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前晚間新聞播報說海關扣了一批出口到國內的貨輪,沒想到其中就有高舒公司進口的服裝部件。
這一批婚紗只差最後成衣定型,這個變故讓她措手不及。
好在高舒一直關注國際新聞,從海關政策開始緊縮開始,就暗暗聯繫了另一條國內的進貨渠道,當作Plan B。
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用場。
高舒七月初曾經去過那個沿海小城看貨,她沒有直接聯繫工廠,而是去了批發城。
這個城市發跡於上世紀九十年代,地級市的行政級別,百分之八十都是手工業,大大小小的批發市場遍佈街道,想到的想不到的,一應商品應有盡有。
拖著四十寸的行李箱,高舒和嘉琪盡全力也才逛了一半,不過很有收穫,買到的樣品中,有五六種都比較貼近公司一直用的部件風格。
貨源絕對沒有問題,只是這批貨的收貨方一直比較難溝通,國外進口也是他們影樓一直主打的招牌,冷不丁換做國產,不知他們肯不肯接受。
高舒趕緊聯繫客戶公司的經理,對方很快接了電話,她簡單介紹了現在的情況,結果不出所料,對面經理一口回絕。
婚紗行業的主要客戶影樓居多,眼下比較熱的造型風格也確實是進口占比更大,大多數都是會以進口爲賣點,來吸引消費者的眼球。
高舒的公司正值上升期,盈利多,支出更多,大多數的利潤都投入到了下一步的產品生產。這批貨是公司流水中的大頭,如果滯銷,意味著公司的資金鍊就斷了。
她直起身,緩步走向窗前。
煩躁或者愉悅時候,高舒都喜歡看天,天空總是博大的,容納得進所有悲歡喜樂。
窗外是如此純粹的藍,高樓林立,車水馬龍,再遠處,是那輛熟悉的牧馬人。
高舒一怔。
車停的位置正對高舒辦公室窗戶,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正時不時向上張望,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高舒的公司是一個三層複式,一樓二樓分別是展示區和辦公區,她的辦公室在三樓,樓層並不高,此時往下望,正跟車裡的人看了個正著。
車裡的人也挺意外,然後是驚喜,趕緊探出大半個上身,衝高舒招手,帥氣的臉上嘴角高揚,笑的無比燦爛。
江一舟拿出手機,飛快打了幾個字,然後示意高舒快看,果然下一秒鈴聲響起,高舒無奈打開,只有簡短六個字。
我想上去看你。
手機上相同的發件人每天都會發消息過來,但高舒從來沒有回覆。那天之後十多天,高舒都沒有再跟江一舟聯繫。
她也不是故意在躲,一來自己沒有玩手機的習慣,二來不知該如何跟他展開話題。再後來就是貨出了問題,她沒日沒夜的忙,已經許多天沒有回家了,手機更顧不得去看。
樓下的人正張著腦袋巴巴看著自己,高舒的頭更疼了。
“上來吧,跟前臺說到三樓就可以。”
江一舟今天穿了黑色運動T,配黑色長褲,整個人顯得內斂又精神。
情竇初開的男孩眼中的直白讓高舒心驚肉跳,她實在不知如何開場,只好隨口誇讚一句:“黑色很適合你。”
不料江一舟笑容更大,眼神更熾烈。
“我不穿更帥。”
年輕張揚又自信的男孩,真是讓人難以招架,高舒嘴角快僵了,只好轉而問:“你怎麼找來的?”
“我查了你電話號碼的工商信息,上面說你的公司地址在這。”
多好的刑偵料子,可惜就跟自己較上勁了。
每一句話高舒都接不下去,她趕緊轉移話題:“最近太忙了。”
她低聲說,其實更像是解釋,但江一舟卻沒提之前找過她卻得不到回覆的事,只是輕笑一聲,衝高舒眨了眨眼。
“我知道,所以我先來找你。”
這話說得體貼又委屈,偏偏他臉上還要故作無所謂。高舒忽然覺得江一舟真的很懂得迎合自己。
高舒有點慚愧,自己這麼大個人,還要一個小朋友來遷就。
好在嘉琪及時出現。
嘉琪抱著文件夾敲門,“舒姐,這是我整理出來的客戶資料。”
高舒趕緊接過來,認真聽嘉琪繼續道,“這批貨出不去,咱們可以試試聯繫這幾家影樓,我們之前都有過合作,”嘉琪說著放下文件,挨個指給高舒看,“這家,還有這家,都是規模比較小,吃不進我們的大貨,所以後續合作就中斷了,另外的這幾家是風格不太符合,所以合作幾次也沒有下文了。”
高舒一頁一頁仔細看過,點頭道:“是的,這幾家我有印象,”她指出三家,“這三家重點聯繫一下吧,如果有後續,也別虧待了人家。”
嘉琪仔細都記下來,轉頭要有走,一轉身便見到角落沙發椅上軟踏踏陷著的江一舟,一怔。
嘉琪愛追星,各種類型的小鮮肉她瞭如指掌,從十二歲開始,到如今區區十年,可謂是中國娛樂圈小鮮肉成長史的親歷者和見證人。
眼前的這位男孩又奶又酷,真正的娛樂圈遺珠。
體內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嘉琪衝高舒擠擠眼,揶揄道:“舒姐,這位是?”
