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客人被強制就范
即使塞巴斯蒂安·左恩、弗拉斯高林、伊夫內斯、班希納都見怪不怪，處變不驚，此時此刻也很難不大動肝火，簡直想撲上去揍卡里杜斯·蒙巴。他們神志清醒，蠻有把握地認為自己腳踩北美的土地，可事實上卻正漂在大洋上；他們心想自己離開圣迭戈約二十英里路，人家還在等著他們第二天去開音樂會，突然間得到消息說他們正在一個漂浮的人工島嶼上，而且離開圣迭戈越來越遠。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大發雷霆也是情有可原的。
幸好美國人沒在場，他沒成為音樂家們發泄怒氣的對象。就在四重奏小組成員面面相覷、還沒定下神來時，他乘機離開了天文觀測臺，進了電梯。所以，此刻四個巴黎人聲色俱厲的指責和埋怨，他都幸免了。
“無賴透頂！”大提琴手罵道。
“畜生！”中提琴手罵道。
“咳！咳！這不，虧得他，還讓我們開了開眼界呢。”第一小提琴手隨便說了一句。
“那么，你就原諒他嘍？”第二小提琴手問道。
“不原諒。”班希納說，“假如標準島上有法院，我們要讓法院判他刑，這故弄玄虛的美國佬！”
“對，如果有劊子手的話，我們要讓劊子手把他送上絞刑架！”左恩高聲說。
但是要想做到這一切，首先還得下天文觀測臺，要到億兆城的地面上去，到居民們居住的地方去。警察局也不會在一百五十碼高的地方辦案的。只要可以下樓，速度倒是很快的。可是電梯并沒有上來，眼前看不見任何樓梯，四重奏小組在瞭望塔頂同全人類隔絕了。
起初，左恩、班希納、弗拉斯高林發泄了滿腔的怨恨和怒火，讓伊夫內斯一個人在那里贊嘆，接著他們平靜了下來，在那里呆若木雞。在他們的頭頂上，國旗在旗桿上嘩啦啦地招展。左恩咬牙切齒，想上前把旗桿繩割斷，讓旗幟降下來，就像一艘戰艦投降時一樣。但是，最好還是少惹麻煩事兒，當他拿起一把鋒利的彎月刀時，他的伙伴們阻止了他。“千萬別讓人家挑我們的錯。”還是弗拉斯高林識實務。
“那么，你就甘心聽人擺布了？”班希納說。
“不甘心，可是也不能把事情弄得一團糟呀！”
“別忘了我們的行李正在運往圣迭戈！”“殿下”雙手交叉在胸前提醒大家說。
“還有我們明天的演奏會……”左恩高聲說道。
“我們演奏，讓他們在電話里聽唄！”第一小提琴手說。他的玩笑并沒能平息大提琴手氣沖如牛的怒火。
我們都還記得，天文觀測臺位于第一大道盡頭寬闊的廣場中間，這條重要的三公里長的軸心大道將億兆城劃分為兩個部分。而在第一大道的另一端，音樂家們可以依稀見到一個巨大的壯麗建筑，頂上有一個鐘樓，鐘樓建筑顯得輕巧但非常典雅。樂師們猜測該建筑大約就是政府機關所在地市府大樓吧？他們設想億兆城也該有個市長，有幾個市長助理。他們倒沒猜錯。剛好，這時候，鐘樓上的時鐘開始發出清脆歡快的樂聲，這樂聲隨著和風悠揚地飄到天文觀測臺上。
“聽！是D長調。”伊夫內斯說。
“還是四分之二拍。”班希納說道。
鐘敲了五下。
“晚飯呢？”左恩嚷嚷著，“還有睡覺呢？說不定因為這混賬的蒙巴，我們還得在半空中平臺上過夜呢。”
要是電梯不上來，四位音樂家就像囚犯一樣被困在里面出不去了，吃和睡的問題真是令他們擔心。
