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5日。
早上的第一縷陽光照進了她的臥室。她沒有像往常那樣迅速有力、精神飽滿的起床, 而是病懨懨地打了個哈欠,眼神便又暗淡下去。昨天她和嘯言這么一吵,當時可解氣了……自從父母大人回國后, 雖說他們好像抱著旁觀的態度, 可畢竟是隔了一代的人, 云箐總好像與他們有隔閡, 這幾天的氣壓似乎十分低……怒氣也好、傷心也罷總覺得無處發泄……想著, 想著,也不管已經是大早上,又睡了過去。
昨天在街上大聲責罵了番, 出了口氣了,回家的時候, 也沒留心爸媽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扭頭上樓, 就進了自己的臥室。可一跳上&床,將手枕在腦袋后, 呆呆看著天花板的時候,心突然就特別難受起來。
嘯言他——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自己是不是太不懂事了?!很想打個電話過去賠禮道歉……他會不會還在生氣,不接自己的電話?被拒絕的滋味真不好受,云箐現在甚至連這個膽魄——去嘗試被拒絕的膽魄都沒有了!
她翻轉過身, 帶著煩惱漸漸入睡去, 那天的夢里, 她一直和嘯言在一起——登山——嘯言飛身上了飛來峰, 回首笑道:“小丫頭, 飛來峰你都跑得那樣氣喘吁吁……將來我們去喜馬拉雅,你的體力可怎么吃得消哦?”
“喜馬拉雅算什么?我還要等上月球!”云箐意氣風發。……緊接著, 飛來峰變成了黑風山……一陣怪異黑風刮起,嘯言不見了!云箐焦急尋找著,再見到時,嘯言已經坐著了……
“嘯言哥哥~~~~~~!”她撲倒在他懷里,“箐箐再也不會錯過你的節奏了!對不起嘯言哥哥,箐箐再也不會這樣了!嗚嗚嗚~~~~”
嘯言給了她一個極具誘惑的微笑:“我早已原諒了你,箐箐。”
她的快樂是如此的簡單,只需要嘯言開心,她便開心,嘯言如果神采奕奕,她也必定風姿綽約!
所以,當那個電話響起的時候,她還在夢中笑著,電話響了好久,便掛掉了,云箐也醒了過來,是了,就是早上去向嘯言賠個不是就行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伸了伸懶腰,準備起床了,看了看床頭的鐘,連中午都已經過了。她坐起身,正要往浴室去,手機又響了。
云箐拿起一看,是爸爸打來的,爸爸出門了?找她有什么事?
“爸爸……”
“云箐,你來醫院一趟……”
“爸爸!”云箐有些急了,“哪個醫院?爸爸你去看病嗎?還是媽媽……?”
“……爸爸媽媽沒事……”
“難道哥哥?……”云箐已經跳了起來。
電話那頭短時的靜默,隨后聽著父親吐了口氣,道:“是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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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華商業街上的著名餃子館內。
那令人心碎的難聞氣味一再散發出來。
尚浩然、鄭瑜心夫妻和花嘯言是在餃子館的唯一一間包廂中來談他們之間的前塵過往以及將來的打算的。
哪知還未開始三眼耳語,氣氛便突然尷尬了。因為尚浩然沒有想到的是,隔個雙休日未見的花嘯言完全改變了態度,似乎一副完全不愿再做溝通的模樣。
嘯言沒有表情地坐在對面……后面具體發生什么其實記不太清楚了……只是聽見這個后生晚輩突然往地上倒去……再然后,便是他哀求著自己不要靠近,可其實自己早已嗅到了那難言的臭味。
撥打了120急救電話。間或外面也有食客的聲音傳了進來:“今天餃子館怎么有異味?是不是廁所堵住了?”
鄭瑜心聽著甚不是滋味,不顧這房內氣味不好,去把門關上。
地上輕輕的話語傳來:“伯父、伯母,懇請你們出去外面吧……”
鄭瑜心一低頭,見到他的手、腳都在抽動,可是臉上卻異常冷靜,從這個角度望過去,還能瞧見他鼻尖的一滴汗珠,讓這汗珠“簇”地滴下,隱入他的薄唇中時,鄭瑜心終于醒了過來,自己竟然盯著這個年輕人看了那么久!而且心里還冒出些憐惜!
