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師?”一進門,顧嫂子就叫起來,原本一臉的怒氣衝衝蕩然無存,而是換上了一副畢恭畢敬的態(tài)度。那大師倒也挺會裝逼的,也不笑,也不擡眼看她,只是重重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這一刻,他又儼然是那個仙風道骨的上師了。他這幅樣子,我原本以爲顧嫂子會拍案而起,誰知顧嫂子把嘴角扯得更大,幾乎胖臉笑成了一朵大菊花。她端起桌上的白瓷杯,急忙跑到飲水機邊上給他倒了一杯水,正要端過來可能覺得禮數還不夠,居然又急匆匆地把杯子攥在手裡,使勁地用手涮掉上面飄著的浮塵,然後從隔壁醫(yī)生辦公室順來一罐茶葉,死命往裡下了半杯,這才重新注水,雙手恭敬地奉上。
真是天壤之別啊,可憐時常給接濟的蘇夫人都沒得著她這樣的尊敬,不過一個江湖騙子,居然給捧成這樣!我覺得荒謬至極,那大師倒是臉皮厚得緊,他一臉嚴肅地接過來,輕輕吹開上面浮起的茶葉,根本不因爲對方的恭敬而稍假慈色。
顧嫂子小心翼翼地侍立在側,別看我們幾個是和他一起進來的,可她對我們是看也不看,權當是空氣一樣。大師十分地氣定神閒,他端著水杯,時不時地品幾下,彷彿那是玉露瓊漿一般。醫(yī)院裡的護士已經被蘇三叫了出去,陳希羅在樓下陪著蘇夫人做檢查。屋裡很靜,只剩下我們幾個。蘇三早已和那大師通氣,盛瑋呢估計也能知道個一星半截,只有我,傻愣愣地看著,雲裡霧裡。
終於,過了半盞茶工夫,大師終於輕咳一聲,把手中茶杯放了下來。
“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惜妖物作祟,不可不除。”他的聲音乾澀平靜,透著一種氣存丹田的沉穩(wěn)。要不熟悉他底細的,說不定還真能給唬住。可已經見過他剛纔如何狼狽,我現在只覺得像是在演一出拙劣的舞臺劇。旁邊的蘇三低著頭,使勁地平穩(wěn)著呼吸,以防止自己當場笑出聲來。盛瑋背對著我們站著,假裝是在遠眺沉思,可他面前的窗明幾淨,早已將他的滿臉笑容暴露無遺。
“我就說是這小娼婦!”顧嫂子不聽則已,當即氣的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她雙目噴火,那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我臉上。
“你說誰呢?!”蘇三毫不畏懼,站在我面前,揚聲道。他大概是憋了很久的怒氣,連說的話都像大提琴一樣透著低沉顫音。蘇鬱芒本就是世家公子,舉手投足之間頗帶大家風範。雖然一張蒼白的臉上還多少透著病弱,但他比顧嫂子還要高三個頭,站在那裡頗有氣勢。顧嫂子雖然不知輕重,卻也知道那是蘇家的繼承人,可不是輕易能招惹的。她一時進退不得,只好氣呼呼地站在那裡,用一雙瞪得比牛眼還大的白眼珠子,朝我不斷地翻著白眼。
“非也,非也。”大師搖頭晃腦地拽著文,“狐者,胡也。以意氣沉迷,渺渺無所託而蒼茫。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有動於中,必搖其精……”
“什麼什麼?”顧嫂子沒什麼文化,只聽得糊里糊塗。我低下頭用袖子蓋住臉,幾乎要笑出聲來:
這騙子,大概是編不出話來了吧。“狐者,胡也”聽著還挺像回事,到後來怎麼背起《秋聲賦》來了?那可是初中課本的必背篇目,是欺負我們沒完成九年義務教育麼?
真是太荒謬了!相信這種騙子的人啊,是把自己置於一種何等悲慘的境地!
“換句話說,”大師總算把課文唸完了,不顧我們紛紛露出的笑容,繼續(xù)地一本正經,“這並不是什麼狐貍作祟,而是有亡魂在此糾纏孩子!”
此話一出,顧嫂子臉色都變了:“亡魂?”
“是啊,要不你燒了那麼多的香,小囡的病怎麼一點都沒見好?”大師說著,口裡又唸了一句佛號。
“這**來的愛德華博士都已經來了,顧夫人要不要再徵求他的意思?”這時,盛瑋輕輕地插了一句。估計他覺得一個母親不至於愚昧至此,還想有點挽救機會。
顧嫂子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不以爲然道:
“醫(yī)生是沒用的,洋鬼子醫(yī)生更差勁!你別說話,還是好好聽大師的吧!”
說著雙手合十,向大師深施一禮:
“請大師開恩,早日驅散邪魔,救救我家小囡!”