確實，由于緯度很低，黃昏時間極其短暫，太陽很快地往地平線下落，四重奏小組的樂師們望眼欲穿，卻只見浩瀚的天空與茫茫大洋連為一片，洋面上空空如也，沒有一葉扁舟，也沒一縷輕煙。電車在島沿周圍來回開，或連接兩個港口。
此時，花園里還很熱鬧，從平臺往下看，那里簡直像一個大花籃，里面的花卉競相開放，有杜鵑、鐵線蓮、茉莉、紫藤、西番蓮、秋海棠、鼠尾草、風信子、大麗花、茶花，還有上百種玫瑰、薔薇。散步的人也摩肩接踵，有成年人、年輕人。這里的年輕人可不是那種令歐洲大都市汗顏的外表英俊的紈绔子弟，而是身強力壯、體魄健壯的大小伙子。婦女和年輕姑娘們在溜達她們那些美麗的穿真絲背心、背帶上帶有金飾的獵兔狗。大多數女性都穿著淡黃色的服裝，凡在炎熱地區，大家都是偏愛淡黃色。草坪之間，偶爾會有一條條鋪著細沙的小徑，紳士、淑女們在小徑上散步。這邊有人躺在電動車的坐墊上，那邊又有人坐在綠蔭叢中的長凳上，再遠一點，年輕的雅士們正在打網球、棒球、高爾夫，踢足球，也有人騎著矯健的馬在打馬球。綠草如茵的場地上，一群群兒童在游玩。美國兒童極易感情外露，他們的個性發展也比較早，特別是女孩子。有幾個騎手在精心養護的跑道上馳騁，此外，又有人在緊張的游園會比賽中相互較量。
這時，億兆城的商業區里依然不乏顧客光臨。
主要干道上的活動人行道滿載著客人前進。在瞭望塔腳下，天文觀測臺廣場上，行人不斷地來來往往。若能吸引這些行人的注意，這四名關在塔上的人倒也可以解放了。所以班希納和弗拉斯高林好幾次高聲叫喊起來。果然，下面的人聽到了，因為他們把雙手朝他們舉了起來，甚至有幾句話都傳到音樂家們的耳朵里了。可是他們一點也沒有顯出驚訝的樣子。看到平臺上令人同情的人聲嘶力竭，他們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奇怪。至于下面人說的話，則是“再見”“您好”等一些表示友好和客氣的話。簡直可以說，億兆城的居民們已經得到消息：有四個巴黎客來到了標準島，卡里杜斯·蒙巴盛情招待了他們。
“這太不像話了，他們根本不當一回事兒！”班希納說。
“我看他們壓根兒不想幫我們！”伊夫內斯接著說。
一小時過去了，這整整一個小時里，盡管音樂家們呼喊求助，但毫無成效。弗拉斯高林的苦苦請求并不比左恩的粗俗謾罵更加有效。而當到了吃飯時分，花園里逐漸變得空蕩蕩的，再也不見散步者了，街上游逛的人們也稀少起來。最后，那場景直叫人怒火往上冒！
“我們像是一些褻瀆圣靈的人，鬼使神差般跑到了這個禁地，因為看到了不應該見到的東西，于是被懲罰，要受苦受難……”伊夫內斯回想起小說里讀到的情節，對大家說道。
“他們要把我們餓死！”班希納接口說。
“想要我們死，也沒那么容易，我們會想盡一切辦法來延續生命。”塞巴斯蒂安·左恩高聲說。
“餓到我們不得不吃人的時候，我們就把伊夫內斯第一個吃了。”班希納說道。
“你們想吃的時候就吃吧！”第一小提琴手似乎動了惻隱之心，聲音都變了，他嘆了口氣，一邊低下了腦袋等人給他一刀。
就在這時，塔底傳來聲音，電梯升上來了，停到了平臺上。被關在塔中的四位客人心想，卡里杜斯·蒙巴即將出現，于是準備“回敬”他的款待。
電梯里卻空空如也！
算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受愚弄的人總會找到欺騙者的。當務之急是必須回到地面上，而擺在面前的辦法就是乘上電梯。
