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箐,起床了?!?
正好睡中,怎么又要起床了?好似五分鐘前才睡下嘛!
云箐將頭埋進枕頭里,撒嬌道:“人家再睡會嘛~~~”
她整個人都往右邊滾過去,嘯言沒奈何,行到右側(cè),將蒙在她頭上的被子全部拉開。
必須狠下心。就算嘯言倒時差,也不曾像云箐這樣離譜過,據(jù)如風說,云箐經(jīng)常早上沒了精神,一睡就到下午,可是晚上神兜兜的,哪里新鮮哪里瘋玩去。心病是需心藥醫(yī),但當務(wù)之急是矯正她早已混亂的生物鐘。
嘯言掀開薄被,白色的床單上,是她一頭黑得發(fā)亮的長發(fā)披散,撅著嘴,似要發(fā)火:“再睡會不行嗎???。 ?
嘯言深呼吸一口,緩慢道:“這是實習考驗期?!?
云箐一骨碌地坐起來,二話沒講,直沖廁所,刷牙洗臉。
洗手間的白熾燈打在地上,嘯言無聲嘆口氣:“云箐,你~~~如此心甘情愿做我的助手嗎?”
門鈴聲響起,嘯言正要開門,云箐早已小跑過去開了門,這是她第一次瞧見一米九的Kerry。
“WOO~~”她驚呼了一聲,可也不認生,用雙手食指指著他,自信滿滿道:“Kerry,Kerry,Kerry~~~ I’m your tour guide!”(此動作參見《成長的煩惱》中的邁克)
Kerry一下子就被這個東方女孩吸引住了,他伸出手,大力握向云箐的手,順勢將她帶入懷中,擁抱也是一氣呵成。
云箐和Kerry出去逛上海了。房間里,又只剩下嘯言一人,原本高興的事情,卻被弄得——一團糟。
嘯言想試試獨自出門的能力。在美國的時候,裴慧一刻不離身邊,偶爾不在吧,友道總在。學校里裴慧有時候不在吧,Kerry又在。而今可好,終于有機會一人獨自出行,也真虧了云箐,只有云箐,從始至終,沒有把他當作異于常人的人!吃、穿、住,都已是自己力所能及;那么,外出遠行呢?今天,自己都安排妥當了,和以前在建筑事務(wù)所的同事約好見面,也打了電話給上海服務(wù)態(tài)度最好的出租汽車公司,出行的路線都已經(jīng)查詢妥當,朋友電話中告知,他住的也是新樓盤,設(shè)施齊全(沒有明說,意即無障礙設(shè)施),看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嘯言再看看鏡中自己,已很得體,滿意點了下頭,到外頭,將公文包放在雙膝上,出門。出租車早已在樓下等著。司機露出親切的笑容,他熱情迎上來,將嘯言的公文包放進車內(nèi),然后背起他,將他……入車內(nèi)。
“謝謝?!?
**
云箐不是專業(yè)導(dǎo)游,一些用詞實在不規(guī)范。比如東方明珠電視塔,約定俗成此地東方譯成Oriental,可云箐非說Eastern……,Kerry也不介意,他很樂意看到云箐奔到服務(wù)臺前,然后回來后恍然大悟:“原來我翻錯了!”
Kerry揶揄道:“Are you really Shanghainese?”
“嘿嘿嘿嘿……”云箐摸摸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就算到了豫園,也是如此:“Now,we are arriving at YUYUAN.”(the true translation is: YU GARDEN)
“Are you sure?” Kerry laughed.
Her face turned to red quickly:
“I …I ‘m not sure…”
“HAHAHA….”
They had such a good time that afternoon.
Kerry thought that WaWa was a very lovely girl!