盛瑋無奈地搖頭,我則是對他微微地笑了一下。剛剛愛德華髮微信說,醫(yī)院的專家們已經開始對顧淵進行了針對性的炭疽治療,病情十分平穩(wěn)。要不是他當機立斷叫來了疾控中心的人,怕是小孩現在已性命不保。這顧嫂子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明明真正的救命恩人在此,卻完全地充耳不聞。
“那好吧。”在顧嫂子苦苦求了十幾聲後,大師終於長嘆一聲,勉強算是允諾了。他轉而望向蘇鬱芒:“我要引出這邪魔,還需要蘇公子鼎力相助。”
他?鼎力相助?蘇三好像沒學過什麼驅魔大法吧……我驚奇地看著他,誰知這貨居然大言不慚地使勁點了點頭,那自信的樣子彷彿他是安倍晴明的嫡系子孫一樣。
“包在我身上。”他使勁地咳嗽了幾下,“正好我最近身體也不好,古書上不是說了嗎,身體虛弱,最宜上身!“
上身?我眼前恍然出現一個披頭散髮的神婆子形象。小時候在農村住的時候,都說村東頭的老太太會招陰。每當村裡的人們想念自己的親人,就會去敲她的房門,送上幾個雞蛋或者一斤大米。而那個老太太就會虔誠地燃起塔香,口中唸唸有詞。不一會兒,那些亡人就開始藉著她的口說話,說的也都是些和人世差不多的事,什麼錢不夠花了啊,被子又薄了啊,房子進水了之類的。無論是聲音,還是語調,都和那人在世時如出一轍。
我當時還小,並不懂得這些人在哭什麼,只是心裡有個奇怪的念頭:原來陰間的生活和人間沒啥兩樣,還都得穿衣吃飯啊。
“喂喂,你悠著點兒啊。”我使勁一拽他的袖子,“萬一真搞來了又送不回去,怎麼辦?”
這電影裡不都這麼演的麼,幾個學生玩筆仙,玩來玩去鬧出了人命。雖然我並不認爲這騙子有這本事,可是畢竟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從前我還不信有什麼黃大仙呢,這樓上的不也招來了?
“小蘇夫人,求求你了!”顧嫂子抓住我的手,眼中滿是哀求,“就讓蘇少做一回好人吧,我求您了!”
這會兒倒是知道叫蘇夫人了,剛纔一進門抓我的本事呢。
“那就試試吧。”我不情願道,眼看著那神漢開始妝模作樣地嘟嘟囔囔,淨說些我也聽不懂的話。就這麼嘰嘰咕咕地念了約有半分鐘,他突然一躍而起,手抓一把香灰,一塊紅布,接著就開始在空中手舞足蹈起來。其舞步之狂亂,就像是什麼人喝多了在亂比劃一樣。我原本很緊張,被他這麼裝神弄鬼的一搞,居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期間,蘇三歪著個頭,那懶洋洋的樣子就像是在看戲。三個人只有顧嫂子是真的很虔誠,她跪在地上,捧著一把線香不斷地祈禱,什麼觀世音,耶穌,釋迦牟尼……我感覺如果她知道拜火教教主的名字,肯定也能一併唸叨上的。
難道真的要把那個根本不存在的“好兄弟”請來嗎?我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線香飄散如霧,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覺得身上一陣陣地發(fā)愣,連羊絨衫彷彿都成了冰塊做的,貼著肌膚一陣陣地冒著寒氣。就在這時,我看到蘇三眼睛變得呆滯起來,兩隻大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我身後,就好像那裡有什麼東西一樣。
別嚇我啊!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往後看,卻發(fā)現只是一面白牆。
“哈哈。”耳旁響起來一聲冷笑。那聲音之寒冷刻毒讓人聽了都覺得驚悚。我不可思議地望著蘇三,坐在我面前的人只有他,難道是……
“我好痛啊。”那聲音再一次地響起,伴隨著蘇三機械開合的兩片嘴脣。此時的蘇三就像是一個會說話的玩偶,雙目失神,四肢癱軟。顧嫂子嚇得手裡線香撒了一地,她使勁地用手抓著窗臺,這纔沒讓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而旁邊神漢唸咒的聲音更加地響亮,簡直要把三界諸佛一併叫起來一樣。
難道真的有鬼?不是說顧淵的病……我正驚疑不定的時候,“蘇三”又講話了。
“你踢了我媽媽的肚子,我好痛啊。”
媽媽的肚子,難道,他是……
“小神仙饒命!”顧嫂子這回真是怕到了極點,她雙膝落地,不住地向蘇三磕頭。很快那光潔的額頭上就有了絲絲的血漬。而“蘇三”彷彿根本不爲所動,只是雙眼呆滯,嘴角掛著一抹冷笑。彷彿是一個高高在上的死神,冷冷地俯視人間。
看來這顧嫂子也是知道自己做了孽啊。聽說顧淵踢流產了的孕婦,當時已經足足有六個月了。就這樣的傷天害理,顧家不過拿了三千塊便把人打發(fā)了事。真是十足的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