于是，他們一行付諸行動。大提琴手同他的伙伴們一進入小房間里，電梯就啟動了，不到一分鐘時間，他們已經到達天文觀測臺的底層。
“真想不到，我們腳踩著的卻不是真正的大地。”班希納一邊使勁踩著地，一邊高聲說。班希納一語雙關，法語中的“大地”與“第五音階”相同，但是這樣的場合開如此的玩笑，不免離譜了，所以沒人答理他。門開了，四人魚貫而出，院子里空無一人，他們穿過院子順著廣場小路往前走。
這里有幾個人來來往往，但是似乎沒有人對這些陌生人稍加注意。弗拉斯高林提醒左恩還是謹慎點兒，所以左恩停止發泄他的怨恨。想要伸張正義、斷定是非還須訴諸當地政府部門，況且目前他們沒有什么危險。回意愜賓館，明天再去討還自由人的人權，大家就此決定了。于是四重奏小組又走上了第一大道。
幾位巴黎客有沒有吸引到公眾對他們的注意呢？既吸引到了，又沒吸引到。有些人瞧著他們，可是并不盯著他們橫看豎看，大概是因為有時也有旅游者來參觀億兆城。他們因為碰到了如此意外的非常事件，心里總覺得忐忑不安，好像別人都在注視著他們，其實卻不然。此外，島上的這些居民跑來跑去，寧愿遠離同類，在我們星球上最廣袤的大洋上漂流，難怪藝術家們會
覺得這些人有點古怪，再夸張一點地說，簡直可以把他們當做太陽系另一個行星上的居民了。
伊夫內斯就是這么認為的，他的想象力一旦被激發起來就會想入非非。班希納則僅僅評論說：
“所有人看上去都是百萬富翁，真的，他們趾高氣揚的樣子使我覺得似乎他們的腳下也蹬著推進器，就同這座島一樣。”
可這時候，他們的肚子咕咕直叫，午飯早就吃過，現在腸胃開始提意見了，所以他們必須盡快返回意愜賓館。明天一早，就按先前約定的做法，標準島上一艘輪船送他們去圣迭戈。當然，事先卡里杜斯·蒙巴應該向他們支付一筆賠償費，這是天經地義的。
但是，當他們沿著第一大街走著時，弗拉斯高林在一幢富麗堂皇的建筑前駐足不前了。該建筑的三角形門楣上寫著金光燦爛的大字：“娛樂城”。大門上華麗的門拱右邊是裝飾著阿拉伯裝飾圖案的玻璃，透過玻璃窗可以見到一張張桌子，其中有的桌子已經由就餐的人占據了，在客人周圍，眾多的服務員正忙碌穿梭，由此可見，這里是個飯店。
“這兒有飯吃！”第二小提琴手一邊用目光征詢著餓慌了的朋友們，一邊說。
對此，班希納立即簡單扼要地作出了回答：“我們進去吧！”
于是他們一個緊接著一個進了飯店。別人似乎并不對他們特別注意，因為這家飯店經常有外國客人光臨。五分鐘后，饑腸轆轆的朋友們的頭幾道菜就已上來了，他們立即開始狼吞虎咽。這是一頓美味可口的晚餐，因為班希納自告奮勇提出要求，所以菜是由他點的。幸好，四重奏小組的錢包鼓鼓囊囊，而且，即使他們在標準島把錢花完，到圣迭戈后很快就可以賺回來，錢袋又會鼓起來。
這里的飯菜鮮美可口，遠比紐約或舊金山飯店里的飯菜精美。飯菜都是在電爐上做的，電爐既有猛火可炸、炒，又有文火可以燉、煮。他們吃的菜有干貝湯、玉米粒燴肉、生拌芹菜、傳統糕點，接著又有極新鮮的魚、鮮嫩無比的牛排，還有很可能是從加利福尼亞草原及森林中獵來的野味以及本島種植的蔬菜。至于飲料，完全不是普通的美國人流行喝的冰水，而是各種啤酒及勃艮第、波爾多及萊茵河流域葡萄園的佳釀。當然，我們可以想象，把這些酒運到億兆城的酒窖，價格肯定不菲。
