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始，江一舟出院了。

青岡是純粹的海洋性氣候，因此雖然地理位置略處北方，但剛剛進入冬天，天地間依然還是黃綠相間。晨間露重，滴滴答答地打濕林叢，陽光收斂又柔和，此時已非春暖花開，但人走出醫院大門，鋪面而來的都是濕潤的微風，和夾雜其中的淡淡青草香，全無一絲初冬應有的蕭瑟。

半個月甫過，江一舟整日被高舒強制命令處于半臥床狀態，海吃海喝，竟然沒有胖出去一分，只是臉色更加瑩潤，讓他整個人散發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富態。

高舒滿意地看著江一舟鼓溜溜的臉蛋，一副剛剛經歷大豐收農民的喜悅笑容，左右打量他，最后下了結論。

“你還是圓潤一點好看。”

江一舟肚子里灌滿了高舒傾情烹飪的老母雞湯，他微微打了一個飽嗝，一股暖烘烘的雞毛味兒順應而出。他抻起襯衫的一角，煞有其事的拉了拉，抬頭一臉求知地望著高舒道：

“你說女人是不是就像我這幾天那樣坐月子的啊？”

這語氣帶著長久的憋屈，高舒自然知道江一舟在變相表達自己的不滿，她有些心虛，干笑道：“說什么呢，坐月子可沒你吃的好。”

高舒其實做菜技術的確可以，但無奈煲湯的方法卻是怎么也學不會，做出來的湯味道總是怪怪的，病人總是不能吃大魚大肉的，高舒登錄各大美食APP，苦苦研究了兩天，總結出一個萬金油一般的菜單，就是老母雞湯和豬蹄湯。

前者是病人滋補佳品，后者正是以形補形。

只是苦了江一舟，正是見啥吃啥的風華正茂，這幾天只能跟老母雞還有豬蹄交替相見，味道還總是一成不變。

但江一舟有情飲水飽，豪飲了半個月的靚湯，楞是沒有一句怨言，只是在心中暗暗發誓，最近三年再也不會吃豬皮和各種雞肉制品。

高舒見江一舟不說話，立刻轉移話題道：“我幫你買點生活用品放到宿舍吧，不然你的手可能會不方便。”

高舒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江一舟不愿意她再繼續操心這些事。聞言故意將包了紗布的手臂抬起仔細看了看鄭重道：“我小心點不沾到水就好，其他的你就別管了。”

高舒想了想，點頭道：“行，那你先回學校報到吧，我回公司一趟。”

江一舟是不想讓高舒操心，但也沒想到高舒的決定之間相差如此之大，完全出乎意料之下，有些怔怔地，半晌才失望道：“你不送我回去？”想想覺得詞不達意，又小聲加了一句，“我舍不得你。”

這委委屈屈的小媳婦樣兒讓高舒哭笑不得，她看了看時間，來得及，于是無奈點頭同意。

“那我送你。”

江一舟頓時就像一只精神抖擻的金毛犬一樣，笑地花枝亂顫，得寸進尺道：“那你能不能再陪我吃個飯？”

“你看我像不像飯？”高舒抱臂冷笑。

“不像，”江一舟偷偷打量高舒神色，低聲道：“再說我想吃你也不能去飯桌上吃啊……”

江一舟故意咬住每一個曖昧的字節，整句話說出來抑揚頓挫，像是某一首暗啞曖昧的詩歌。這話說地高舒面紅耳赤，她憋著一口氣，熱著臉頰瞪著他。

“公共場合，你給我注意點！”

高舒俏臉微紅，既窘迫又害羞，這樣的高舒似人間絕美春風，輕輕拂過江一舟的心頭，讓他不禁靠近她，低低笑出了聲，“知道了。”

短短三個字，卻極盡纏綿。溫熱的氣息打在高舒耳畔，激地高舒趕緊退后一步，她拍掉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心知論臉皮厚自己全然不是對手，于是索性不理他，轉身就往停車場走。

江一舟長腿一探，立即跟上高舒，笑著道歉：“別生氣啊姐姐，”他解釋；“我下個禮拜可能要去外省訓練，可能要有一個月的時間都不在青岡，所以是真的有點舍不得你。”

高舒嚇了一跳，立即看向江一舟的手臂，“你這樣，能訓練嗎？”

“我不做負重練習，只做下肢運動。應該沒問題。”

高舒覺得江一舟不是沒有分寸的人，所以也點頭道：“那好吧，你多注意。”

江一舟回給高舒一個讓她安心的笑。

最終高舒還是陪著江一舟到江大食堂吃了一頓牛肉砂鍋。

高舒上學的時候就曾經感慨，江大整體作風吝嗇地像鐵皮牙膏的最后一股，但對食堂的投入倒是真心實意。整個食堂只分五層，但包羅萬象。外面能見到的大大小小的小吃零食，這樣全部可以找到，甚至味道更好。

高舒不愛吃牛肉，所以換了雞肉。砂鍋湯底清亮，粉條勁道，顯然熬湯底的師傅的確是有些功底的。

江一舟邊吃邊看高舒，彩虹屁隨口就來。

“你吃東西像藝術。”

高舒已然習慣了江一舟的粉絲濾鏡。

“你有事求我？”

“真心話。”江一舟頓了半晌，才幽幽道：“我覺得自己好幸運，你居然會喜歡我。”

高舒不知道江一舟竟然會這么想，怔了片刻，才道：“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好了？我就是個普通女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以后我要是暴露我的缺點，恐怕你哭都找不到調兒。”

江一舟既不認同地搖頭，“你不懂。”語氣倒像個極力安利愛豆的少女。

高舒也不繼續這個話題，她抬眼看見江一舟的襯衫上沾上了一滴湯水，于是自包里拿出紙巾，遞給他。

江一舟自然的接過，隨意地擦了擦，將桌上的垃圾整理好，轉頭問高舒：“走嗎？”

“走吧。”高舒點頭，也一同起身。

一個扎著馬尾的細眼睛女孩快步走來。

“江一舟，能加個微信嗎？”

女孩目不斜視，微微揚起下巴，語調也是微微揚起，像一只剛下過蛋洋洋自得的小母雞。

高舒對這個女孩有印象，她方才就坐在高舒對面，同一起的另外兩個女生不時說著什么，邊說邊看向江一舟這邊。高舒也是自學生時代過來的，猜測這女孩八成是暗戀江一舟的同學，隨即向女孩的兩個同伴看去，果然個個臉上不約而同地掛著既興奮又緊張的神色，再往下看，還能看到他們放在桌子下，握緊的拳頭。

高舒不以為意，挑挑眉，識趣地向旁邊走了幾步，爭取不要破壞這女孩搭訕的興致。

只是江一舟卻不識趣。

女孩來的突然，又沒有禮貌，江一舟有點不高興。他的笑容沒有了。冷著臉居高臨下地看向面前滿眼期待的女孩，聲音平地像瀕死之人的心電圖。

“不能。”

沒有多余的半個字，江一舟只當看不見女孩立刻就垮掉的臉，轉身牽起高舒，轉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