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叫他離開……”
“一頓撒潑就心軟了?”皇帝冷笑著道,“怡兒,該不是你也看他生的美,就……”
“住嘴。”秋明怡臉白如紙。
皇帝立刻乖乖地停了口,一頓道:“對不住,你和阿薇都有一樣的心病,朕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這小子就以這個弱點,卻得到了你們地同情,從而任其游蕩在周圍而不加驅(qū)逐。卻不知他不懷好意,怡兒,朕有理由懷疑,你們幫里年前那些血案,多多少少,和他有那么一點關(guān)系。”
“不是他。”秋明怡道,“我派人查過。”
“是,兩年來這小子切斷與獵手閣一切的淵源,你要查,沒處查,但是兩年之前呢?兩年前他和張玉蘭打得最火熱的時候,火種已經(jīng)埋下了,別人只要接了他這火炬,就能做下去,當事人卻無論如何查不到他身上。”
“既指飛猊掩埋得這么深,你又是怎么查到的?”
“首先一點,我沒有查他,我是查獵手閣才間接查到他,其次,不幸的是,他正在和獵手閣恢復(fù)聯(lián)系,就是今年伊始。”
秋明怡沉思不語。
皇帝續(xù)道:“飛猊若對付,獵手閣處處針對皇家,這就是非常可疑,朕剛開始想的是,是否獵手閣接近,意謀皇家,只因世人皆知你和朕走得近,隨后又推翻了這個猜測。”
他一字一頓,語意森然:“獵手閣,與你、我有仇。”
她素知他無十二分把握的事情,不肯輕易出口,既然說得這般清楚明白,那就決不會錯的了。
飛猊三四年前突然出現(xiàn),容顏美麗而機智多詐,一舉捕獲她徒兒張玉蘭的芳心,她雖覺飛猊為人邪惡,因看出他曾遭凄慘身世而多次寬容且加以諄諄善誘,飛猊從來不聽,眼睜睜看著他年復(fù)一年自甘墮落,醉生夢死以男寵為業(yè)。
她只道他小奸小惡,難道他有大是大非?
獵手閣是殺手組織,若飛猊出自獵手閣,用意自為殺人,誰才是他的目標?釀血災(zāi)挑紛爭,用意在哪里?
若血災(zāi)難止血案不絕,所有不力的指責只會指向一人,幫主王晴薇。
秋明怡不禁失聲:“難道獵手閣要殺我和薇姐?”
“錯。”皇帝道,“獵手閣最終的刺殺目標,一個是我,一個是你。朕剛才說,與你、我有仇。”
秋明怡眉間微蹙,此時心別別的跳著,不知如何竟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慌張,緩緩將手按在腹部,凝思不語。
是誰同她有這樣的深仇大恨?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青霜神劍劍術(shù)卓絕而心地慈悲,皇帝常常笑她不如放下兵刃去念往度超生,但她其實不用學(xué)念彌陀,只因在她手下從未傷過一命。
不……不……傷過的,曾傷過。
異常慘烈的人間地獄景象,雪白的刀光,通紅的大火,倒下的人腔子里噴出的瀲滟的鮮血,還有一雙雙或絕望或驚怖或仇恨,或死而不瞑地眼睛。
她募地扭過頭去,胸口是翻江倒海的悶惡欲嘔。
皇帝輕輕地問:“想到了嗎?”
秋明怡搖了搖頭,道:“我猜不到……”一言未了,扶著柱子吐起來。
皇帝兒女無數(shù),卻向來未曾經(jīng)過這種情形,妃嬪一旦懷孕,他除了下旨給予各種優(yōu)待及時常賞賜表示他的關(guān)心,直到嬰兒出生,他都不會再進那個妃嬪的宮室,不免有點無措,起手輕撫她背。
秋明怡搖頭躲開了,皇帝左右一看,取壺中茶倒了一杯,端在手里,發(fā)現(xiàn)大半已涼了,又不由的躊躇起來。
想了想,還是遞了過來:“涼茶,潤喉可否?”
秋明怡哪顧得涼熱,喝了兩口,略覺緩和。但覺兩頰如火燒。手指壓著鬢發(fā),低聲道:“對不住啦。”
“身子不適,又不是你想這樣,怎么需要道歉?”
秋明怡只掛念方才進行到一半的話題:“陛下,那個人,到底是誰
?”
皇帝看著她,眼內(nèi)有無限憐惜,道:“極可能,是王明宇。”
“哐!”的一聲,茶杯落碎了一地,她面色煞白:“不,不。怎么會?怎么可能?他死了!是我、是我親手……”
“朕不知哪里出了錯,王明宇這人是你殺的,你向來沒有把握不會輕易斷定,而其羽冀由朕親自掃除,斷然不可能留下半點余孽!但是獵手閣起于洪荒雪嶺,這些人所有地行動皆針對你我二手,手段之狠,心地之毒。計算之精,加上。他們的武功特色……這才最容易暴露的特征,獵手閣的幕后主使人,十有八九是王明宇!現(xiàn)在的關(guān)鍵是,你仔細想想,他當年是否有逃生的可能?”