豐盛的酒菜使得巴黎客人恢復了體力，精情振奮。他們的想法也起了變化，也許他們對自己的遭遇看得不那么悲觀了。眾所周知，銅管樂演奏家們都善狂飲。奏管樂的人因為需要鼓起腮幫吹氣才能發出音韻，喝烈酒還情有可原，但是，奏弦樂的人暴飲就很難被原諒了。管他呢！伊夫內斯、班希納、弗拉斯高林都開始樂觀起來，將一切都看得很順利，甚至連億兆富翁的城市在他們心目中都發出閃閃的金光。只有塞巴斯蒂安·左恩依舊同伙伴們的意見相左，就是地地道道的法國產葡萄酒也無法使他平息滿腔怒火。
總之，到了付賬的時候，四重奏小組的成員們用從前高盧人的一句話來說，已經“飄飄欲仙”了。一位穿著黑色制服的侍應長把賬單交給了他們的會計弗拉斯高林。
第二小提琴手將賬單瀏覽了一下，站了起來，接著又坐了下去，重又站起。他揉了揉眼皮，然后抬頭望著天花板。
“你怎么啦？”伊夫內斯問。
“我感到一陣陣發顫，從頭到腳都在抖。”弗拉斯高林回答道。
“是貴嗎？”
“不僅僅貴……得二百法郎……”
“四人？”
“不，每人二百。”
真的，一百六十美元，既不多又不少。而其中的細賬標出：松雞十五美元，魚二十美元，牛排二十五美元，而梅多克及勃艮第葡萄酒則都是三十美元一瓶，而其他的食品也差不多這個價格……
“真見鬼！”“殿下”叫起冤來。
“騙子！”左恩也嚷了起來。
這些伙伴是用法語交談的，所以倜儻瀟灑的侍應長聽不懂。然而他還是感覺到了事情有點不對頭。這時，他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然而，這絕不是輕蔑的嘲笑，而是奇怪的微笑。因為對他來說，四個人一頓晚飯吃一百六十美元是完全公道的。標準島上就是這個價格。
“別現眼丟丑的！”班希納說道，“我們可代表著法蘭西呢！掏錢吧！”
“無論如何！”弗拉斯高林答道，“先上路去圣迭戈再說吧！哪怕后天我們連買個三明治的錢都沒了！”
盡管這么說，他還是拿出錢包，抽出厚厚一沓美元，還好，億兆城里可以用美元結賬，就在他要將錢交給侍應長時，聽到一個人說：
“這些客人不用付賬。”是卡里杜斯·蒙巴的聲音。
美國佬剛走進餐廳，他一如往常，滿面春風，和藹可親。
“就是他！”左恩大聲叫道，他想要撲上去抓住他，就如他拉強音使勁按住提琴指板那樣緊緊地按住這個人，不讓他動彈。
“請你息怒，親愛的左恩。”美國佬說，“請您和您的朋友們到客廳去，咖啡已經煮好了，在那兒談可以從容點兒，談完后我們……”
“就掐死你！”塞巴斯蒂安·左恩說。
“不，您將會吻我的手……”
“我決不會吻你的任何東西！”大提琴手叫道，他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過了一會兒，卡里杜斯·蒙巴的客人們已躺在柔軟的沙發上，這時主人則躺在搖椅中悠悠地搖著。
接著，他向客人們介紹了自己，他是這么說的。
“我叫卡里杜斯·蒙巴，來自紐約，五十歲，是知名人士巴納姆的侄孫。目前，我是標準島的藝術總監，也負責同油畫、雕塑、音樂以及一切億兆城娛樂有關的活動。好了，現在你們都認識我了，先生們……”
“你是否有時候也當警察，”塞巴斯蒂安·左恩問道，“負責把人引誘到陷阱里，然后強制將他們禁閉在那里……”
“請別急著替我下結論，大提琴手，等我把話說完。”總監答道。
“我們是等著哪。”弗拉斯高林用嚴厲的語調說，“我們倒要聽你說下去！”
