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結局
到了次日黎明時分，如果有人在幾百尺高的空中俯瞰這片海域，他將看到：三片兩三公頃大小的標準島碎片漂浮在海面上，此外還有十餘片面積小一些的碎片在海上隨波逐流，它們之間的間距約十錨鏈。
天矇矇亮時，旋風已經開始減弱，這一類大風暴的特點就是瞬息萬變。此刻，旋風的中心已經向東移動了三十英里。然而，受到翻攪的海面依然奔騰咆哮著，而大大小小的標準島殘片宛如怒濤中的小船，翻滾著，顛簸著。
標準島受到損壞最嚴重的那部分就是億兆城的城基。由於城市建築的重量，這部分島基已經完全沉入海里。如果有人想再尋找城裡左右兩舷區的大建築或主要大街上的公館，那是枉費心機。左舷區同右舷區的分裂如此乾脆、徹底，可以肯定，居民們就是做夢也從來沒有想到！
傷亡人數是否很可觀？儘管全體居民及時疏散躲避到鄉村去了，但只怕傷亡情況仍然相當慘重。
那麼，考弗萊家族、譚克東家族對因他們罪惡的爭權奪利而產生的後果總該心滿意足了吧！因爲他們倆誰也不能獨攬大權了。億兆城以及他們買下它所付出的巨資都被海洋吞噬了。不過，我們不必去憐憫他們，他們在美國和歐洲銀行的保險箱裡還有千百萬的財富，吃飯養老絕對沒有問題！
現在剩下的最大一片島，就是從天文觀測臺到船艏炮臺這一片鄉村地帶，就在這片面積約三公頃的地方擠著三千名遇難的船員。難道不該這麼稱呼他們嗎？
第二大的一片島比第一片略小，這裡還剩下原左舷港附近的某些房屋、港口、幾個食品庫以及一個淡水供水池。至於機房和鍋爐房，早在爆炸時被毀。有兩千名居民在這片島上棲身。如果左舷港上還有小船的話，也許他們會和第一片殘島取得聯繫。
我們都記得，標準島的另一部分，即右舷港，在後半夜三點鐘的一聲巨響中已脫離標準島。它無疑已經沉入海底，因爲我們即使望穿了眼，也找不到它的一點蹤影。
除了上述兩片島身殘骸之外，尚有第三片，這片島從表面積看倒有四五公頃，也還浮在水面上，這部分是與原船艉炮臺相連的那一片田野，這片殘骸上有四千名左右的遇險者。
另外還有十餘片殘島，每片僅幾百平方米，還有一部分劫後餘生的居民在上面。
“太平洋上的瑰寶”現在就只剩下了這點碎片！
所以，在這場浩劫中死難者有好幾百名。應該說，標準島沒有全部被驚濤駭浪吞沒，還得感謝上帝呢！
然而，他們遠離陸地，這些支離破碎的殘骸如何才能抵達太平洋海岸？這些遇難者會不會餓死？這個海難史上找不到先例的大災難過後，能不能有人活下來講述事情的始末呢？
不，不應該絕望。這些漂浮的島骸上有著意志剛強的錚錚鐵漢，而他們會不惜一切努力拯救大家。
辛高葉艦長、馬列伽利亞國王、天文觀測臺工作人員、斯蒂瓦特上校、他手下的幾名軍官、億兆城裡的一些知名人士、教會人士，再加上爲數相當多的一部分居民，都集中在船艏炮臺附近的那一片島骸上。
考弗萊和譚克東家族的人也在這一片島上。因爲他們的家長應該對此承擔重大的責任，他們都被這種責任壓得擡不起頭來，何況沃特和黛小姐失蹤，已經使他們的感情受到了沉重的打擊。他們倆是否在另一片島骸上呢？還有沒有希望再見到他們？
四重奏小組，甚至包括他們珍貴的樂器，都沒有損傷。用一句他們自己說過的話來說，唯有“死亡才能把他們分離”！弗拉斯高林冷靜地審時度勢，心中尚存有一絲希望。伊夫內斯則慣於從戲劇性的角度來看問題，面對這次災禍，卻說：“沒有一個結局能比這個結果更加恢弘、更加氣壯山河了！”
至於左恩，他不由得怒髮衝冠。他作爲先知先覺者，早就預料到標準島會碰到一系列災難，就像《聖經》中的耶利米預計到耶路撒冷的毀滅一樣，但這事並沒能使他心中得到安慰。他又冷又餓，還感冒了，咳嗽得很厲害。而這時永遠改不好的班希納又對他說：
“你錯了，左恩老朋友，兩個五度音連在一起，在和聲學上犯了忌！”
大提琴手一點精神都沒有，否則，他真會把“殿下”掐死。
