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很多事情就像炎炎夏日的那場暴雨, 醞釀的時間長久,可一旦開啟,便是電閃雷鳴的霹靂雷霆。
三天后的清晨, 兩個警察上門, 將正在電腦前看文件的丁美黛帶走。
眾人皆驚。
高舒從來沒將這件事同別人講起過, 他們有這個反應, 也并不奇怪。
丁美黛看到警察進門, 臉色一僵,但很快反應過來,飛快地看向高舒, 卻不想高舒也正直直看向了她,臉上的神色辨不出喜怒。
清晨總是有一種來自大自然的神圣純凈, 明亮又冰涼的陽光映進來, 照著高舒一臉平靜的臉, 將她玲瓏有致的面龐鍍上一層金光,一瞬間, 丁美黛忽然覺得心中有些說不出的酸楚。
跟高舒一比,自己好像永遠都不能被陽光照射到的那灘不毛之地的爛泥。
她低著頭,淚水不按預期地流出來,滑過她有些浮粉的皮膚,留下一道參差的淚痕。
丁美黛被警察攙扶著, 一向高挑的身形竟有些萎靡。警察的手掌透著不可抗拒的力量, 丁美黛被箍痛, 本能地掙扎, 換來的是一個黑臉警察沉聲的呵斥。
正是開早會的時間段, 連不常在公司的物流部人員也來了,屋子里黑壓壓的一群人, 全部都不約而同的死死盯住丁美黛,眼中驚疑不定,有聰明的,不久也明白了情況,臉上的好奇立刻就變成了無盡的鄙夷。
流過淚的臉干巴巴,被這些像火一樣的眼光刺穿,更覺得火辣辣。丁美黛閉著眼,心神搖蕩,有些恍惚,她努力站直身體,想要穩住身形,但無奈全身酸軟,她腳下無力,幾乎被警察拖拽而起。
“警官,手下留情……”
丁美黛口氣軟軟地求情,這回不是她故意示弱,而是她真的說不完整半句言語。
“別廢話!不要耍花樣!”警察不給她任何緩和的余地,冷著臉呵斥道。
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兩個警察雷厲風行,很快便將丁美黛叉走。
丁美黛走后,屋子里立刻爆發出一陣激烈的討論聲。
“我去,這是怎么了?”
“不是吧?我這輩子還沒見過正在執行公務的警察呢,什么情況?”
“還能是什么,犯法了唄,別問了別問了,趕緊工作吧。”
丁美黛是高舒的同學,此刻大家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高舒,一臉的探究和關心,高舒無奈擺手,還是嘉琪反應快,立刻催促道:“都說了工作,趕緊的,手里的數據訂單都核對完了嗎?客戶電話都打完了嗎?別閑著別閑著,動起來啊大家伙們!”說著還唱了幾句郭富城的“動起來”。
眾人被嘉琪滑稽的樣子逗笑了,紛紛笑著轉頭做事,丁美黛的事情就像是一陣被風吹過的迷霧,轉頭便被一掃而空了。
高舒坐回辦公室,給江一舟打電話,對面很快接通。
“喂,是我的寶寶嗎?”
江一舟故弄玄虛,高舒被這聲音逗地一下子笑出聲。
“什么寶寶,就好像我是學齡前兒童一樣。你的動作也是真快,剛剛警察來把丁美黛帶走了,怎么回事?不是說去法院立案嗎?”
江一舟聞言一愣,“警察到了?江安剛才還打電話告訴我說要下午去法院呢,怎么這么快?”
高舒也有些不知所以,“不是你?那會是誰?”
答案下午便找上門來。
高舒看著眼前一臉倦容的陸伯陽,一時有些語塞,不知該如何打開話題,索性就側頭看窗外,不說話。
紅血絲布滿了陸伯陽的眼睛,他一瞬不瞬地看著高舒,帶著一種自證式的熱烈。高舒被看的有些尷尬,輕輕清了清嗓子,意在提醒陸伯陽有話快說。
陸伯陽知趣,深深看了高舒一眼,為高舒解了疑惑。
“舒舒,是我報的案。”陸伯陽仿佛受了很大的打擊,聲音粗沉麻木,仿佛朽木折斷。“我前幾天剛剛知道丁美黛做的事,才知道是我連累了你,讓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所以我從知道那一刻就著手準備資料報警了,希望還可以將功贖罪,你不會怪我多管閑事吧舒舒?”