他們說笑著逛完福佑街,從滿是商販的小道穿行而過,儼然老友般,談笑間,風生水起,突然見到不遠處圍滿人群,警車停在旁邊。
“我們過去看看!”云箐拉著Kerry,過去湊熱鬧。
那里,警察和嘯言敬了禮,握了手。
原來抓到了碰瓷黨,騎自行車自己往出租車上撞,反倒打一耙,誣賴司機撞了人,司機急得腦門心子直冒汗,想要私了(當時幾人圍上來,都是連檔模子——上海話,即敲詐共犯),嘯言讓司機寬下心,隨即冷靜撥打110,警察來后,發(fā)現(xiàn)是熟面孔,立即將犯罪嫌疑人予以逮捕。
司機抱歉對嘯言道:“謝謝你,但我得跟警察回去做筆錄,只能將你送到此地,要不我?guī)湍銛r同公司的出租車吧……”
嘯言道:“真相查明就好,這里離朋友家已很近,就不麻煩你了。”
本來看熱鬧的群眾是看著警察抓人的精彩片段的,事情結(jié)束后,卻沒有散盡,他們這下將眼光全聚焦到了嘯言身上。
剛才嘯言被司機從車上背下坐進輪椅時,就已很具眼球效應(yīng)。
如今此刻,主角更是只嘯言一人了,有誰會在這充滿了民俗市井味的小巷,瞧見如此有風度的男子?更出奇的是,他竟還坐在輪椅上!
旁的人的眼光實在太過冒犯,將嘯言上上下下打量個透。
嘯言似乎根本不將旁人神色當回事,他整了整衣襟,公文包依舊在膝蓋上,自搖了輪椅往東邊去。
于是東邊的人群鴉雀無聲,讓出一道,火辣辣地逼視著嘯言,看他從充滿了眼神的路中緩慢劃出人群。
直到了最外圍,一個年輕的女生響起:“嘯言……”
眾人的眼光“刷”地一下,不約而同往這聲音來源望去,只見是個非常年輕的穿著可愛的小姑娘,烏溜溜的大眼睛轉(zhuǎn)著,就是傳說中那種人見人愛的中國娃娃,旁邊還站了個高個子的外國帥哥。
云箐奔跳到嘯言身邊,喜笑顏開:“你太神了!連警察都握手道謝呢!”
嘯言微笑了下。
云箐這才想起,嘯言怎么出門了?沒有經(jīng)過她這個助手的安排,“私自”出門了?
嘯言早已讀透云箐心思,先一步說出:“和以前的同事約好的,到她家聚會。”
云箐往Kerry耳語了一番,Kerry頓時也興致高漲,畢竟不是每個來中國的老美都有機會進入中國的尋常百姓家的。
Kerry幫嘯言推著輪椅,云箐在旁邊邊走邊唧唧喳喳。
這樣的組合在老城廂,足以引來500%的回頭率,路人紛紛側(cè)目,他們一遍遍地從嘯言看到云箐,貪婪的眼神久久不愿撤下。
云箐本要裝作不知道,可是那些眼神,實在太可惡了!簡直像要把人剝光了看似的……她分心了,和嘯言說著的話也變得不著邊際。
嘯言手握成拳。他對異樣的目光早已習以為常,可此刻,竟是讓云箐,如此可愛的女孩,一起承擔這份沉重!
這是嘯言內(nèi)心深處最不愿發(fā)生的事情,他怎忍心,云箐僅是因為陪伴了自己,而成為了旁人眼中的怪物!
可是,他卻也忘了,云箐這丫頭,竟是東邊日出西邊雨的模范,剛才還生氣來著,現(xiàn)在卻瞧見了路邊小攤販售賣的炫彩發(fā)夾。
于是,令人不悅的眼神這回子事早從她的腦海中抹除地干干凈凈,她果斷沖過去,以半威脅半要求的架勢,硬是把這開價58元的發(fā)夾以4.8元的“高價”買下來,又歡天喜地回到嘯言身邊,這就換過新品,戴在頭上。
“今天賺了!哈哈!”
嘯言的心情又好起來了。云箐似乎比在意路人的眼光更在意自己是否漂亮光彩!
在沒有思想準備的情況下,云箐瞧見嘯言以前的同事背起嘯言。
遠沒有做好思想準備的情況下,她手中換下的舊發(fā)夾掉一樓大廳的地上。
嘯言以前的同事周小柔和她的老公老遠就迎在大堂,一臉歉意道:“嘯言,抱歉啊,剛才電梯出了故障,由我老公來背你!”
她老公已迅速蹲下身子,嘯言見已不能推托,只得伸出雙手搭在他肩膀,她老公順勢將嘯言背起。
“?!?
“什么掉了?”周小柔善意提醒,她老公同時側(cè)過身看了看,于是嘯言看見了云箐呆若木雞的臉龐。
云箐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結(jié)結(jié)巴巴道:“沒、沒事,舊發(fā)夾而已……”
嘯言的心,揉進了一粒沙子。
因為他的熊樣,落入了他最愛,也最不愿被瞧見的女人的眼里。
**
從在周小柔的家里那一刻起,云箐便一路見到了嘯言最忌諱讓她看到的情狀。
嘯言和周小柔談及一半,便面有難色,Kerry領(lǐng)意,忙推著他進入廁所,半天不出來。
周小柔看看云箐,和藹笑笑:“你是——?”