“先生們，”卡里杜斯·蒙巴做出和藹的樣子接著說，“這次談話，我只想同你們談談音樂。當然，我說的音樂是指現在我們標準島上這個詞的概念。現在，億兆城里還沒有劇院，但當我們需要時，劇院就會神奇地從地里冒出來。截至目前，我們的同胞通過性能高超的設備來滿足他們的音樂愛好，這類設備可以播放出各個作曲家優雅的代表作品，包括古代的、現代的和當代的，還有目前最走紅的。所有這些人的作品，我們都通過留聲機放出來，什么時候高興，就什么時候放……”
“你們的留聲機不過是一個八音盒而已！”伊夫內斯表現出一點鄙夷不屑的樣子。
“可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小提琴獨奏大師。”總監答道，“我們擁有一些設備，當你們在波士頓、費城演奏時，我們還不止一次地偷聽過呢！而且，只要你們同意，你們還可以在這里為你們自己的演奏鼓掌。”
那時候，大名鼎鼎的愛迪生的種種發明已達到了十全十美的地步。留聲機也已經不再是簡單的剛發明時的八音盒了。由于發明家獨具匠心，使得演奏者、歌唱者即時表現出的天賦才能可以像塑像或繪畫一樣，不折不扣地保存下來，以供后世欣賞。這種留聲機再播放時，就像是回放一樣，與原來的絲毫不差，就像拍照片一樣，將原來形象中的每一點細微的變化都再現出來，它能把歌唱或演奏中種種奧妙傳神的地方都完全忠實地表達出來。
蒙巴在敘述過程中如此熱情洋溢，使得聽的人為之深深感動。他提到了圣-桑、雷葉、哈列維、羅西尼、貝多芬、海頓以及莫扎特這些人的不朽作品。他談到這些人時，似乎他對他們了如指掌，又對他們倍加推崇，好像他為他們當了半輩子的經紀人，為推廣他們的作品貢獻了自己的歲月和精力，但他介紹得確實很生動。只不過，他似乎并沒受到瓦格納狂熱的影響，再則，當時的瓦格納熱正在減退。
當他停下歇口氣時，班希納利用這個空隙說：
“你說的這些倒很新鮮，但是，我看得出來，你們的億兆城從來只聽留聲機的聲音，也就是聽音樂罐頭，就像人家吃沙丁魚罐頭、牛肉罐頭一樣……”
“請原諒我，中提琴手。”
“本‘殿下’原諒你，但是必須強調一點：你們的留聲機里只裝著陳曲濫調，以前的東西，而億兆城里的人從未聽到過音樂家當場演奏的作品…
…”
“你不得不再次原諒我，中提琴手。”
“只要你請求，我們的朋友班希納總會原諒你的，蒙巴先生。”弗拉斯高林說道，“他的口袋里裝滿了‘原諒’，不過，他剛才的推論是正確的。即使你們可以同美洲或歐洲的劇院直接接通……”
“你認為這不可能嗎，可愛的弗拉斯高林？”總監一邊停止搖動他的搖椅，一邊高聲說。
“你再說一遍？”
“我說，這只是個錢的問題，本城居民有足夠的錢可以滿足他們的一切幻想、一切音樂方面的渴望，所以本城就已經辦起了……”
“怎么做？”
“就在這個‘娛樂城’，音樂廳里安裝了劇院轉播器。公司不是在太平洋海底安有許多海底電纜嗎？電纜的一頭連著瑪德琳海灣，而另一頭則連到了浮標上。于是，當有位同胞想要聽歐美某一位歌唱家唱歌時，只要跟瑪德琳海灣的管理員打個電話，他們將電纜同歐洲或美洲的線路接通，這兒拿起一根電纜同某一個劇院或某個音樂廳接通，那么坐在我們‘娛樂城’的音樂愛好者就可以如臨其境地聆聽遠處的實況演出，并且為他鼓掌。”
“可是，那一頭的演出者聽不到他們的掌聲呀！”伊夫內斯說。