高舒本來只是想去法院立案,索要賠償,另外讓丁美黛離開設計圈,沒想到陸伯陽一出手便是致命一招。
事已至此,高舒不知說些什么。沉默半晌,才一字一句道:“陸伯陽,我不喜歡你,再過一年,十年,一百年,也不會喜歡你。不止這輩子不喜歡,下輩子也不會喜歡你,不論你為我做了什么,付出了什么,亦或是將要付出什么,我都不會喜歡你。我們不是一路人,所以不論什么時候都不會走上一條路,你能懂嗎?”
高舒一口氣說完,冷冰冰地看著陸伯陽,盡自己所能的表現著自己的不悅和強硬,不能給陸伯陽一絲一毫的余地和機會。
高舒對陸伯陽向來不客氣,但這次卻是徹頭徹尾的棄之如履。陸伯陽只覺心口處絲絲拉拉的疼,而后這疼痛便傳遍四肢百骸,激地他忽而有些喘不過氣。
原來心痛到極致,是真的可以連呼吸都是奢侈。
陸伯陽微微抬眼,苦笑道:“為什么啊舒舒?我就這么讓你討厭嗎?”
高舒喜歡坦蕩,明亮,簡單,直接。所以最恨陸伯陽這幅故作深情的樣子,或者說她最討厭的就是這成年人世界所謂的精明,世故。她討厭這些人拐著彎抹著角的揣著明白裝糊涂。
高舒一點也不想跟陸伯陽再廢話半句,直接言簡意賅道:“陸伯陽,你是以為我不知道你跟丁美黛的露水情緣嗎?”
高舒不離陸伯陽驟然睜大的眼睛,繼續冰冷道:“你是怎么做到一邊對我深情款款,一邊與丁美黛夜夜尋歡的呢?陸伯陽,你怎么樣都跟我沒關,這些話我本來都想爛在肚子里,畢竟萬丈紅塵,飲食男女,誰和誰走到一起,都是人之常情。對于你們的事,我一丁點沒有不高興的意思,甚至是祝福的。但是你現在這樣三番五次的來找我的麻煩,真是讓人惡心!”
高舒很少用這么重的詞,但她覺得陸伯陽配得上。
“舒舒,我沒有夜夜,我只是太寂寞……,你要相信,我真的只喜歡你,我甚至可以為你付出性命!舒舒,你要知道,沒有男人會永遠坐懷不亂,但男人不傻,天亮了心里真正愛的是誰,清楚明白。我愛的是你,也只會對你好,其他人都是過客,你明白嗎?”陸伯陽低低說著,像是解釋,又像是訴說。到最后,就變成了賭咒發誓似的告白。
高舒被這套神邏輯驚嘆,她明白,道不同不相為謀,現在哪怕再跟陸伯陽多說一句都是浪費生命,高舒不想再糾纏,面上只剩冷笑。
“陸伯陽,我不評價你的價值觀,咱們話不投機,就此別過。希望以后可以不要再見面,我現在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說完便再也不看陸伯陽,轉頭走向辦公室的盡頭,背著身坐下,沏了一壺茶。
煙霧繚繞中,不知過了多久,高舒再轉頭,陸伯陽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元旦過去就是新年。
新年新氣象,青岡終于下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天地萬物一片銀裝素裹,入目皆是潔白,淹沒了一切,也洗滌了一切。
一日冷過一日,真正的冬天伴隨著節日特有的喜悅期盼,終于到來。
江一舟神神秘秘地說要送高舒一件禮物。
高舒這幾天有些忙,嘴上簡單應付幾句,轉眼就把這事拋諸腦后。沒想到江一舟過了幾天果然穿戴一新,急吼吼地給高舒打電話,讓她下樓來。
高舒奇怪,不知道江一舟搞什么名堂,她向來不懂江一舟細碎的少男心,也沒多想,裹上一件厚外套便匆匆下樓。
冷風颯颯,露濃霜重。樓下花壇里的芍藥已經謝了,變成一簇簇光溜溜的花桿,倒也有一種蒙太奇的美。
高舒一出單元門門就看見江一舟一身黑清清爽爽地站在那,這么冷的天,江一舟只穿一件薄薄地棉外套,拉鏈松著,露出里面同樣黑色的薄T恤。