江一舟在嘉琪進門之前就識趣地把自己藏在角落,眼下見嘉琪注意到他,也不自我介紹,只是大方地向她揮手致意,然後轉頭望向高舒,像在等她解釋自己是誰。
高舒心裡彆扭,但面上不動聲色道:“我表弟。”說完覺得有點不可信,又快速補充,“遠房的。”
嘉琪奇怪,在公司三年,除了遠在國外的父母,高舒的家庭成員也都是自己的老相識了。啥時候冒出個表弟呢?
嘉琪不疑有他,聞言做出瞭然的樣子,誇張地“哦”了一聲,挑眉驚豔道:“帥的一批,你們家的基因真是逆天。”
高舒乾笑一聲,轉頭瞄了一眼江一舟,後者果然不笑了,轉過頭似在努力欣賞牆壁上的油畫。
嘉琪又偷瞄幾眼這難得的美色,忽然想起什麼,興奮地建議,“舒姐,我們月末的溫泉活動,讓這個表弟也來嘛!”
“他要上學……”
“什麼溫泉活動?”
高舒和江一舟同時發聲,嘉琪愣了愣,自動忽略高舒的推諉,小喇叭廣播似地對江一舟解說。
“就月末,我們公司去雙子山溫泉度假,雙子山你去過嗎?就是出了高架再往西的那個,我聽說那裡大到住一個禮拜都玩不完,舒姐說可以帶家屬,正好啊,你要不要一起去?”
高舒真是無比後悔當時鬼使神差地加了這麼一句。
越拒絕越奇怪,高舒正糾結怎麼才能拒人於無形,她擡眼看了一眼江一舟,剛纔還面無表情冷得像冰雪大世界裡的冰燈一樣,現在正笑瞇瞇地看著嘉琪,一臉嚮往,乖巧回答。
“真的啊?那可太好了,聽起來真誘人,我也沒去過,哎,我月末倒是有時間,就是不知道表姐方便不方便……”說完調整過身體,小媳婦兒似的偷瞄高舒。
“到時候再說吧。”高舒打著哈哈,假裝看不見江一舟那張快速垮塌下去的表情管理。
沒了帥哥同行,嘉琪有點失望。她努了努嘴,深表遺憾地出門去了。
好看的男孩生起氣來都像是撒嬌,高舒面對江一舟時總是不自覺的心中發虛,此時正是飯口,江一舟方纔不知在樓下等了多久。
高舒再不提剛剛的話題,調整好表情,儘量似災區慰問般親切地問:“餓不餓?餓的話我定外賣。”
年輕人真的好哄,江一舟一掃陰霾,好看的嘴角翹起,長睫毛上都是開心。
但他卻不提吃飯的事。
“你們公司對接客戶是影樓?”
“是呀,我們公司主要生產婚紗,然後分銷給影樓,有時候也會出口。”
江一舟聽的認真,思考片刻問道:“有批貨分銷不出去了是嗎?需要開發新客戶?”