“對不起，親愛的伊夫內斯先生，另有一根傳回去的線，所以演出者能聽到。”
接著，卡里杜斯·蒙巴先生侃侃而談，借題發揮，講起他對音樂的精辟見解來。他認為，音樂不單是一種藝術的體現，同時也是一種醫療手段。根據威斯敏斯特修道院詹·哈福特的學說，億兆城的居民發現音樂能產生非凡的醫療功效。這套音樂治療方法使他們保持著強健的體魄。因為音樂對于神經中樞能產生反作用，和諧的振動有擴張動脈血管、促進血液循環的功效，可以根據身體的需要增加或減少血流量。音樂可以通過聲音的高低強弱來調整心搏的速度及呼吸運動的節奏。同時，音樂也可以促使機體組織吸收營養。因此，在億兆城有許多“音樂轉播加強站”，通過電線能將聲波送到每個家庭，等等。
四重奏成員們聽得目瞪口呆，他們從來也沒聽人從醫學的角度去議論他們從事的這門藝術，所以他們聽后有點怏怏不樂。不過，好幻想的伊夫內斯卻已躍躍欲試，加入有關這個理論的討論了。該理論可以追溯到掃羅王朝，當時著名的豎琴演奏家大衛就曾用他的處方來治療國王。
“對了，對了！”蒙巴在高談闊論了一陣后，嚷了起來，“藥方都是現成的，只要按照診斷來選擇配方就行了。凡屬抑郁氣質的人，最好聽一些瓦格納或柏遼茲的作品……”
“多血質的人最宜聽門德爾松及莫扎特的音樂，這比用溴化鍶的效果更好。”卡里杜斯·蒙巴接著說道。
他們聊得正熱鬧的時候，塞巴斯蒂安·左恩插進來，他的口氣相當粗暴：
“亂彈琴！你把我們帶到這里來究竟是為了什么目的？”
“因為弦樂的藥效最強烈！”
“原來如此，先生！你中斷了我們的旅行，阻止我們去圣迭戈，不讓我們舉行明天的演出，就是為了醫治你們的神經病和神經癥！”
“不錯，親愛的朋友們。”
“你只不過把我們當做用音樂治病的實習醫生和藥劑師？”班希納大聲說。
“不，先生們。”卡里杜斯·蒙巴一邊回答一邊站了起來，“我把你們當做才華橫溢、名揚四海的音樂家。四重奏小組在美國巡回演出博得的喝彩也傳到了我們島上。標準島公司覺得現在時候到了，應該有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來代替留聲機及劇院轉播器了，讓看得見摸得著的人來演奏，給予億兆城的居民無法言狀的最高的藝術享受。公司希望首先舉辦室內音樂會，以后再組織演歌劇的交響音樂會。公司想到了你們，因為你們正是吸引人的室內音樂家的代表。他們把任務交給了我，讓我一定要不惜代價請到你們，哪怕需要綁架也在所不惜。所以，你們是登上標準島的首批音樂家，請你們想象一下，人們會如何熱烈地歡迎你們！”
伊夫內斯和班希納被總監熱情的話語打動了。他們根本不去想一想，也許蒙巴又在故弄玄虛，糊弄人。而弗拉斯高林是個慣于深思熟慮的人，他正考慮對蒙巴的邀請是不是要認真對待。不過，說到底，在這座不同凡響的島上，任何事情怎么可能按俗套辦呢？至于塞巴斯蒂安·左恩，他堅決不肯屈服。
“不，先生，”他大聲說道，“在別人不同意的時候不可以強迫！我們要去起訴你們。”
“起訴？你，你多忘恩負義呀，你該對我感激涕零才對。”總監反駁道。
“我們還要求得到一筆賠償費呢，先生。”
“賠償費，當我給你們比想象中的要多上一百倍的時候……”
“怎么回事？”務實的弗拉斯高林問。
卡里杜斯·蒙巴掏出了錢包，從里面抽出一張印有標準島島徽的紙。他把紙遞給音樂家們后說：
“在這個合同上面簽上你們四個人的姓名，我們這筆交易就成了。”