“朋友,朋友?!痹企涿Φ?。
當下無話。
周小柔看出來了,云箐是個活潑的女孩兒,眼下的嘯言顯然似乎、應(yīng)該與她,沒有干系。
過一會,嘯言總算出來了。他看著周小柔笑笑,卻一眼不望向云箐。
饒是如此,紕漏依然一個接一個,在通過茶幾時,輪椅的扶手不小心掛到了盛滿飲料的杯子,杯子掉在地上,摔碎的聲音很清脆。
“對不起?!闭f著嘯言就要去拾。
周小柔聲音抬高八度:“別!你放著,哪有讓客人收拾的!老公,快拿掃帚來??!”
Kerry迅即將嘯言推到旁邊,生怕一不留神,玻璃碎片會劃傷嘯言的身軀。
嘯言好似旁觀者般,看著自己闖的禍,卻是旁人收拾得不亦樂乎!
他不敢往云箐的方向瞧上一眼!
害怕云箐鄙夷的眼神,卻更害怕,云箐對他——濫施同情!
沒有最糟,只有更糟。
周小柔家的客廳,中央擺放著周小柔的得意之作模型——幻想城全景。
“嘯言,幫我評價一下!我這個可是去投世博會的設(shè)計!”
嘯言圍著五米變長的正方體兜了一圈,沉吟道:“外圍似乎過渡再可加些?!?
是專家的意見呀!是周小柔的期盼,她急急問道,那內(nèi)核呢?最核心的城市中心的設(shè)計呢?
嘯言沉聲道:“小柔也是優(yōu)秀設(shè)計師,不會差的?!?
周小柔碰見專家豈肯放過:“嘯言,就幫我指點指點,我老公又不懂,問他意見總是一百個好!”
嘯言緩緩點點頭,回過頭。
Kerry會意,上前從他腋下大力將他扶起。
他身子完全倚靠在Kerry胸前,頓時,以往那個風度翩翩的嘯言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身體軟弱,雙腿顫抖的病人!!
而且,這顫抖的雙腿無絲毫知覺,嘯言甚至不知道,它們在抖動??!
“嗯~~~~城市中心錯落有致,只是……”他伸出右手,指向西南那一片,“這里好似一個洼地,如能有一兩幢標志型建筑,也許會更好些……”
……
“小柔?”
周小柔回過神,發(fā)現(xiàn)嘯言在喊她,于是慌忙應(yīng)道:“哦,是是……”
周小柔,什么也沒有聽進去,因為她的眼睛,瞪直了瞧著嘯言顫抖著的雙腿!
嘯言瞧見周小柔神色不對,慌忙低頭,見到了自己不堪的一目。他深呼吸一口,示意Kerry將他放入輪椅,隨后抬頭笑道:“老情況了,近些年來已經(jīng)好很多了。”
周小柔被這個燦爛的微笑晃了眼睛。她不禁有些后悔,干嘛提出這樣一個要求!
嘯言坐著,回頭看了云箐一眼,云箐只是咽下口水,也看不出是甚表情。他心里已沒有任何想法,只求盡速回家才好。然而,回家,離不出丑,似乎也是遙不可及。
周小柔的老公開著七坐的商務(wù)車。Kerry將嘯言抱進車里。到了飯店,Kerry又將嘯言抱下車子。這一切,一切的一切,云箐都在場?。?!
事到如今,即使和云箐面面相覷,他在心里早已無顏再對佳人!
正這時,云箐卻也開口了:“我媽媽說過男女授受不親,我今天不住你房間了!”
“好?!?
“但這酒店我睡得香甜,我已經(jīng)在你隔壁定了房間了!”
嘯言抬頭看了看她,她似乎想在嘯言眼神里尋出些什么。
嘯言淡淡道:“既如此,你回房吧,也不早了?!?
“好的,晚安!”