那麼卡里杜斯·蒙巴呢？咳！藝術總監這個人物簡直神了！是的，神了！對遇難者的得救，對標準島的獲救，他都沒有喪失信心。大家定能設法回去……標準島也一定可以修復！標準島的幾片島骸還在，不用說，島上的硬漢們定能駕馭這件造船業的傑作！
有一點是確定無疑的，那就是目前沒有什麼危險。所有重量可觀的地面建築——億兆城裡的大型建築物、飯店、民房、工廠、炮臺，這些在旋風颳起來時必然沉沒的東西都已沉沒。現在漂浮著的碎片殘骸倒是沒有太大的分量，吃水線也顯著地上升了，島面上倒沒有海浪衝上來了。情況已明顯地好轉，眼下，島骸沉入海底的危險性可以排除，遇難者的精神狀態也比先前好了。大家頭腦都平靜了一點，只有婦女和兒童缺乏分析推理能力，依然剋制不了惶恐的情緒。
阿塔那茲·多雷姆怎麼樣了？島身剛開始碎裂解體時，舞蹈禮儀教師和他的老女僕就一起被一片島塊帶走了。但是，後來一股海流又把他衝回到他的四重奏同胞們所在的這片島骸上。
辛高葉艦長像是一艘破船的船長，在赤膽忠心的下屬的幫助下開始了艱鉅的工作。首先，有沒有可能把這些漂浮的零星島片集中起來呢？如果可能，那麼能否同各個碎片取得聯繫呢？後一個問題很快就解決了，沒有問題，因爲左舷港尚有好幾
艘完好如初的小船。派小船在一個個島片之間來往，辛高葉艦長就能知道各島骸碎片上還剩下什麼生活必需品，剩下多少淡水、多少食品。
但能否測量出這片漂流島塊的方位，算出其經緯度？
不行！由於沒有測量儀器，算不出方位來，既然如此，那麼就無法確定該漂流殘骸是否位於某陸地或某島嶼的附近。
上午九時，左舷港派出了一艘小船，辛高葉艦長隨即帶領兩名軍官下了船。藉助該小船他可以去各個碎片上視察，這次視察調查的結果如下：左舷港蒸餾水設備已毀壞，但淡水池裡還有飲用水，如果人們把消耗量降到最低限度，那麼還夠大家用半個月。至於港口倉庫裡儲存的食品，也可保證供給遇險人員半個月左右。
因此，遇難者們必須在兩週時間內在太平洋附近的某塊陸地登岸。
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些消息使大家安心了。然而，辛高葉艦長也瞭解清楚了，昨天這個可怕的夜裡，有幾百人葬身海里。至於譚克東家族及考弗萊家族，他們的悲傷之情是難以言表的。小船找遍了各個碎片島骸，既沒找到沃特，又沒找到黛小姐。在滅頂之災瀕臨時，青年抱著暈過去了的未婚妻跑向右舷港，而現在太平洋洋麪上沒有一點右舷港的蹤影……
下午，風勢一小時比一小時弱，海浪也平靜了下來。殘骸碎片上的人們幾乎已感覺不到海浪的起伏。幸好有左舷港的小船穿梭來往，辛高葉艦長得以向遇難者運送食物，但他能給他們的量只能保證他們不致餓死。
此外，碎片殘骸之間的聯繫變得越來越容易，越來越快。因爲它們就像放在一盆水錶面上的一些軟木片一樣，在引力的作用下，相互之間越靠越近。對信心十足的卡里杜斯·蒙巴來說，這怎麼不是吉祥的朕兆呢？在他的腦子裡，已經出現重新組合“太平洋上的瑰寶”的前景了。
這一夜是在漆黑中度過的。曾幾何時，億兆城的林蔭大道上，商業區的街路上，公園的草坪上，田野及牧場上，有許多電燈，鋁質月亮電燈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將標準島照得如同白晝，但這個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黑暗之中，好幾個碎片之間發生了相撞事故。這種碰撞無法避免，好在撞得都不厲害，沒有造成嚴重的損壞。
天亮時，大家發現各個碎片殘骸間相距甚近，它們並排地漂浮在海面上，由於海面平靜，所以不再相互碰撞。只要搖動幾下櫓，就可以從一個碎片劃到另一個碎片。辛高葉艦長按規定配給食品和淡水，非常便利。實行配給制是非常重要的，遇難的居民們非常理解，也都服從了。
一些小船載著好幾家人來來往往。他們在尋找劫難後未曾重逢的家人。有的家庭團圓了，喜出望外，暫時忘記了今後的危險，而那些千呼萬喚卻找不到失蹤親人的家庭又是多麼痛苦啊！
