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經聽了幾十遍的發問,程前想也不想地回答是,然后遞出簽到本,示意來人在這里簽名,便繼續跟高舒小聲密語。
只是本子推出去半天,那個人卻動也不動。
程前和高舒一起奇怪地轉頭,發現眼前也是一個同剛才的“小李子”年紀相仿的男孩。
陽光刺眼,對方背對著太陽,太陽光四下漫散,描繪出他的輪廓,高舒看不真切,但饒是看不真切,她也依然能感覺到,眼前男孩的不同。
他真的不像是一個只有十九歲的少年。
高舒瞇著眼,努力適應這陽光,男孩卻像故意迎合她似的,貼心的側過臉,邁近一步,湊近一些,又湊近一些。
高舒這下看得分明。
一身灰白色運動裝,寬闊的肩膀上吊著一個巨大的黑色雙肩包,肥大的防雨綢外套也遮不住這個身體美好的曲線,結實的肌肉若隱若現。
許是剛剛運動完,男孩清爽的板寸上還掛著破碎的汗珠,光潔的額頭下一雙細長的眼睛黑的發亮。
美色賞心悅目,高舒又不禁多看了幾眼。越看越覺得眼熟,但這感覺稍縱即逝,高舒努力搜索了一下頭腦中的信息,沒有著落。
可能是像某個明星,她潦草總結。
那雙黑亮的瞳仁認真盯住高舒,高舒回過神,發現原來他剛才是同自己說話。
男孩等不到回答,也不急,仿佛非要問到眼前的人開口的樣子,壓低嗓音又問了一遍。
“老師,請問,體育系是在這里報名么?”他一邊說著,一邊還慢慢彎下腰,緩緩湊近高舒。
湊近的嘴角微微上翹,高舒心里模糊記起一個會相面的朋友曾經說過:嘴角上揚的人天生非常樂觀。
的確,他看起來自信又閃耀,全身都是一往無前的蓬勃生機。
墨萃般的眉眼近在眼前,這距離讓人心口發悶,高舒像跳探戈一樣向后收回腦袋,不著痕跡地吸一口氣,露出官方微笑。
“我不是老師,你可以讓我旁邊這位程前老師告訴你。”
“你告訴我,好不好?”
男孩不依不饒,低沉的嗓音透著與年齡不符的冷清成熟,說出的話卻是無賴一樣的撒嬌。
這話說得高舒一怔。
學生時代高舒的追求者就甚眾,她不堪其擾,大學開始就練就一身百毒不侵的鋼筋鐵骨,專治那些蠢蠢欲動的狂蜂浪蝶。
程前就曾經給上學路上冷面冷心的高舒改編過一首歌: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么背上□□包?
年輕人的心思真是難以揣摩,高舒心底生出一種長輩的權威被挑戰的不悅,她輕輕一笑,嘴里毫不留情。
“不好。”
“為什么不好?”
“反正就是不好。”
無招勝有招,高舒敏銳地發覺同這小孩沒有道理可講,于是也耍賴一般地敷衍道。
郎心如鐵。男孩的嘴角幾不可察地撇了撇,好看的睫毛閃了閃,轉頭去看之前一直被視若無睹的程前。
程前驚呆的無以復加。
他從事教育事業若干年,也算是閱人無數,什么樣的年少輕狂沒見證過,卻沒想到時代在發展,年輕的心中孟浪之火哪里那么好撲滅。
多硬的石頭都敢啃,心下感佩,程前怔怔地推出簽到本,歡迎英雄一般地真誠邀請,“同學,請這里簽字。”
那只細小的黑色簽字筆被那只好看的手指捏著,仿佛也變得不同凡響起來。男孩飛快地簽了一個名字,動作不停,眼睛重新粘回了高舒身上。
他帥氣乖巧,說出的話卻不依不饒。
“你不是老師,那我以后怎么找你?”
英俊和青春就是一張殺手锏,高舒的不悅被這低沉清悅的語氣澆滅了。
她想了想,不答反問。
“你找我干嘛?”
“給你送玫瑰。”男孩想也不想。
現在小男孩的思想真是危險,高舒倒吸一口涼氣。
疑惑地低頭看了看腳上那雙黑色高跟鞋,高舒心道,難道自己這幾年看著這么好追了?
她想不出答案,只好自以為周全地推脫。
“下次吧,下次要是再見面,阿姨就把聯系方式給你。”
她故意在“阿姨”這個詞上加重讀音,掛出公式性地微笑,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往無前的男孩自然不懂放棄,男孩牽起嘴角,露出與初秋暖陽一般燦爛的微笑。
“我等你,反正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說完小鹿斑比似地眨眨眼,轉身邁著長腿慢悠悠地離開了。
那身影迎著燦爛的光,逐漸離開陰影,成了光的一部分。
高舒從很小時候,就發現陽光每天都是不一樣的。
太陽有時候直白,有時候濃稠,有時候灰蒙蒙,有時候又清冷的像月光。
而此時天高云闊,陽光毫無保留地撒下來,照的人心無處可藏。初秋的天是干燥的,高舒記得那種皮膚發燙的感覺,她看著男孩慢慢融進人群,渾不在意那灼熱的陽光蒸發自己白皙的臉頰。
如水的人流中他也是如此耀眼,有女孩子轉頭不掩飾地打量他,但男孩不以為意,施施然地甩著長腿長手,三步一回頭,滿含笑意的眼光追逐著高舒,旁若無人。
他帥氣地跳上不遠處停著的那輛牧馬人,這下子男生們也紛紛側目。
他啟動車子,再一次看向高舒,正好發現高舒也一直在看著他,于是得意地揚揚眉,唇齒張合,慢悠悠吐出兩個字,然后調轉車頭,向正門開走。
那口型清楚又曖昧,稍一辨認便一目了然。
再見。
再見?
是很快再見,還是再也不見?
高舒低頭,眼前是那張潔白的簽到紙。各色龍飛鳳舞的黑色筆跡的最后,寫了三個字:江一舟。
那筆跡端端正正,好像就等著看的人一眼便能看清它。
程前張著嘴,已然忘了自己剛才要說什么,他怔怔地目送江一舟的車揚長而去,似有所感。
青春啊,你的名字是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