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女一笑:“你怎的這都不知道,這女殺手每次殺完人,都會在被殺的人的臉上畫一個大圈,圈里寫一個‘還’字,也不知要還她什么,都是不同的人,怎會都欠著她?”
“這女殺手當真是可惡,可惡!別人練武是為著劫富濟貧,造福蒼生!她則是濫殺無辜!當真不是個玩意兒,該死!該死!”一旁,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不滿地嚷嚷著。
“噓——聽說這女子擅長易容之術,總是能化成不同的模樣,沒準她現在就在人群里面哩,你們這么嚷嚷,就不怕被她記恨,再不明不白丟了性命?”一旁,一個留著中分頭的男子忽而低聲訕笑道。
此言一出,那婦女和漢子面上皆是震恐,周遭的人們也倏地安靜了下來,東風笑瞧見這狀況,心下盡是想要發笑的。
這些百姓們,真真是樸實到有幾分憨傻了。
殺手殺人,定是有原因的。
如若此時情況不是這般危急,她心里不是這般煩躁,她還真想留下來,弄清楚這事態,還有這個奇怪的女殺手。
只可惜,時間不夠。
她顰了顰眉,轉身便離開了這一處城墻,城中的情況她已是了然的,在腦中或多或少有了個印象,這些日子估計還要羈留幾日再做去留之定論,也能行的方便。
眼下已是正午時分,天氣依舊是發著寒冷的,但是太陽卻在天空中明晃晃地耀人眼,東風笑四下一瞧,瞅了一處飯館,便想著在此處用了午飯,再回到旅店也算不得遲。
這飯館不大,倒也是干凈非常,門口處掛著些簡單的食物和一個皮質的酒水袋子,兩個門神畫像已經很久了,有些褶皺但是并不顯得凌亂,安好地貼附在那兩側,陳舊卻不失威嚴,仿佛是在守衛著這小店的安寧。
店小二在里面匆忙地轉著,這地方雖是在城口處,但是薈城平日里來來往往的人也不多,緣此,素來都是掌柜的同老板娘和這一個小二忙活,這小二勤快得緊,也無需假他人之手,這店中三人平日里也是親近,倒似是一家人。
“客官您里邊請,里邊請。”小二熱情地招呼著。
東風笑點點頭,擇了一處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幾個菜,便將目光投向了窗外。
她撿了多少次性命了,如今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了生命的可貴,活著的每一天都是饋贈,哪怕是看看風景,都不應在荒廢之中度過。
正在此時,只聽不遠處傳來一聲:“小二,好沒好呀,這里可都等了半天了。”
那邊,小二匆忙道:“哎,小的賠禮了,這時候人多,小姐莫氣,莫氣。”
另一邊這才沒了聲音,可聽著,方才說這話的女子,也是個嬌蠻的大小姐。
“憑兒,你說,這城里怎就每個好些的飯館呢?你瞧瞧這器具,都是木頭的,還是這么粗糙的木頭,噫,瞧著也不太干凈。”那女子的語氣里帶著幾分嫌惡,雖是刻意壓低了聲音,可是東風笑乃是習武之人,依舊能聽得一清二楚。
“小姐,奴婢在這城里轉悠了一大圈,這小飯館真的是好的了,想來這只是個小城鎮,估摸著,也就能成這樣了……”那名為‘憑兒’婢子小心翼翼地說道。
“唉,也是,早知如此,我就不會私自跑出來玩了,一定伴著爹爹留在衙門里吃飯,好歹能吃頓好飯,這邊,單是瞧著器具都沒了心情,還總是不來。”那小姐低聲說著。
“小姐若是想要回去,現在也來得及。”那婢子說著。
“不了,不回去了,我下午還想再在這城里瞧瞧,畢竟如果事情順利,再過些日子估摸著便要到了那沂水旁了,我也想瞧瞧這城里有什么好玩的,最好呀,還能給他買點東西過去,我可不想只送他個玉鎖當定情信物,定要是個有趣的小東西。”這小姐笑道。
東風笑聞言一愣,下意識地攥緊了袖中那頭發做成的同心結,這是那時候他和她的定情信物,他親手割下了自己的長發,編成了同心結,然后銜在口中,待她用口來接住,那是離別的一個吻,會不會,成為他二人的最后一個吻……
還有,當初她給他紅纓讓他作為同心結,如今,他又放在哪里了呢?
怕是瞧見了,覺得莫名其妙,也許,早已丟棄了去……
念及此,東風笑顰了顰眉,將頭抬起來,目光掃向那陰霾的天。
那邊,卻忽而響起了書頁翻動的聲音,方才的女子小聲念叨著:
“鬢若東風刀裁,青瓷襯玉;眉如墨畫暈染,江柳鉤船。靜則若弱柳扶風,息則若玉山橫臥,遠黛初秋,鳳眸含波,波尾翔游,鐘靈毓秀。凝霜似雪,膚脂凝玉,饒是那傾國傾城的貌美女子,若是見了他,怕是也要遜色三分,羞愧不已。來來來,憑兒你看,書中對柳景風的這幾句描寫,像不像他?”