尚浩然突然大聲一喝:“花嘯言,剛醫生不是關照了不要說話嗎?!”
“我……”
“別蘿莉啰唆的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幫你,只能這么站在這里了!你小子給我乖乖等著醫生來!”
不一會兒,救護車到了,專業救護人員將嘯言從輪椅中解救出來,臭味更無以復加地飄了出來,店經理因為店里出了那么大事,自然站在旁邊,這時趕忙捂起了口鼻,還有包廂的服務員,饒是站在門口,也是皺著眉頭作反胃狀。
尚浩然和鄭瑜心恰站在桌子邊,在嘯言離開輪椅的瞬間,他們竟然發現……這糞便……竟是黑色的!
果然醫護人員也吃了一驚:“你們打電話的時候沒說……”
“對不起,我們沒注意。”尚浩然帶著歉意。
醫護人員開始詢問:“你知道你的胃部狀況嗎?”
“知道……”
“血便的癥狀前兩天出現過嗎?”
“沒有……”
“那么拉稀或者便秘的情況呢?”
“上一周有過兩三次……”
“吃過辛辣的東西嗎?”
“是……”
醫護人員問詢清楚,收起記錄本,從隨身急救包中取出50cm*50cm見方的一張塑料紙,置于擔架中端,另兩人將嘯言放上了擔架,尚浩然不由點點頭,原來這塑料薄膜是派這用場……
這飯店是開在寫字樓的一樓,為了擔架抬出去的路線問題,又吵了一架。
經理說,包間弄成這樣,他也既往不咎了,他會派員工打掃干凈,只是千萬不能再從前門出去了,這一路味道飄過去的,他還要不要做生意了?
寫字樓的物業經理出面道,這是這條街上最著名的A級寫字樓了,租金最高的寫字樓了,品味最高的寫字樓了……總之,歸根結底……不能讓擔架載著這么個病人從大廳經過了……別的也就算了,這這都是什么氣味!
尚浩然板著臉打了個電話,一會兒,物業經理便笑臉相迎了:“原來是鄭總的朋友,您這邊請,小周,你去前面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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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護車上。
尚浩然和鄭瑜心都坐在一邊。三個救護人員坐在另一邊。
一個醫護人員隨口問:“你兒子這些天是否有工作上的壓力?胃病和壓力是有很大關系的。”
尚浩然一愣,隨即答:“哦,是的。他——工作很忙。”
他感覺花嘯言的眼光射向他,于是低下頭來。
嘯言的表情說不清是什么感覺。
尚浩然“哼”了聲,輕道:“嘯言,你別多想了,身體是最重要的,到醫院好好養病。”
鄭瑜心下意識地將手牽住他的手,目光柔和,這孩子,該是吃了多少的苦啊!
嘯言一陣悸動……這是……這是母親的手的感覺……可是……
他的心沉到谷底……剛才的這一切,最不該出現的事情,卻在最不該出現的時間,發生在了最不該看到的人的面前,這等糾結,這等不堪!
可是,他卻又是這樣貪戀這母親般的溫柔與關切!以致在醫生以為他們是父母子女的關系的時候,他竟然沒有在第一時刻出聲反駁……個中原因……又或者,他已根本沒有這個力氣可以說話了~~~車子開到一個路口,原本是要闖過紅燈的,哪知旁邊突然竄出一輛車,救護車只得踩了剎車。就這么個平常的動作……竟使嘯言眼冒金星,他最后聽到……一位長者慈祥的聲音:“嘯言,你睡會。”
“爸爸。媽媽。我想你們。”嘯言喃喃著陷入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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嘯言一到醫院,便被送去了急救室。尚家父母等在外面,那焦急的模樣就好似嘯言真是他們的親兒子一樣。所以醫院真是當他們是嘯言的父母了,要他們簽字確認的時候,他們這才表明了身份。也才想起了打電話給嘯言的大哥,也想,還是也打電話給云箐吧。
老夫妻倆互相扶著,長久,尚浩然說:“哎~~花家的小兒子真是可憐……這大好前程……看看現在這都什么身體……”
“他……即使再杰出……可這樣子,怎么給箐箐幸福?”
