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櫃及舊時辭職。
大清商品經濟不發達,就業機會也少,能得到一個職位相當不易,很少有人主動辭櫃的,人員流動一般都是東家或者掌櫃的直接辭退造成的。
故而楊亭之聽到有人要辭櫃,略感詫異。
他打量了一下那廚子,年假大約三十上下,中人長相,因常年混跡廚房,體型微胖,此時因主動說出辭櫃正有些侷促不安,見到楊亭之看來的目光,邊忙低下頭,不敢對視。
這人叫賈候,是個做揚州菜的廚子,在這個圈子裡也算有些名氣,只是放在大廚雲集的全聚德廚房中,就有些顯得不夠看了。
楊亭之和顏悅色的道:“怎麼?做的不順心嗎?”
那廚子急了,馬上擺手道:“沒!沒!掌櫃的待我極好,諸位師傅對我也好……只是……”
那人支支吾吾,楊亭之也不強求,擺手道:“罷了,賈師傅不願說也不必勉,只是賈師傅廚藝精湛,就這麼離開,對全聚德也是一大損失,不再權衡一二了嗎?”
全聚德家大業大,多一個廚子少一個廚子,都沒什麼大礙,只是一來楊亭之不想讓其他人覺得他刻薄寡恩,二來現在正是非常之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果然,賈候聽到這話,感動的臉色通紅,憋了半晌道:“謝掌櫃的厚愛,我實話說了吧,都怪我鬼迷心竅,一日酒後,竟在巷子中輕薄了一個大戶的侄女,現在那戶人家正四處找我,揚州城我是待不下去了,還是先回老家躲躲……”
此時楊清和嘆道:“叫你平日不要多飲,你偏不聽,沒想到盡惹出此等禍事,耽誤了自己的前程!哎!”
楊亭之雖覺得事有蹊蹺,但當著衆廚子的面,也不好細細詢問,便道:“這樣吧,我準你三個月假,回家一趟看看,三個月後若想回來,全聚德依然歡迎。”
“謝掌櫃的!”賈候感動萬分,雙膝一軟就跪了下來。
楊亭之將他攙起道:“去和賬房結算工錢吧。”
賈候千恩萬謝的走了,目睹了這一幕的衆廚子們臉上神色都有些古怪。
“掌櫃的,不瞞您說,我可能也要辭櫃了……”又有人道。 Wшw _Tтkā n _C O
“掌櫃的,我家給我說了個親事,這就要回家成親了,也要辭櫃了……”又一個魯菜廚子道。
“掌櫃的,對不住,我找到個別的酒家,恐怕這邊也做不長了……”
廚子們頓時七嘴八舌的說道。
一時間要辭櫃的廚子竟有十餘人之多。
儘管這些人在全聚德都是做普通廚子的活,但放在別處也都是廚藝精湛的大師傅,驟然少了十餘人,全聚德這每晚十桌菜,恐怕就難以爲繼了。
楊亭之頓覺頭大如鬥。
冥冥中,他感到有一張編織了許久的大網,開始收緊了。
楊亭之找了個藉口,先將要辭櫃的廚子搪塞了過去,狼狽的出了廚房的大門。
揚州菜大師楊清和望著楊亭之的背影,眼中滿是愧疚,欲言又止。
剛回道全聚德,還沒等坐下,身後又有人氣喘吁吁的道:“掌櫃的,小的去胡府看了,沒想到一夜間胡府採辦、看門的下人全換了,小的根本打不上話,聽那些下人閒聊說,昨天夜裡胡掌櫃打……打斷了十幾個下人的腿……”
說話的正是之前與王二接頭的夥計,楊亭之叫他撤回胡府內其餘的眼線,沒想到卻知道了這麼個結果。
按大清律,就算是府中的僕役,也不得隨意處置,如果任意殘害,哪怕是隨意打了頓板子,都要被問罪的,畢竟對封建統治者來說,就算是奴僕也是重要的生產力,不可隨意損毀。
可惜大清吏制腐敗,在銀子面前,大清律屁都不算。
只要不鬧出人命,沒人在乎奴僕的腿是自己摔斷的,還是被人打斷的。
那夥計說完,許是想到了那些人即將面臨的悲慘命運,顫抖的道:“掌櫃的,我們該怎麼辦?”
楊亭之此時心亂如麻,此時他心中已經確定,這一切都是胡掌櫃的陰謀。
王二這個眼線許是一開始就被發現了,胡掌櫃將計就計,利用王二傳遞信息來矇蔽他。
可笑,這麼久一來他竟一直以爲合慶樓已經是甕中之鱉,殊不知自己纔是那咬鉤的魚。
“掌櫃的,合慶樓胡掌櫃來了。”門外有個夥計慌張的道。
“哈哈哈……我胡某不請自來,楊掌櫃不會怪罪吧?”門外響起一陣爽朗的笑聲。
接著一個癡肥身影走了進來,正是合慶樓胡掌櫃,這個胖子此時已一掃之前的頹唐,顯得榮光滿面,走進來後徑直找了個位置坐下,對還站著的楊亭之道:“楊掌櫃,別客氣,隨意坐吧。”
全聚德的夥計怒道:“這是全聚德,我們楊掌櫃纔是主人?”
“很快便不是了。”胡掌櫃冷哼一聲道,他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美美的滋了一口,接著盛氣凌人的道:“一個月前,楊掌櫃曾大放豪言,請我胡某來開揚州,今日我楊某不僅沒走,還要將這話反贈楊掌櫃。”
胡掌櫃說完,拍了拍手,門外有夥計擡了兩個箱子進來。
“聽聞楊掌櫃愛梨,胡某特意派人去南方買了兩箱。”胡掌櫃接著對夥計道,“打開,給楊掌櫃看看。”
梨子秋季成熟,現在不過初夏,根本不到時節。
那夥計將箱子打開,裡面果然是一堆又青又小的梨子,這種梨海未成熟,要下去又酸又澀,根本吃不得。
“夏梨青澀,一如楊掌櫃。”胡掌櫃陰損的道。
楊亭之鐵青著臉道:“姓胡的,你欺人太甚!今日這個跟頭,我楊亭之認了,但只要全聚德一天不倒,合慶樓便永無寧日。”
“哦?”胡掌櫃表情戲謔,身子前仰,盯著楊亭之的道,“楊亭之真是一語成讖,依我看全聚德今日便要倒了。”
楊亭之怒極反笑:“笑話!你以爲用卑劣的手段處置幾個眼線,嚇跑我幾個廚子,便能讓全聚德館長倒閉嗎?”
聞言,胡掌櫃嘴角勾起,兩個眼睛瞇成一條縫,滿臉肥褶,膩笑著道:“看來楊清和那老傢伙還沒跟你說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