他們一起上了電梯,三人各進了自己的房間。嘯言剛將房門鎖上,即在門背后,緊緊攥著輪椅扶邊,幽深的雙眉緊鎖:“云箐,難道……也是,如今自己這身憔悴,任誰瞧見,都會勾起無限同情!”他心里難受,搖著輪椅正要向前,門鈴卻又響起,開門一看,又是云箐。是他錯覺還是怎的,云箐臉上似乎在在顯出一個疑問:“花嘯言你是否需要幫助?”嘯言幾乎就想一個冷言打回:“我還活著,不用同情!”
只是云箐說的全然不是這些,她撒嬌似地對嘯言說:“人家昨天睡得好,喜歡那個床上的枕頭,你拿來啊,我保證今天我也睡得好!”
嘯言心里松了口氣,云箐所說總是和他預(yù)料不同。他搖著輪椅到昨晚她睡過的床,取下枕頭,放在腿上,又過來:“記得11點前,必須入睡,知道了嗎?”
云箐接過枕頭,似模似樣行了軍禮:“知道了,長官!”
她的眼神迅速往地上掃去,也只是一瞬,嘯言都來不及反應(yīng),云箐已經(jīng)自己帶上門,不忘說一句:“明天見咯!”
嘯言的心又漏跳了一拍,這女孩……可是當他低下頭,他徹底打消一切的美好念頭。他的腿不知何時從踏板上摔下,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反凹在地上,難道剛才取枕頭過來,腿早已如此,拖地而來???難道這一切,云箐都瞧見了??他頹然靠在椅背。此身安然度過,閑時作三二學術(shù)論著,至于感情,已是奢求!
不知不覺入了夢鄉(xiāng)?;氐搅诉^去,剛受傷時,哥哥什么事情也不讓自己干,自己不過半身癱瘓,然而哥哥生怕他連碗筷都舉不起,前一個月硬是要喂他吃飯~~~~再后來,裴慧到來~~~從此他,再無隱私可言。
可是這些,都是自己力所能及之事,旁人也許好心,可是嘯言親身體會,雖然旁人搶著去做也許沒有任何其他意圖,可是嘯言有時仍然會不時冒出卑微的念頭!
雖然他依然將心理調(diào)適到最佳狀態(tài),幾年來在學術(shù)界也是聲名鵲起,可是從此不能再走路,仍然是這輩子抹不去的心頭之恨!又豈是那些沒有經(jīng)歷過的所謂資深的心理學專家所能體會!
忽地,毫無預(yù)兆地,就夢到了云箐。
云箐搬到了隔壁的房間。
云箐早上起來,事事都已幫他安排妥當。
云箐扶他上廁所,幫他洗澡。
云箐甚至幫他扣糞便!
云箐……
他醒過來。
原來是個夢。夢里的最后,云箐將他全身脫光,每一寸每一寸地盯著看!
嘯言打定了主意:明天,云箐纏著自己,要來幫忙自己,那就和她說清楚,她不合格,他不需要!他需要專業(yè)素養(yǎng),需要專業(yè)人士!
但是,云箐這女孩,總是叫人滿地找眼鏡。
雖然,她果然一大清早就在敲嘯言的門,嘯言開了門,正待明說,卻見到云箐挽著Kerry:“嘯言,偶今天依然是Kerry的導(dǎo)游哦!我們?nèi)ブ芮f玩一天,Kerry覺得我的導(dǎo)游詞還蠻——有特色的!”其實,根本是不合格,不過Kerry喜歡和云箐一起玩罷了。
“哦~~”嘯言一下子倒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今天你出去嗎?”
“我要翻譯資料,不出去了……”
“哦~~~本想如果你出去,就搭我們現(xiàn)在的便車呢~~~那我們先走了??!”
“好。”完全出乎嘯言的意料,他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門被拉起,不一會又開了一條縫,云箐小小的腦袋靈活地探進來:“我當Kerry導(dǎo)游很盡責的,他說什么你千萬別信哦(怕被Kerry揭穿導(dǎo)游詞不過關(guān)的底牌)!還有,別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哦!”
嘯言笑著點點頭:“好的,玩得開心些!”
門再度關(guān)上。
嘯言突然驚住,這,怎么就答應(yīng)了???
他們的約定——云箐擔任助手,如果為Kerry導(dǎo)游過關(guān)的話!!
他怎么一再偏離了自己原先的想法?!!
可是,當他想到剛才,云箐將腦袋伸進房內(nèi)那可愛模樣,不知不覺的,又再笑了。
是呀,美好的事物,總是美好的,讓她一直美好下去,豈非佳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