顯然，大海又恢復平靜，這是最幸運的一件事。可能美中不足的一點是沒有颳起東南風。否則東南風可以推動海流，而太平洋這個區域的海流是流向澳大利亞大陸的。
辛高葉艦長命令，瞭望員登上能觀察到海面的地方觀察，一旦有船隻出現，就向它發出信號。可是在這片遙遠的海域極少有船隻經過，況且這時正處於春分時節，強烈風暴較多，船隻不輕易航行至此。
所以，能看見水天一線處冒出縷縷青煙或在海平面上看見一葉風帆的運氣微乎其微。可是就在下午兩點鐘時，辛高葉艦長收到了一個瞭望員送來的報告，內容如下：
“東北方向上一個黑點很明顯地在移動，雖然目前觀察不到船身，但可以肯定，它將從標準島旁邊駛過。”
這個消息引起了不同尋常的激動情緒。馬列伽利亞國王、辛高葉艦長、軍官們、工程師們，都走到瞭望員指出的這艘船出現的方向。人們接到命令，必須設法吸引來船的注意，或者在桅桿上升起旗子，或拿出所有槍炮鳴放。如果這些信號到天黑還尚未被發現，那麼將在最前面的碎片上燃起篝火，夜間，很遠就能被看見，所以來船一定會發現他們。
用不著等到晚上了，瞭望員指出的黑點已經明顯地駛近了。船上冒出濃濃的煙，毫無疑問，它正在設法靠近標準島的那些殘骸。
所以，儘管來船船身不高，既沒桅桿，又沒船帆，但望遠鏡始終對準著它。
“朋友們，”不一會兒，辛高葉艦長大聲說道，“我看準了！這是我們標準島的一部分……而且只能是右舷港那一片，被海流從海上帶走了……大概是宋華修理好了機器，他正向我們開過來！”
聽到這個消息，大家欣喜若狂。看來，所有的人從此得救了，右舷港的迴歸就好比標準島重新獲得了生命一樣！
事情正如辛高葉艦長所設想的。右舷港斷裂之後被捲入一股逆流，推向東北方向。天亮之後，港口長官宋華先生將略有損壞的機器稍加修理後重又開回遇難的現場，他還帶回了好幾百名倖存者。
三小時後，右舷港部分離島骸碎片只有一錨鏈的距離了。宋華的凱旋使大家多麼高興和激動啊！人羣中發出了多麼熱情的歡呼聲！在發生大禍之前到右舷港避難的沃特·譚克東與黛·考弗萊小姐也在右舷港部分島片上，他們倆現在就在一起，靠得很近……
右舷港迴歸，帶回了食物和淡水，大家依稀感覺到了獲救的希望。右舷港倉庫裡貯存的燃料數量足以在幾天之內供機器開動、發電機運轉及螺旋推進器運行。推進器的功率達到五百萬馬力，它可以開到最近的陸地去。按港口軍官的觀察，這塊陸地就是新西蘭。
難題在於怎麼使幾千名乘客全部登上面積總共才六七千平方米的這片島區。是不是隻能派右舷港開到五十英里之外的地方，去尋找援助？
不！這樣的航行需要的時間太長了，時間是極其寶貴的，確實，如果要想把遇難者們從恐怖和飢餓中解救出來，一天都不容耽誤。
“我們有個更好的解決辦法，”馬列伽利亞國王說道，“右舷港、船艏炮臺和船艉炮臺，這三片島骸足以容納標準島的全部倖存者。用堅固的鐵鏈將三片殘島連接成一串，就像拖駁船拖後面的貨船一樣。然後讓右舷港領頭，以它五百萬馬力的牽引力就能把我們拉到新西蘭！”
這個想法很妙，也切實可行。由於右舷港具備如此強大的牽引力，這個建議完全可以成功。現在居民們的心中踏實了，信心又恢復了，似乎已經望見了前面有個港口。
這天餘下的時間就用於連接一片片島骸。右舷港倉庫提供了鐵鏈。辛高葉艦長估計，在目前條件下，這一串島塊每晝夜可以駛八英里到十英里。從這裡到新西蘭航程爲五十英里。所以，再加上海流的推波助瀾，用五天時間就可以到達新西蘭。剛好，食品和淡水尚可保證供應五天。然而，爲謹慎起見，也得將可能遇到的延遲情況計劃進去，所以，配給制度依然嚴格執行。
準備工作就緒，晚上七時，右舷港就在前面起航了。在它的強大推進器的作用下，拖在後面的兩片島塊在平靜的大海上緩緩地前進。
次日天亮時分，瞭望哨已經看不見任何一片標準島遺棄的碎片了。
從四月四日至八日，沒有任何事情值得一提。天氣極好，幾乎感覺不到海浪的顛簸，島塊列隊在優良的條件下航行。