那憑兒笑道:“小姐,怎的,老爺說了,不準小姐瞧這等書的。”
“父親又不在此處,我可是好不容易帶出來的,憑兒,只要你不說出去,便無事。”
“好好好,婢子定是不敢說的。”
“憑兒,我也是個快有夫君的人了,這等書也該能瞧瞧了,父親都好,就是這一點,管得未免太嚴厲了。”那女子思付道。
“便是不知究竟是有多大的能耐,睿王爺當堂舉薦,已經有兩次了,只怕是驚世之才哩,若是如此,一舉得了勝仗,老爺和陛下的約定,便也能兌現了。”那婢子笑著,語氣寬和。
東風笑聽見這一句話,不免一愣——這女子究竟是什么來頭?!
她的父親,竟是同南喬的皇帝有關系!恐怕也和玉竹有關系!
而那所謂的勝仗,是不是在沂水一處,同北傾的戰役?!
念及此,東風笑不動聲色,卻是不禁愈發認真地側耳聽著。
“我也盼著哩,眼下他被陛下看中,竟直接封為了守軍的主將……父親說,只要能贏了一仗,擋住了北傾的一次進攻,陛下便會允準這門親事,到時候,我就能嫁給他了。”那女子臆想著,語氣甜絲絲的。
而東風笑聽她一席話,卻只覺五雷轟頂!
南喬守軍的主將……不正是玉辭?!
她狠狠地攥住了手中的同心結,指甲似是都陷進了皮肉之中,牙齒也是莫名自覺地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唇瓣,那力道只要咬破出血,她卻是渾然不覺。
心里,仿佛是給人狠狠捅了一刀!
他忘了她,然后,要娶別人嗎?
就是面前這個蠻橫天真的大小姐?!
當東風笑知道這女子可能是玉辭的未婚妻時,竟是瞧著她愈發不順眼了,可她一向是個豪爽的女孩子,不稀罕將人往壞處想的。
她只覺腦子‘嗡嗡’作響,
東風笑下意識地、扭過頭去瞧了瞧這女子的樣貌,一眼下去,卻見這女子面若桃花,目含秋水,一對臉頰上漾起恰到好處的梨渦,一對眸子微微傾斜,鑲嵌在面上便如同世所罕見的黑寶石,那長長的睫毛更是添了幾分嫵媚,真真是個俏佳人。
她的身材瘦弱修長,恰似扶風弱柳,衣著都是分外名貴的綢布,是淡紫色的料子,愈發顯得嬌艷高貴,自袖口處落出一小截手臂來,卻是白皙得如同蔥根一般,膚如凝脂,絲毫不見傷痕,便是連個劃痕都瞧不見,真真是毫無瑕疵,東風笑瞧到這里,竟是前所未有地對自己滿身的傷疤感到遺憾又心酸。
復生之后,新落下的疤痕絕談不上少,更談不上淺,常人瞧著,定是覺得心下畏懼。
她東風笑,注定是不完美的,有瑕疵的!
——如今玉辭記不得自己了,在這嬌美的女子面前,他又怎會喜歡傷痕累累的她呢?
東風笑狠狠咬了唇,剎那間,竟是連眼圈都憋紅了。
她只能在心中反復告知自己,要冷靜,也許這一切都不是真的,等她隨著這二人回去,便能知曉了……
平心而論,這一處小店雖是有些簡陋,飯菜的口味卻是上等,便是那邊本是對這飯館萬分嫌棄的小姐,也吃了個不亦樂乎;可是東風笑嗅著這一桌子菜,只覺得胃口全無,也顧不得瞧其色相,品其味道,便匆匆處理了,只是填飽肚子,心中只想著——接下來,定要隨著這女子回去,瞧瞧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惜了,這主仆二人卻也不是想要一路直接回到住處的,東風笑便小心翼翼地隨著這二人,瞧著這位大小姐一路上東拐西繞,買這買那,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氣和好奇心,以及,花不完的銀兩!
這小姐一路上快快樂樂,自由自在的,倒是苦了那隨著她的丫鬟憑兒,這小姐一路上買了許多俊俏卻無用的物什,皆是這丫鬟拎著抱著,偏還須得寸步不離地跟著自家小姐,故而一路下來,早已是氣喘吁吁。
等著這二人返回到了府衙一處,夕陽已是將沉未沉,晚霞染紅了天邊的云,孤鶩齊飛,長天一色。
東風笑瞧著門口的守衛恭敬行禮,而這二人舉步進入,顰了顰眉,陡然運起輕功來,身形在半空一個飛掠,便生生跳入了院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