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起床的時候, 家里的氣氛有些別致。似乎擺設都變得素雅了些,嘯言的笑顏也微斂了些。他在鏡前,穿衣帶領, 又比前兩天多穿了一件絨線馬甲, 這才套上西服, 回過身來:“還可?”
云箐點點頭, 正要去梳妝, 嘯言道:“多穿一些,待會要出海。”
云箐止住了腳步:“嗯……”
嘯言的父母海葬在黃浦江外。云箐猶記得當年,花叔叔、花阿姨最喜歡抱起她, 給她糖吃,又給她買好多好玩的。花阿姨尤其喜歡:“唉, 嘯言小時候也是這么漂亮……可是怎么就是個男孩呢~~~~多想再生個妹妹……像箐箐這樣, 就再好不過了!”然后隨手掏出皮夾, 給小箐箐看嘯言的女裝照。云箐當時一把搶過,藏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她妒忌了——怎么竟可以有比女孩更漂亮的男孩?
誰想, 這樣一對恩愛伉儷竟已仙去……在擔任聯合國官員遠赴非洲工作期間,不幸感染了出血熱,英年早逝。當年,將父母骨灰運回中國時,云箐看見, 不止嘯言, 就連友道——都紅了雙眼。
花父花母都是家中獨子, 此番遠去, 花家從今只剩下兄弟倆。花家父母在世時向來和尚家交好, 因此尚爸尚媽也去了機場。尚媽媽的眼淚止不住掉:“回來就好,也是落葉歸根!”
友道紅著眼睛道:“伯父, 伯母,家父家母生前有訓,倘若有天在外不測,希望魂魄歸故里,骨灰入海洋。我與嘯言會為父母進行海葬……”
云箐一直知道,每月9月底左右,便是他父母的忌日,如今嘯言說,要她一起去江上……是指祭奠嗎?帶她一起去祭奠,是表示更深一層的意思嗎?
這次,果然不出所料,是去海上祭拜嘯言父母。輪船越駛越遠,終于開出了黃色的江面,抵達了淺藍色的海洋中。嘯言微微望著遠方飄渺的霧色出神,云箐蹲下身子,將頭靠在嘯言腿上,也看著遠方,乖巧地不說話。
嘯言喃喃道:“爸爸,媽媽,我帶著箐箐來看你們了……”
“爸爸,媽媽……”云箐輕聲呼道。
嘯言摸摸她的臉,依然看向前方。
過了一會,云箐終于重新聽見有了笑意的嘯言的聲音:“其實,愿意海葬的父輩們,大凡都心胸開闊,這次同來的后一輩的,也都將生死看得很淡。”嘯言頓了頓,繼續道:“今天,是想讓爸媽放心些,因為我有了箐箐。”
云箐除了點頭什么也干不了。
嘯言還在說:“會的,終有一天,你的父母,也就是我的父母!”
“嗯!”
“咔嚓咔嚓!”兩人俱是一驚,哪里來的拍照聲?尋聲望去,果然見到有人拍照,甚至還有攝像機對準了他們。原來恰巧逢第100次海葬儀式,因此記者特來采訪,晚上還播出專題新聞。
一只話筒已伸了過來:
“先生,夫人,請問是來祭奠家人的嗎?”
……
一人坐在電視機前,看著忽明忽滅的圖像:“哦?他還依舊這么風光?”
……
過了些天,老爸老媽所謂的親戚登門造訪來了。是個20多歲的ABC,云箐樂了——此人從小在LA長大,可謂標準的美國人;又因為父母是上海移民,因此也能說些上海話,唯獨——普通話一點兒也說不來,中國字一個兒也看不懂。這人要么說方言,要么說美英,唯獨不會咱們的官話,還真是有點……云箐胡思亂想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三個男人卻是這么想的,她父母,開始為閨女張羅婚姻大事了。
友道不免有些為嘯言擔心,再看看嘯言,他倒好,穩坐釣魚臺似的。
接下來,就完全不用擔心了,ABC一一握了手,輪到嘯言,他先是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然后企圖給予一個熊抱,幸被云箐擋住了:“儂組撒?”(你這是干什么?)
