紅瑪瑙。除此之外,還有眼鏡、手表、藍緞帶,耳環、叉子、鑲銀鑰匙鏈。有些東西甚至超出了財富的界限。
“天哪,尤利爾,你怎么做到的?”
冒險者幾乎難以動彈。他一時間竟然有點不敢去看它。
“我想妖精女士也有同樣的問題。”學徒險些在真正的寶藏面前無法言語。好在他已經對這突然的一幕有了心理準備。“冒險發生在卡瑪瑞婭,在我們離開這里以后。”
“你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占星師。”
“說實在的,除了自己,我就沒見過任何一個占星師。”
妖精搖頭晃腦,不大相信他的話。妖精一族了解很多事情不假,但她們肯定不樂意回憶占星師相關的所有事情。“我也只是見過幾個人而已。”
得到了故事后,學徒發現妖精女士一點也不咄咄逼人了。她其實算好說話的神秘生物,比狼人更友善。“對于你們人類的標準,我向來不怎么關注。它們實在是太多了。人類數量也多,國家也多。只是他們基本不來阿蘭沃,精靈更不歡迎他們。”
“這是為什么?”
“因為他們只知索取,而不愿意回報。”
我收回那句話。尤利爾裝作沒聽到約克和梅米的竊笑。“我當然會告訴你我的辦法。”他承諾,“但若要平等交易,我想只有古代精靈的態度恐怕還不夠。”
“你想知道什么?我會盡力想起來。”
“有關卡瑪瑞婭,和當年的戰爭。”
妖精爽快的答應了。她似乎不在乎價值的偏差,一個好故事對妖精女士而言遠勝黑月河的寶藏以及珍貴的失落歷史。要是所有人都像妖精一樣就好了。
“阿蘭沃毀于邪龍之手。”她先開口,“這你們都知道。但在決戰之前,卡瑪瑞婭就已經淪陷了。”
“這里不是國都嗎?”梅米禁不住問道。
“敵人太多也太強大了,精靈們不得不撤退到森林里,放棄了城市。在很久以前,在卡瑪瑞婭還沒有沉到地底的時候,這里曾經是森林中央的一座魔法城。而希瑟的信徒在侵占了狼人的故鄉后,最終還是躲回女神庇護之地,才逃得性命。”
小灰狼拎起一頂裝飾著銀葉子的王冠,隨手往頭頂一扣。“聽起來,邪龍給我們報了仇。”他現在不像是對過去的過去抱有仇恨、混跡在人類城市的狼人,而是個滑稽的哈巴狗國王。
“閉嘴,梅米。”約克斥責,“拜托你別打岔。”這話要是落在其他秩序側神秘者耳朵里,絕不會感到高興。
好在妖精不在乎。“邪龍溫瑟斯龐是諾克斯一切生命的死敵,仇恨驅動著它,但它并非為了復仇而殺戮。它就是仇恨與殺戮本身。”她停頓片刻,“而且無可阻擋。”
尤利爾想起來,為了守衛阿蘭沃,古代精靈曾與薩拉人結盟。可即便如此,精靈的王庭也未免及禍患。“那圣米倫德大同盟呢?他們為什么不阻止?”
“怎么阻止?在那之后,阿蘭沃的后裔才加入了聯盟。他們背井離鄉,翻山越嶺,來到賓尼亞艾歐的北部。直到那時圣米倫德大同盟才宣告成立。”
“阿蘭沃的后裔還在嗎?”約克問。
“當然在。精靈并非只存在于賓尼亞艾歐的南部,阿蘭沃精靈去到了北方后,就與當地的同族融為一體。現在他們被稱作霧精靈,重新有了自己的國度。”
“法夫坦納。”橙臉人說,“我知道它,霧精靈的國度。法夫坦納是它的名字。原來霧精靈也有阿蘭沃的血脈。”
“精靈種類不少,除了他們自己,沒人在乎所謂的血脈。”妖精女士說。一大群水妖精在她身旁飛舞,有的落在拱橋的欄桿和石像上,化為一滴露珠。
“妖精就沒那么多種族之分。元素決定我們的存在形式不同,但神秘才是一切的源頭,我們的心靈是彼此相連的。”
尤利爾不知道以她的邏輯,人類和精靈能否心意相通。法夫坦納和霧精靈填充了他對神秘世界的認知資料庫,但學徒還不算滿意。“這么說來,卡瑪瑞婭被邪龍摧毀,所以我們才沒發現侵略者的殘骸。”
但妖精女士搖搖頭。“不是邪龍親自動手。惡魔領主率領大軍,攻入了王城。”她不由得惋惜,“就算有無名者也無力回天。”
“無名者?”尤利爾重復。
“就算?”
傭兵和梅米則異口同聲。
“看來你們見識過這些家伙。”
“在霜葉堡。”約克回答,“我們要對付一個瘋子,他想用全城人的靈魂把自己變成無名者。他幾乎成功了,然而很快,尤利爾和一位蒼穹使者便解決了他。聽說還是前者親手結果了那個混蛋。”同時傭兵別過頭,想看到學徒臉上的窘色。
但尤利爾根本沒注意到這些,他想的是無名者。這個詞似乎有某種魔力,震動空氣時也敲擊著他的心臟。“無名者與卡瑪瑞婭的毀滅有關?”
“還不是作為侵略的一方?”約克也追問。
卡瑪瑞婭妖精看起來比他們還要驚訝:“成為無名者的正是阿蘭沃的國王陛下,他怎么會毀掉自己的國家?”忽然她思索片刻,“我知道你們對無名者的看法。他們的確十分危險……妖精中也會有無名者,但我對那些同伴所知不多。”
“難得有你們妖精不知道的事情。”梅米說,“如果人們能意識到這點,妖精的寶藏早就保不住啦。”他不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無名者在威尼華茲人看來與惡魔無異,但凡人是感受不到邪龍和惡魔的威脅的——一千年足以使人類忘記很多。它們不是童話,卻也相差不遠。梅米知道無名者是惡魔,就像勞作的平民知道城市里藏著個殺人狂徒一樣。誰會替巡邏隊和治安局操這份閑心?
“無名者是除了神靈之外,我們唯一觸及不到的領域。同為無名者的妖精或許可以,但事實上,他們的靈魂會讓我們渾身不適。”
“那種東西怎樣都無所謂。”冒險者嘀咕一聲。他提高了音量:“阿蘭沃的國王是惡魔嗎?”
“顯而易見,不是。”尤利爾打斷他,“給我們說說細節好么,女士?你一定知道全部的事情。你們無法接近無名者,普通人卻沒這個顧慮。而他們的事情妖精無所不知。”
“我的名字是奧蘿拉。”
“請務必詳細些,奧蘿拉女士。您幫了大忙了。”尤利爾盡可能表現自己的誠懇,他心跳加速,意識到接下來的言論或許是最貼近事實、不帶絲毫個人感官的評價。無名者與精靈國王的身份重疊,顯然阿蘭沃的君主做出了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