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正在對鏡梳妝,忍冬從外邊走了進來。
“大小姐。”
忍冬臉色不大好,走到我身邊低聲道,“外書房那位,今兒要搬到里邊來了。”
白蓉蓉進府后,父親本打算讓她住到綴錦閣去,后來被老夫人叫過去痛罵了一頓,只能作罷。又另外選了個花園東南角,靠近外書房的一處大院子,名喚梨香苑。
一個月來,父親命自己的心腹二管家親自監(jiān)工,將梨香苑重新修繕了一番。天氣日漸寒涼,白蓉蓉再住在外書房里,顯然是不合適了。
海棠已經(jīng)替我挽好了發(fā),是高高的飛仙髻,又打開了三層的首飾匣子叫我自己挑選。
我看了看,拿起一支金絲八寶攢珠釵在發(fā)間比了比,不大滿意,又放下了。
忍冬見我不急不躁的,一跺腳,“小姐!”
“說吧,到底怎么回事?”我無奈回身看著忍冬,這丫頭平時比海棠還要沉穩(wěn)些,怎么今天就因為白蓉蓉搬個院子,就氣咻咻的了?
忍冬面上閃過怒色,咬牙道,“您知道,侯爺給那院子換了個什么名字嗎?”
“什么?”我又取出一支鑲紅寶海棠花樣式的金步搖來,順口問道。
“叫關雎院!”
關雎院?
我的手停在了發(fā)鬢邊,“當真?”
“自然是真的,那匾都掛上去了!”忍冬氣得不成,眼圈都有點兒發(fā)紅,“我聽外書房里伺候的小雀兒說,這可是白姨娘纏磨著侯爺給親手題的字,說什么要做一生一世的知心人!”
“呵……”我冷笑,白蓉蓉可真是敢想敢做啊!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看來,這位白姨娘,是把自己當做了永城侯的好伴侶了。我是該說她心大,還是該笑她自欺欺人呢?
又或者是,這就是仗著男人的寵愛,故意挑釁母親?
將步搖緩緩插入如云的鬢發(fā)間,雀卵大小的一只紅寶便垂在了我的額間。肌膚瑩白如玉,寶石如血殷紅,銅鏡里的人,原本清媚的面容上便又多了幾分的華美。
“白蓉蓉什么時候搬進去?”我冷聲問道。
忍冬看了看外邊的日頭,說道:“梨香苑里都收拾好了,侯爺昨日休沐就帶人瞧了一次,說是色色都妥當。定了今兒的辰時三刻過去,說是紅日高升,要取個好兆頭呢。”
我點點頭,“是該給她點兒好兆頭的。”
心里定了主意,便先去了春暉堂請安,轉(zhuǎn)而又到了梧桐軒里。
母親如今已經(jīng)是兩個月出頭的身孕了,她本也是個聰慧的人,看透了父親風流之下的涼薄心性,傷心也就有限了。這些日子又不用操心侯府里的瑣事,只關在梧桐軒里安心養(yǎng)胎,臉色倒是開始紅潤起來了。前兩天,徐太醫(yī)奉了安陽長公主的話來給母親看診,說是雙胎之相,母親歡喜極了,愈發(fā)地放下了其他的心思。
哪怕今天我與她說了父親給白蓉蓉的院子取名關雎院,她也不過是怔忡了片刻,便釋然了。
“娘,我跟你借幾個人用。”我笑嘻嘻地對母親道。
“你要人做什么?”母親頗感奇怪,“難道你那里還少了人服侍?要不要再挑幾個丫鬟給你?”
我連忙擺手,“不是要丫鬟,我只用一會兒,找?guī)讉€力氣大的就成了。”
“你要做什么?”母親立刻警覺起來,兩道罥煙眉擰了起來,“不許胡鬧!”
我抿嘴一笑,托著下巴道,“我有我的用處啊,不會胡鬧的。娘,你就別管了。我院子里挑不出幾個有力氣的,從您這里借幾個,半日就還回來。”
說著看了顧嬤嬤一眼。
顧嬤嬤會意,指揮著幾個小丫鬟將早膳端了進來擺好,笑著對母親道,“大小姐這些天長進了不少。就我瞧著,處理那些個莊子鋪子的事情,竟是比您還要利落些呢。她是個有主意的姑娘,夫人就別拘著她了。”
說著便將一盞雪蛤燕窩粥端給了母親。
母親無奈,只得點頭,卻又囑咐我:“不許去胡作非為,再過三四個月,你就十四歲了,名聲上可來不得半點兒的瑕疵。”
我沒口子地應了,陪著她吃了飯,又消磨了一會兒,才帶著顧嬤嬤特意為我挑選的十來個孔武有力的仆婦出了梧桐軒。
“大小姐,咱們這是去哪兒?”