ABC先前還是老美口音的,被云箐上海話這么一問,被帶了回來:“么組撒,伊是我老師!”(沒干什么,他是我老師!)
接著便再不理云箐,和嘯言聊了起來,最后道:“謝謝儂,Steven.”
嘯言回國前,曾對他說:“愛德華,不妨回上海來看看。”
愛德華前腳來到上海,美國后腳刮起了金融風暴。他的好幾個同學到現在還沒找到工作,他卻成了駐上海辦事處的首席代表,為此,豈能不好好感謝一番嘯言呢?
國慶的幾天,這兩大家子一起出動,玩了好多地方。云箐和愛德華走得特別近,兩人經常“勾肩搭背”,不曉得嘀嘀咕咕些什么。即使云騰也有些過意不去:“那個,嘯言,阿拉箐箐……自來熟……”
嘯言笑而不語。
又到了晚上,花家別墅越來越熱鬧,甚至愛德華連公司訂的酒店都不住,也要擠到這里來,隨行的,還有晚他幾天到上海的,金妞女朋友。愛德華幾杯紅酒下肚,臉早已漲得通紅,云箐待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老爸老媽想尋中國小姑娘做我老婆……我就是歡喜Jenny……我幫Wawa商量好,互相幫忙隱瞞假扮BF&GF,騙爸爸媽媽,他們好煩的……”
嘯言一個揪心的眼神猛盯上來,雖然仍裝作無事人般喝著湯。
再然后,愛德華被友道和云騰一起半扶半拖去客房睡,那外國MM乖乖跟在后面,如果不是金發碧眼,就她那溫順的個性恐怕比中國女人還要中國女人吧。
云箐舉著杯子,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飲料,嘯言自搖了輪椅等電梯去。云箐悻悻立起,快步追上,拉住他的袖子:“別那么快……”
嘯言不理,看著指示燈由“2”轉“1”,“叮”,門開了,嘯言進去。
云箐可憐巴巴地跟了進去,嘯言唬著臉,沉默。
“嘯言,別不理我……”
嘯言回到房間,脫了外套,脫了背心,脫了鞋,脫了襪,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云箐再也受不了這逼人的安靜,拉住他正在脫襪子的手:“我和愛德華也是投緣,才開玩笑這么說的……”
嘯言甩開她的手,云箐死死抱住他,幾乎要哭出來:“要怎樣才好原諒我?”
嘯言黑著臉:“你,到床上去……”
云箐像個做錯事情的小孩般,愣愣得走到床邊,怯怯地坐下。
“趴下!”
嘯言一記一記打在她的屁股上。到最后,自己撲在了云箐身上,深深嘆了口氣:“對不起,我只是……苦悶……”
云箐哭道:“我明白……你打得,一點也不痛,對不起……”
嘯言道:“該是我說對不起,也許以后,我們該更有策略些,這興許是個好辦法……”
“嘯言,我真的只是開玩笑的,我和愛德華……”
“我累了,云箐,睡吧。”
就連外人都能看出,嘯言晚上沒有睡好。大老板不動聲色簽著字,將最后一橫添上后,交還給院長的秘書,并對院長道:“此次我們公司能與復大心理學院結成共建單位,是我們的榮幸,尤其,復大心理學院有這么多位資深心理學專家,匯聚至此,真乃蓬蓽生輝!
寒暄一番后,諸位起身告辭,大老板道:“花院長,請留步。”
嘯言回過身,大老板想了想,報之以微笑:“呵呵,今天本來還想敘敘舊的,花院長似乎有些累了,改日再聚吧!”
嘯言點點頭,即刻離開。
旁邊一個頎長身影悄無聲息走到老板身后:“不打算告訴他嗎?”
“他心里煩憂,暫且勿去擾他。”兩人一起走進辦公室,看著桌上用黃色牛皮紙包裹的一卷東西,面色凝重。他想了下,對身旁那名男子道:
“智倬,這個我已看過,若是屬實,其行為簡直喪心病狂,令人發指……美國那頭,你和小許隨時保持聯系,嘯言這里,我來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