“如果箐箐一定要跟著他呢?”
“哎~~~我不知道!”
隨后,是更長時間的靜默。
一會兒,花友道趕來了。他放慢了步伐,走到了尚家父母面前:“謝謝伯父、伯母,我弟弟……”
“因為胃出血,現在正在搶救。”
花友道點了點頭,沒有先去找醫生,因為他的手機響了,他閃到了樓梯口,這才取出手機,放開嗓門:“喂?姓駱的,你早上究竟和我弟弟談了什么?!我現在在醫院,我弟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就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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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箐沒有想到,接了自己父親的電話,獲知的卻是嘯言的病危一事,后面父親具體說些什么,她也已經管不著了,她只聽見醫院二字,便早已手腳冰冷,手機當即掉落在地,天哪!嘯言~~~~~怎么會~~~~怎么會~~~~~夢里不是還好好的嗎?已經原諒自己了嗎?!問題就是,原來剛才所有的一切,好的事情,都只是黃粱一夢!而現實真真切切的是,嘯言因胃出血而入院急救了!
她先是走著,后來變成了競走,最后一路小跑起來,就這樣心急得跑到了醫院(離家不遠),她氣喘吁吁地上了樓,沒有瞧見父母,倒瞧見了花友道,還有————裴慧。
裴慧背對著自己,正在看一些資料。友道朝著自己,但為著弟弟擔憂的他絲毫沒有看到她。云箐緩步往他們走去,漸漸靠近了,而裴慧也已適時抬起頭來:“友道哥,這次你們太粗心了!根據救護人員筆錄,嘯言這些天來壓力很大,既然如此,就更應該對日常起居更仔細些!你看,他都還吃辛辣的食物!他拉稀了你知道嗎?這兩天一直在自主服著胃藥你知道嗎?幸虧這次送來了及時,醫生說了,幸好沒有嘔血!要是嘔血……后果不堪設想!唉唉~~~嘯言…………”
裴慧也是一口氣提不上來的急……她對嘯言的關切可是眾所周知的……她重新吸了口氣,繼續道:“本來癱瘓病人胃腸蠕動就不如常人,稍有差池,都有可能致命的!友道哥……我還是那個建議,等嘯言好些了,日后恐怕還需請個家庭專業看護……”
云箐轉眼以走至他們面前,裴慧這才看見了她,這下好,本就陰沉的臉變得更加陰沉了:“嘯言的這些征兆你都不知道嗎?”
云箐滿含著淚水,抽泣著問:“嘯、嘯言……是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嗎?”
裴慧恨不得一巴掌打上去:“這么說,嘯言胃出血的誘因里,還有你做的刺激性食物?!”
云箐捂臉哭著跑開。
裴慧回過頭對友道說:“如果她都是合格人選,那么世上就再沒有不合格人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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嘯言只在救護車上半昏睡了會,送到了急救室后,醫生給他進行了注射(沒感覺),而后又用了吊液,醫生們似乎對話說,先觀察下,萬幸送得早之類的話題。又有人插嘴道,這人是癱瘓……治療胃出血的方法應該和對待一般人有所不同。隨后便又有人道,這樣的病例不多見,住院醫生要好好跟著老教授學學云云……凡此嘈雜種種,只在嘯言腦中盤旋,卻沒有聽進去半點,直到那輸液一點一滴從管子進入了身體,慢慢地,便覺得身體涼了下來,似乎也安定了下來,一周以來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消失了……他輕咳了聲,原來那感覺是胃出血……他不能感受到,可是卻能感覺到……這看似悖論,卻確實發生在了他的身上……
此刻的他竟還有力氣和醫生說話:“請問,我什么時候可以治好呢?”
他想的是,因為昨天的一個閃念,他想到了解決的法子!他想起了一個能夠調查當年事情的途徑!他不能剛剛想出了這主意就困在了病床之上!
“你?能在今年出院就不錯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