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君,出家了嗎?”王沖問道。
嵇夜微微點頭道:“已經稱俗世中人為施主,便是出家了吧。”
楊毓頷首:“能跳出網外,是好事。”
遠處,老僧道:“拋棄世俗,你決定了?”
關遁道:“今日在俗世,聞聽琴仙一曲,便覺人世浮沉,不如跳出。又聞師傅同樂宣君論禪,才明白,魚是自由的,跳與不跳皆發乎于心,何必在意?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遷于徙南冥。南冥也,天池也。”
老僧淺笑點頭:“佛經記西方有國,國名安養,回遼迥邈,路逾恒沙,非無待者,不能游其疆,非不疾者,焉能致其速?其佛號阿彌陀,晉言無量壽,國無王制班爵之序,以佛為君,三乘為教,男女各化育于蓮華之中,無有胎孕之穢也。”
關遁笑道:“佛國如是,晉若能如是,豈非大幸?”
老僧笑道:“舍棄塵世,世間萬般色相皆虛空。”
關遁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老僧眸光微亮,道:“爾可入我門。”
:“師傅,你姓支?”
:“本為月支人,以支為姓。”
:“我也隨師傅之姓,請師傅賜法號。”
:“你如此喜愛《逍遙游》,便叫支道游,取義游蕩世間,如何?”
:“謝師傅。”
一僧一俗,變成了兩位僧人,身在塵世,又跳出輪回,逐漸的消失在人流之間。
次日一早,選兵還是照常進行。
樊明永悄然遞給楊毓一張小箋。
謝度,陳郡謝氏,支系之子。
少年成名,有“神童”之名。師從鴻儒“呂遼”。
楊毓詫異的看向樊明:“這是。”她微微一頓道:“請謝度來帳中。”
:“是。”
初一離去,樊明道:“此人來意尚未可知,君莫發怒。”
:“發怒?”她笑著道:“謝公安將這么前途無量的兒郎派到我身邊。”她微微有些狐疑,唇角卻始終帶著笑,那表情分明是興致盎然的模樣:“毫不遮掩自己的身份,又刻意露出馬腳,讓我派人去查,真是有意思。我為何生氣?”
樊明看楊毓的神情,忽而也覺得好笑。
:“謝度,求見樂宣君。”
身形瘦弱的少年,眸光皎潔:“樂宣君何事宣召阿度?”
楊毓就那么淡然的看著他,一瞬不瞬。
半晌,緩緩的道:“就是想看看你,無事了,回去吧。”
她的話那么任性,就這么輕飄飄的說了。
謝度本以為將要迎來一陣譏諷惡語,卻未想到,這位樂宣君興致高昂,準備頑下去,并且,絕不輕易放過。
他唇角的笑意凝了凝,拱手道:“是。”
待他退出帳外,楊毓“噗呲”一聲,極為不雅的笑了出來:“樊公,你看見謝度的表情了?”
樊明低低的笑道:“瞧見了。”
:“走,出去看看。”
二人神色郎朗,踏出帳外,騎射考教正進行著,朱盛雖不善射箭,倒是馬騎的不錯,這邊駿馬飛馳,拉弓成圓,箭矢飛出,沒有讓人失望,箭穩穩的插在了地上。
楊勇慌張的跑來軍營外,沖著人前的楊勁喊道:“阿勁!來,來!”
楊勁有些詫異,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覺。
若無大事,楊勇絕不會來這。
:“公。”
樊明側目看了看楊勇,道:“去吧。”
:“是。”楊勁轉身跑到柵欄處。
:“大兄,你怎么來了?”
楊勇擦擦臉上豆大的汗珠,急切的道:“阿妹不見了!”說著,遞上一封小箋。
:小妹年紀尚小,不愿婚配,這便闖蕩江湖,縱馬長歌去也!勿念!
楊勁啞然失笑:“這已第幾次了?阿妹聰慧,哪里會出事呢,大兄無須擔憂。”
楊勇道:“話是如是說,她畢竟是個小姑子,若真有個長短,如何向阿翁阿母交代。”
楊勁道:“花光盤纏她自然就回來了,大兄回吧。”
楊勇咋咋舌道:“也是。”
送走了楊勇,楊勁重新回到樊明身后。
樊明抬眸問道:“家中若是有事,你盡可回家幾日。”
:“勞煩公擔憂,家中無事,不過是頑劣小妹出走,過幾日便會回家。”
看楊勁的模樣,分明是早就習慣了小妹的行為,樊明笑了笑,也不多言,轉眸看向練兵場上。
謝度笑了笑,翻身上馬,馬兒極快,刻意在朱盛面前轉了個圈,他突然一手拉韁一邊向右俯下身子,自筐中撈出了箭矢,箭搭弓上,飛馳的駿馬與高難度的動作,沒有影響謝度的準頭兒,箭射紅心,一片叫好聲。
楊毓揚唇一笑,走到一邊的馬廄,牽了匹膘肥體壯的黑馬出來,只見她翻身上馬,猶如行云流水,利落痛快又英姿勃發。
她策馬向前奔去之時,眾人的目光追隨著她而去,只見楊毓奔到謝度身前,笑意盎然的道:“謝度,你的功夫不俗,可敢與我一較?”
謝度自恃出身士族,自小練習六藝,今日,一個小姑子當面要求較量,卻是讓他為難了。
楊毓的武勇,他知道的一清二楚,這女郎前后上了多次戰場,是真正從死人堆里走出來的,功夫能比他差了?
:“樂宣君如何武勇,天下皆知。”
這便是拒絕了。
看著謝度笑著的樣子,楊毓點點頭道:“好啊,我堂堂樂宣君,竟被一鄉野小民看不起了?”
朱盛在一旁道:“你敢看不起樂宣君,給我滾出大晉!”
哎,這話說的實在是太狠了。
謝度冷笑一聲道:“孰勝孰敗未可知!樂宣君,請了!”
:“好啊!”陽光下,她笑的如此明艷,晃得人眼微微灼了。
謝度神情一定,壞了,中了計了。
若是敗了,他謝家名聲掃地。若是勝了,贏了一個小姑子,難道是值得稱贊的?
今日這一迎戰,便是堵死了他的出路,至少,決不能在蜀地說出自己的名號來招人笑話。
:“選趁手的兵器吧。”楊毓輕輕的抽出腰間短劍,笑的肆意不羈。
謝度趁手的兵器,當屬槍。可是,這女郎就那么拿著短劍,他怎么好意思真的選長槍?
:“便給我一把短劍吧。”
他的聲音有些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