有個丫鬟甕聲甕氣湊過來問我。
我一看,就笑了。這丫鬟不是家生子,也是我娘在道邊兒上撿來的。她進府的時候也就七八歲,那會兒在街上討飯,卻因不像一般的乞兒那樣能說會道,只傻兮兮地捧著碗到人家跟前去瞧著,因此也沒什么人給她吃的。餓得的時候,被出府去巡視鋪子的母親看到了,就給了她幾塊兒點心。沒想到,這丫頭還就此賴上了,一直跟著馬車后邊兒到了侯府,怎么趕都不走。母親見她可憐,便帶了進來,只在梧桐軒里做些粗活,還給取了個名字叫石榴。
石榴比我大兩歲,今年都十六了,生得比一般的男子還要高大壯實。她心眼不多,但是認死理,因母親救了她的命,就一門心思地認定了,這輩子要護著母親和我。
“石榴姐姐啊,咱們?nèi)デ魄瓢滓棠铮阏f怎么樣?”我攏了攏身上的紫色繡鳶尾花的緞面斗篷,覺得還是有些寒涼,決定明天就開始穿狐裘。
“去看那人干嘛?”石榴一聽就急了,“那不是好人!她害夫人傷心了!”
我愣了一下,心下便是一嘆。便是個心智不全的癡兒,都知道這些,偏偏那些個自認為聰明的人,卻看不透。
“那,咱們?nèi)ソ逃査绾危俊?
石榴一瞪眼,“成!我扒了她的皮!”
我噗嗤一笑,伸出手指頭搖了搖,“那倒不必。她懷著小孩子呢,不能動她。到時候啊,你聽我吩咐,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明白嗎?”
石榴大聲應了。
我轉(zhuǎn)頭看著后邊跟著的人,梧桐軒和錦繡塢里的,加起來足有十幾二十個了。
“白姨娘膽大包天,竟敢將梨香苑改名做關雎院。知道這代表著什么嗎?”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搖了搖頭。
“所謂的關雎,除了正頭夫妻外,別的妾室通房,全都沒有資格用。她,這是存了取代我娘地位的心思了。”我淡淡道,“今兒,本小姐就是過去砸場子的,叫她知道什么是做妾室的本分。你們?nèi)羰钦l害怕,現(xiàn)下就離開。”
有個三十來歲的仆婦大聲道,“咱們可不是侯府的人,咱們都是跟著夫人從國公府來的,這些年夫人的委屈都瞧著一清二楚呢!如今大小姐為夫人出頭,咱們高興還來不及,那等不懷好意的小妖精,就得教訓!想從前,咱們國公府多規(guī)矩?”
立刻就有人附和她,我笑了,顧嬤嬤大致是猜到了我要做什么,挑來的都是從寧國公府來的陪房。這么多年,這些人在永城侯府里看著母親的處境,早就憋了一口氣。這次,看來是要借著白蓉蓉送過來的現(xiàn)成把柄好好發(fā)泄一番了。
一群人簇擁著我,浩浩蕩蕩地就來到了梨香苑前。
梨香苑,原本是侯府里宴客時候聽戲的地方。因招待客人所用,周遭的景致是非常不錯的,院子前是貫穿了侯府后園子的一道活水,夏日可以賞荷。院子后邊,則是幾道緩坡,春日里的梨花桃花,秋日的金桂,冬日的梅花,每個季節(jié)都不寂寞。
院子門是月洞式的,兩邊雕刻著穿云度月幾個字,倒是還沒什么。門口一個婆子抬頭瞧見了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人,臉都白了,忙不迭地要往里跑。
“站住!”海棠大聲喝道,“見到了大小姐還不行禮,你跑什么?”
那婆子無奈只得轉(zhuǎn)身,恭恭敬敬地福身,陪笑道,“大,大小姐好。”
“白姨娘在嗎?”我溫聲問道。
婆子面上露出為難,猶豫了一下才點頭,“白姨娘和侯爺都在呢。”
我點了點頭,就往里走。
那婆子被海棠扒拉到了一邊,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撒丫子就往后邊春暉堂的方向跑了去。
這婆子是老夫人的另一個心腹王嬤嬤的親家,看這架勢,是跑去報信了。我也不在意,若是人來得多了,才正好,也算是立威了。
走進了梨香苑,院子里絲毫沒有冬日將至的蕭瑟,鵝卵小路,假山下小小的荷花池,池子里此時沒有了睡蓮,只一汪碧水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轉(zhuǎn)過假山,便看到了梨香苑的正房。這正房是兩層小樓,漆金描銀,涂紅繪彩,十分的精致富麗。小樓的上方正掛著個黑底紅字的大匾額,上邊關雎院三個字風流飄逸,果然就是出自父親之手。
若說起來,父親在京中揚名,也的確不光是因為一副皮囊長得好。他的文采很是不錯,琴棋書畫都是極為出色的,尤其寫得一手好書法,至今還有不少人上門來求沐家玉郎的墨寶。如果不是這樣,白蓉蓉一個官家的小姐,也不可能膚淺到只看一張臉就跟了他。
“大小姐?”
我?guī)е藖韯輿皼埃粗闶莵碚卟簧啤0兹厝貜男侵谐鰜恚姷竭@般的架勢,臉色頓時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