“不讀就簽字？”第二小提琴手答道，“世界上沒這種做法。”
“你們絕對不會后悔的！”蒙巴接著說，他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渾身的肉都在發顫，“那么，我們就按部就班地辦吧。”
“這是公司提出的聘書，合同從今天算起，一年后到期，內容為你們將演奏在美國巡回演出的那些節目——室內音樂。一年之后，標準島將回到瑪德琳海灣，那時你們及時趕到……”
“圣迭戈的音樂會，是不是？”塞巴斯蒂安·左恩高聲說，“圣迭戈的人會吹口哨趕我們走的！”
“不，先生們，他們會熱情地喝彩叫好，歡迎你們！像你們這樣的藝術家能光臨，那里的音樂迷們會受寵若驚，他們愿等你們，哪怕是等一年再聽也沒關系！”
對這樣一位人物，還能怨他恨他嗎？
弗拉斯高林拿起紙，仔細讀起來。
“我們能得到什么保證嗎？”他問道。
“標準島公司的保證書，上面有我們總督西柳斯·比克斯泰夫先生的簽字。”
“我們的報酬將是合同上所說的？”
“完全正確，也就是一百萬法郎。”
“四個人嗎？”班希納叫了起來。
“每個人。”卡里杜斯·蒙巴微笑著回答說，“這筆數字同你們的功勞相比，只是區區一個小數，你們的才能是無法用金錢衡量的。”
蒙巴先生已經客氣到頂了，再苛求會使人感到難堪的，他們都意識到了。可是，左恩還是不滿意。無論對方出什么價錢，他都不同意。他堅持要去圣迭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弗拉斯高林總算把他的火氣消下去了。
對于總監先生提出的這個聘書，他們心里還存有疑問，訂一年的合同，每位音樂家的聘金有一百萬法郎，這事靠得住嗎？弗拉斯高林再次追問時發現，這份聘書非常靠得住。
“什么時候付聘金？”
“分四期支付。”總監回答說，“第一期現付。”
卡里杜斯·蒙巴的錢包里塞滿了一沓一沓的紙幣。他將鈔票分成四沓，每沓五萬美元，約合二十五萬法郎，他將鈔票遞給弗拉斯高林及伙伴們。
這是一種做交易的方式，完全是美國式的。
塞巴斯蒂安·左恩的心里開始一陣陣地動搖了。但是，江山易改，他的壞脾氣難移，他忍不住總要從壞的角度去考慮問題，于是說道：
“說到底，這座島上的物價，哼！一個鷓鴣賣二十五法郎，買一副手套可能就要一百法郎了，一雙靴子大約要五百法郎吧？”
“喲，左恩先生，公司不會去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東西。”卡里杜斯·蒙巴大聲說，“四重奏小組的藝術家們在島上逗留期間的一切生活所需都將由標準島公司免費提供。”
有人提供如此優惠的條件，如果他們不在合同上簽字，又怎么交代呢？
于是，弗拉斯高林、班希納和伊夫內斯就簽上了大名。左恩嘟嘟囔囔地說，這件事簡直荒唐透了，跑到了一個機器島上來，弄得人人都喪失了理智，走著瞧吧，這事不會有好下場……到最后呢，他還是簽了字。
簽字手續辦理完畢，弗拉斯高林、班希納和伊夫內斯雖然沒有去親吻蒙巴的手，但至少還相當熱烈地握了握他的手。一共握了四下，每下都值一百萬哪！
四重奏小組就這樣被卷進了一場無法想象的冒險中，成了標準島軟硬兼施請來的客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