四月九日早上約八點光景，前左舷報告發現了陸地，是一片很大的陸地，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看見。
用右舷港儀器測量以後，毫無疑問就確定了是哪一塊陸地。
該片陸地就是新西蘭北方大島伊卡納馬維海岬。
又行駛了一天一夜，四月十日上午，右舷港終於停泊在離開塔拉納基灣一錨鏈的地方。
當全體居民感到腳踩在了堅實的真正的陸地上而不是標準島上的人造土地時，心中多麼高興，又多麼踏實啊！可是，假如比海上風浪更加強大更加殘酷的人類慾望與野心沒有摧毀標準島，那不知這架堅固的海上機器可以使用多少年呢！
遇難居民們受到了新西蘭人非常熱情的接待，他們連忙拿出標準島居民所需要的一切。
一到達伊卡納馬維的首府奧克蘭，沃特·譚克東與黛·考弗蘭小姐的婚禮就舉行了，在當時的條件下儘量操持得豪華氣派。補充一句，在婚禮那天，四重奏小組最後一次作了表演。所有的億兆城居民都想出席這場儀式。大家相信這對新婚夫婦將來一定會生活美滿的。他們要是早一點結合，那該給大家帶來多少好處啊！現在，這對年輕夫婦每人大概只有可憐巴巴的一百萬年金了……
但是，就像班希納所說的，“儘管財富不多，從各方面看，他們還是能得到他們的幸福的”。
至於譚克東、考弗萊和其他的社會知名人士，他們還是計劃返回美國，在美國他們用不著去爭奪什麼標準島總督的地位。
艾戴·辛高葉艦長、斯蒂瓦特上校及他手下的軍官、天文觀測臺的工作人員，甚至還有藝術總監卡里杜斯·蒙巴，都作出了同樣的決定。不過藝術總監一點也沒放棄他的想法，他絕不會放棄，他想重新建造一座人工島。
馬列伽利亞國王和王后公開地表示，他們深深地懷念標準島，他們曾經希望能在這片安靜的土地上度過一輩子……但願這對從前的君主夫婦能找到一片樂土，他們希望能遠離政治傾軋，安然度過晚年。
那麼四重奏小組呢？
哦，對四重奏小組來說，無論塞巴斯蒂安·左恩發什麼牢騷，他們確實做了一筆很好的買賣。要是他埋怨卡里杜斯·蒙巴在他不願意的時候騙他上了標準島，那才真是忘恩負義呢！
實際上，從去年五月二十五日到今年四月十日，有近十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這段時期，我們知道音樂家們過著豐富多彩的生活，他們已經領到了四個季度的薪水，其中有三個季度的錢已經存入舊金山和紐約的銀行裡，只要他們高興，籤一個字，銀行就會照付……
在奧克蘭，當結婚典禮結束後，塞巴斯蒂安·左恩、伊夫內斯、弗拉斯高林和班希納去向朋友們告別，其中自然少不了阿塔那茲·多雷姆。然後，他們登上了一艘開往聖迭戈的小船。
五月三日，他們抵達了下加利福尼亞首府，他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登報道歉，表示使大家久等了，現在特地致以深深的歉意。
“先生們，哪怕要等二十年，我們也會等待的！”
這就是聖迭戈音樂晚會的組織者給他們的回答，這位經理先生十分和藹可親。
再也碰不到比他更好商量、更彬彬有禮的人了。受到如此禮遇，最好的感謝方式就是儘快開始已經宣傳瞭如此長久的音樂會。
在人數衆多、情緒興奮的聽衆前，從標準島中逃生的四名演奏家表演了莫扎特第九號作品，F大調絃樂四重奏。這是他們的藝術生涯中最成功的演出之一。
世界第九大奇蹟、舉世無雙的“太平洋上的瑰寶”的故事就此結束了。俗語說：“凡圓滿結束的事情都是好事；凡以災難結束的事都是壞事。”標準島的經歷不正應驗了這句老話？
結束了嗎？不！卡里杜斯·蒙巴先生可不這麼認爲，他說，總有一天，人們會重建標準島。
然而——好話可不能多次重複——建造一座人工的島嶼，能遠涉重洋到處漫遊，是否已經超越了人類才智的界限呢？此外，人類既不能呼風喚雨，叱吒風雲，該不該制止自己狂妄地凌駕於造物主之上的行爲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