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道:“是……”
“我把梅若玨送給你,你那時有多么反對,可是要沒有梅若玨,你怕是死了好幾次,你忌諱她,處心積慮幾次送她至鬼門關。她命大,都活下來,我請她千萬不要怪你,你幼孤失怙,慢慢地拿真心對著,拿寬容寵著,你會感動地。”
玲瓏微凜:“哥哥,與梅若玨還是持有聯系。”
太子苦澀一笑:“母后反對我,還罵了我,她說再怎么樣去做,你是你,我是我,我們之間,此生兄妹情份,微薄如冰,經不起淡淡光線一照融化得無半些兒痕跡,我總是不相信,人心都是肉長的,你怎么可能就沒有半分感動呢?”
玲瓏咬了咬唇,倒生出反駁的勇氣,道:“梅若玨幾次差點為我而死,未始沒有太子您母后的功勞。”
“我曉得,母后大是不該,因此你在別苑中自刺自身,繼續造成母后暗中下手的假象,雖然破綻甚多,我也就一字不提,生怕對你稍有不利,甚至我幫你在人前人后搪塞其非,那段日子為你收拾,比誰都忙。”
太子看著她,緩緩笑道:“玲瓏,你收一收,太滿了,終會溢出,此后我不會再替你收拾了。”
玲瓏臉微白,不由喚道:“太子哥哥……”
“別再這么叫,美柔公主。”太子疲倦而清淺地笑,“我不會忘記,你害死的是我母親,我和你兄妹之誼,今日割袖而絕。”
他拔出劍來,劍華如月,袍袖如水,水月一融而乍離,袖子飄飄落到地面。
“太子殿下。”玲瓏從善如流改變了稱呼,“你不是圣人,對嗎?”
“人要出了事才能學著長大。”太子淡然道,“我今日方知,自己做不了圣人。”
“那好,你聽我說最后一句話,聽完了,你喜歡時不時的跑來找我罵一頓,嘲一頓,拔出劍來嚇唬我一番,就由得你了。”
“呵呵。”太子輕笑,“我聽著呢。”
“太子貴為當朝儲君,母為皇后,你失去娘親,將我恨之入骨。可是,玲瓏的娘親去世之時,我只有十歲,她走得怨恨、寂寞、凄涼,一無所有,三子一女,她只落下一個還學不會照顧自己的稚齡幼女,而且若是不為保著這一個女孩兒的生,她也未必便那么急忙忙的死。她死后,闔宮無消息,轉眼便是新后即位風光難及,留著幼女無聲無息如稗草野花一般生長于深宮之內,便是說一聲做了一個夢,夢見娘親,也被阻止不得言,多少年來,我從不能執女之禮靈前叩拜,從不能人前大大方方叫一聲母后,從不能恣恣落淚以表哀念,我卻白頭白著長時跪靈,二十七天嚎哭拜祭哀哀若喪,我心不甘,情不愿……那槨棺里面躺著的不是我的親娘!即便她死了,我依然還是一樣恨她!”
玲瓏吸了口氣,硬生生收住眼淚,大聲道:“易地而處,易位而思,你今日就知恨我,為何不察我當日之恨你?!象這樣的恨,用一些小恩小惠換得回來嗎?太子,你說說,換得回來嗎?玲瓏給你叩頭,給你奉茶,給你做牛做馬,你還是堅持恨,還是不能恨了?”
要是換了別人,或者就能和她爭辯,害陽皇后失位的不是郭皇后,而是王晴薇甚至其他人,然而太子明知不是,他更不愿意接受后面那個解釋,他明明從來就清楚,那是一樁多么丑惡骯臟的交易,與郭皇后母子疏離這樣久,為來為去,還不過就是這一個骯臟交易,如今卻化作一把劍,無情刺入胸膛,在他瘡痍縱橫的心里攪了又攪,痛不可言。
他顫動雙唇,一字難成,終于,落淚,倉皇逃離。
玲瓏陡然撲倒在地,嚎啕大哭。
憋在心里的話,長長的五年,有朝一日,向著仇人吐。
不夠,不夠!意猶未足,我這五年的苦,豈就是今朝這一番話
?!忘不了,棄我如蔽履,擲我于荒郊,那樣荒漠漫漫的日子,永結心底。
我做錯了嗎?我難道做錯了嗎?即便是你,太子哥哥,你也曾經在長長的五年以內,冷眼旁觀,看著我躲藏在無人過問的生命陰影之中,倘若我就是這樣永久無人知地走向生命中最終的那個墳墓,你又會為我說什嗎?做什嗎?!你所做的,不過是錦上添花,順水推舟。因為我重新走在了陽光底下,你那雙高貴的眼睛,才看到了我。
我沒做錯,我沒有做錯!世人對不起我,我對不起世人,我不殺人人殺我,我再也不要過著被人欺侮、膽戰心驚的日子,為報復而生的花蕊雖然丑惡,可是花心里掩埋的痛楚,幾人知?
一雙手將她扶起,見著梅若玨的眼睛。
梅若玨,這個不會講話的女子,平時很少主動表示喜怒哀樂或與人親近的態度,連她的表情,亦從來是單一的,看不出,她究竟是恨一個人,還是敬一個人。
玲瓏一向遠著她,故意親近也是做做姿態,然而,從出海生死與共以來,玲瓏對她全然改觀,只是皇后這件事,她瞞著梅若玨,畢竟她是太子派來的人。
“梅若玨……”玲瓏拉著她的手哭,接受她以后,無形中便把年紀大她不多地梅若玨視作姐姐一般,是可以依靠的對象。
梅若玨由她靠在肩頭,等她痛快淋漓的哭,看著這個女孩子,慢慢起手撫摸她的發,深涵如海的眼睛閃過一絲波動。
心神激蕩地玲瓏聽到沉默女子的一聲嘆息,低微,深沉,心底深處發出來的嘆息。
“梅若玨?”
梅若玨放開她,站起來整理衣襟,而后跪下,以手加額,彎腰伏地頭觸地面,恭恭敬敬地叩首三次。
玲瓏怔怔地望她,梅若玨做完這一套程序,起身往外走。
玲瓏叫道:“梅若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