年輕的好處之一,就是可以在寒冷無比的天氣里,也穿的無比騷包。
江一舟高大的身形逆光投出一大片陰影,腳邊是一只不大不小的棕色紙箱。高舒向前走出兩步,看清楚那紙箱上還蹩腳地松垮垮系著一根淺粉色的蝴蝶結。
高舒無語,揣著手臂慢慢踱向江一舟,等她站到他的身前,便正好踏進了那片陰影中,一瞬間,兩個人像是合二而一。
江一舟看著高舒靠近,頓覺一股讓人心曠神怡的專屬氣息撲進懷里,十分滿意。他拽著外套衣襟,一揚手,將高舒摟進懷里,包了個嚴嚴實實。
“穿這么少,也不嫌冷。”江一舟煞有介事,其實美的不行。
“你還說,要不是你打電話叫我下來我現在還吹著空調吃冰棍兒呢!”江一舟的胸膛像個熊熊燃燒的小火爐,高舒邊抗議,邊將身體埋地更近。
“嘿嘿,”這話雖是抱怨,但言語里的嬌嗔讓江一舟快樂地笑出了聲,他低頭給高舒凍紅了的耳朵哈著氣,老實地想用最原始的方式溫暖高舒,但卻讓后者咯咯笑出聲。
“哎,別吹,別吹,癢。”
江一舟一怔,但很快便轉為壞笑。
“我不吹,我晚上再吹。”
高舒一臉看神經病似地神色抬眼看江一舟,也不理他,轉而道:“你穿地跟個黑羅剎一樣,到底是帶了什么給我啊?”
江一舟一陣委屈。
“不是你說黑色適合我的?怎么,轉眼就忘了?我為了你這話,可是把所有置辦的新衣服都換成黑色了!”
高舒聞言有些楞,努力回想半天,才非常隱約地想起了,也許很遠,也許很近之前的某一天,自己好像的確是順嘴說過這樣一句話,沒想到江一舟竟然一直記得。
她仔細回想,可不是么,江一舟幾乎每次都把自己包地像一塊活性炭一樣,原因原來是這個。
想到這,高舒便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告訴江一舟,自己當初只是隨口一說,硬著頭皮干笑道:“對,對,我是說過,實話實說,你穿黑色真的很帥。”
說著還認著地眨眨眼睛,希望能夠增加這單薄言語地說服力。
但江一舟顯然不信,撇著嘴控訴:“騙子!”
高舒覺得人家也沒說錯,便忍著將著“榮譽稱號”扛下來,低頭念念有詞道:“真的,真的,你穿什么都帥,帥的沒邊兒了。”
江一舟非常好哄,隨便的幾句便非常受用。
“真的嗎?我有這么帥?”
“……非常帥。”
江一舟滿意,這才想起腳下的箱子,也不說話,只是輕輕放開高舒,低下身將箱子抱起來,催促道:“快打開看看,我送你的禮物,保管你喜歡。”
高舒之前理虧,聞言趕緊拉掉粉色小花,扒開本來便松著的紙箱蓋子,還沒等她探頭去看,就自其中彈出一個毛茸茸地花腦袋,黑溜溜的眼睛熱切地看向高舒,呼出的熱氣聚成一道白煙,快樂的洶涌而出。
一只身穿紅色小衣服的小柯基。
高舒驚喜,然后趕緊將小狗抱進懷里。
“哎呀,它怎么這么可愛啊,怎么這么可愛啊。”
高舒興奮地變成了復讀機。
前陣子高舒提過一嘴自己最喜歡柯基,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江一舟這就捧了過來。
只是很快她便犯了難。
“可是我太忙了,怎么照顧它啊?不知道它跟著我,會不會受苦。”
江一舟就等高舒這句。
“我每天來幫你溜和喂,你就負責養就行,怎么樣?我好吧?”
一疊聲地詢問,高舒招架不住,只好道:
“好吧,不過先說好,你可不能耽誤學習啊。”
“放心。”
高舒看著江一舟的眼睛,里面閃過一絲陰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