高舒倒沒想到江一舟懂得不少,她也樂得解釋,“對,有一批部件和原料被扣在海關,原定的客戶接受不了國內部件,所以拒絕履行合同了。”
高舒言簡意賅,沒想繼續這個話題,但江一舟卻緩緩開口。
“也許我能幫上忙。”
江一舟倒是所言非虛。
青岡是上世紀的殖民地,所以城中遺留了很多老式的建築和從前租界的商業街。
江一舟帶著高舒來到城東的一條叫做楚然路的老街。
高舒看著眼前老上海建築風格的門店,心中一亮。
有格調。
江一舟的表姐就在本地開了一間民國婚紗影樓,主打復古風。這個年代什麼都是飛速發展,情懷反倒是被重新拾起,復古婚紗甫一推出就大受好評,有的情侶已經拍好婚紗照,也還是堅持過來再拍一套。
短短兩年就開了三家店,江一舟的表姐賺了錢還要拓展業務,如今正在斟酌項目。
高舒拿起手中的樣品本正要下車,卻不想江一舟已經繞到一側,爲她打開車門,一手接過她手中的重物。
結實的手臂舉重若輕,高舒本不想勞動他,但一切都那麼自然而然,再拒絕反而顯得自己矯情。
高舒順勢下車,門口的前臺妹妹模樣頗秀氣,輕聲細語地詢問過,就領著他們來到二樓拐角的一個房間,敲門而入,一個白色棉布裙的中年美婦早已等在那裡。
高舒有點意外,思維慣性的引導,她還以爲江一舟的表姐是個年輕女孩。
看來江一舟是蘿蔔不大,長在輩兒上了。
江一舟不知道高舒的吐槽,這場面他輕車熟路,攬過高舒,微笑介紹,“舒舒,這是我表姐羅美薇,”轉而又面向對面的美婦,輕聲道:“表姐,這是我……朋友,高舒,也做婚紗生意。”
舒舒叫的高舒心中一顫,但朋友二字用的妥帖,高舒心裡那種被窺視的負罪感小了不少,笑著同羅美薇打招呼。
“羅總,您好。”
中年美婦落落大方,狀似不經意地輕瞟江一舟一眼,笑得意味深長。
“您好高總,久仰大名。”
這個久是有多久?
高舒不明所以,江一舟被這眼光瞄的小臉一紅,但他沒忘了今天來的目的,“您之前不是一直在找合作的品牌?高總的公司正對口,我去旁邊坐坐,你們聊。”
羅美薇微笑示意高舒跟自己來到會客區,留江一舟一人在一邊看魚。
會客區跟辦公區其實只有一架毛竹屏風分隔,高舒的位置正對屏風,開闊的落地窗外陽光格外明媚,透著屏風細細碎碎的間隙,高舒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剛纔的位置。
大尺寸的魚缸從餵食到清潔完全自動化,水裡搖曳的金色龍魚鱗片流光溢彩,江一舟看一眼魚,就瞄眼高舒。
羅美薇背對著,看不到江一舟的小動作,但她彎彎的笑眼中,彷彿就是透著那麼一絲若有似無的瞭然。
高舒不知道她知道些什麼,也不想猜,撇開眼,率先打開話題。
基礎的情況江一舟已經在電話裡知會過羅美薇,所以她單刀直入道:
“羅總,我們這批貨肯定是沒問題,但確實是這件事發生的太過突然,所以我可以讓出兩個利潤點,來表明我的誠意。”
羅美薇笑的官方,“謝謝你的誠意高總,做生意就是投桃報李,講究誠信。我聽小舟大概介紹過你們公司的情況,”
她頓了頓,接道:“不管是從公司的專業性和個人感情角度出發,我都十分樂意同你合作。這樣,你們的貨我要一半,畢竟這單有些突然,另外我的新店場地也還沒有確定。”
高舒理解,點頭同意,她聽羅美薇繼續道:“這樣,貨要的少,你的兩個百分點我也不要了,以後我的復古婚紗也改爲你來供貨,只是這類畢竟是我的主打,我的需求量很大,到時候你可以酌情給我一些優惠。”
羅美薇給出的條件超出高舒預期,她自然全無意見,真誠道謝。
糾結了多半月的問題居然一下子就解決一半,高舒實打實的鬆口氣。
羅美薇晚上還有應酬,也不留二人,簡單告別後,起身將二人送到門口。
羅美薇氣質內斂,站在那裡就是一副文藝復興時期的油畫,她的天生柳眉鳳眼,未開口先帶笑。
“高總,小舟以後就拜託你了。”
這一神來之筆澆得高舒一頭霧水,聯想到剛纔那種奇怪的感覺,她不禁轉頭瞟了一眼身邊笑得乖巧的江一舟。
這一家子真是實力演戲什麼叫如沐春風啊。
回程路上江一舟像個偷吃成功的小耗子,一臉努力隱藏卻藏藏不住的開心。
情感激烈外露是年輕人的特權。
想到剛剛揮斥方遒的江一舟,高舒對他有些刮目相看。他人際交往方面的實力的確不俗,高舒猜測也許江一舟家裡也有經商背景。
但她不問。
好奇害死貓,她努力把事情控制在可控範圍,不能也不敢讓這段關係有一絲一毫的前進。
“我幫你解決這麼大一個麻煩,你準備怎麼謝我啊?”
江一舟問,口氣是若有似無的撒嬌。
來了。
人情都是債,壓的高舒喘不過氣。
“你說吧。”
“我得想想。”他狡黠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過幾天告訴你,不過我一整天只吃一頓飯,現在讓你請我吃飯不過分吧?”
高舒點頭。
“行,吃什麼你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