“他當年……他當年……”秋明怡強壓著翻騰的血氣,閉上眼睛,緩緩道,“是我不徹追逐,最終在絕崖相斗,他已受重傷,而緊急關(guān)頭,他……他的妻子,那位被他害得終身殘疾的女子和身撲上,與之一起掉入深淵,那個地方深不可測,無處攀援,稍下十丈便是尖利若刀劍的冰峰,那一摔便是粉身碎骨,除是神人,絕不可能因為身負武藝或者僥幸而逃生。”
皇帝道:“你這么肯定,我當然相信,可是獵手閣各個方面都象他主持,這逆賊余孽俱已掃清,還有誰能代替他出來,使絆挑禍起釁暗殺,每一計全是有著明確地針對性!”
聽到這個久已遺忘的名字,秋明怡便大失常態(tài),震驚之中似乎更多的是怔忡,開始變得神不屬思。
她一生劍下不傷命,但是唯一一次例外,是被這個人挑起來的,他惡毒心計欲剿空,他一手沾染了數(shù)十上百她同門的無辜鮮血,他甚至殺害了她敬愛的師父,那是地獄般的一夜,那是惡魔降臨的一夜,她幾近瘋狂的戰(zhàn)斗,保護同門姊妹,力持自身的尊嚴,而最終,也是近于瘋狂的殺人……他殺害師父,逼死大師姐,他是一切禍患的根源,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普天之下,她唯一想殺,唯一能下手殺地人,只有他——王明宇。
然而,不輟的追殺,終未親刃仇敵,他是摔下深淵,多少年來,她從不懷疑,摔下深淵的他,與自己手刃并無區(qū)分。
她錯了嗎?
與此同時,皇帝也在問:“怡兒,不如你再想想,那道深谷,你還能找得到嗎?”
秋明怡瞿然一驚:“陛下,要去洪荒?”
洪荒位于大夏與安泰邊境,莽莽叢林皚皚雪原,數(shù)十千座冰峰高山無邊無際,里面更隱藏著無數(shù)的秘密和無數(shù)的危險,一伙人藏在那里面,便似一窩螞蟻,藏于森林之中,不論個人能力如何,這絕對是一位帝王所慎往的區(qū)域。上次與安泰交戰(zhàn),皇帝隨軍前去,還是隱瞞了身份地。
皇帝一旦出現(xiàn)在那里,而比他更為熟悉那個地方地敵對者,實在容易下手。
皇帝的回答不容置疑:“是,朕必須解開這個謎!獵手閣的老巢躲在那里面,應(yīng)是無疑,但它地幕后主使指究竟是誰?即便不是王明宇,同樣需要全數(shù)殲滅!先前朕在明里,被他們錯引到了太陰湖,幾乎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秦安方面去了,后來方知上了惡當,這才切斷與外界一切聯(lián)系,轉(zhuǎn)明入暗,趁著朕還有這個力氣,得把這件事解決了,朕才能夠放心!”
秋明怡道:“請陛下三思,或者只需指派人去辦即可?”
“有誰能夠讓朕放心?”皇帝冷笑道,“太子有能力,魄力遠遠不及,難道叫你丈夫仲天文去查這件案子?除了這兩個人,你說說朕身邊還找得出第三個最可靠的人嗎?”
最可靠,重點在于這里,皇帝在懷疑他身邊的人!獵手閣若沒有與皇家的密切聯(lián)系,也就不可能有先前的每每得手,甚至,在皇帝私訪之時,也能掌握其行蹤,將其引至太陰湖差點使他誤入歧途,這個皇家的內(nèi)線,埋得深,埋得狠,必是皇帝身邊最為炙手可熱的一個人。
“陛下……”
“不必再說,朕已決定。”皇帝扶住她的肩,神情難得的一本正
經(jīng),“怡兒,你一向?qū)ξ倚挠性鬼#@些我都很明白。我隱瞞過你,欺騙過你,利用過你們姊妹又時不時翻臉。這些,我都不愿意解釋,但是總歸有一點,我是希望你能好好的,王明宇這個人,知根知底的人都已死絕,如朕不能親手捕之殺之,莫說他對朝廷危害如何,但有一點,這個人放著,你就太危險了。”
秋明怡咬了咬唇,緩緩地道:“我向陛下推薦一個人吧。”
“是誰?”
“任仕岳。”
“哦,是秦州總兵?”皇帝皺眉道,“這個人打仗有一手,近年迅速崛起,朕聽說軍中號為軍神。”
“他是慕道人的記名弟子,而且常年駐于秦州,對洪荒這一帶是最熟悉的。陛下,你非要去地話,就請以他為輔。不然、不然……”她猝然下了決心,“我去。”
“這不行,你懷著身孕如何去得?”皇帝調(diào)笑,“如若真那么關(guān)心朕,非要派個人跟著,那你寫信給晴薇嘛,哈哈!”
秋明怡慍怒:“陛下!”
皇帝止笑,問:“這件事你想瞞著她?”
“我沒想好,先不要說。”秋明怡道,“我心里很亂,不要逼我。”
皇帝不出聲,她這樣高傲的女子,說一句心里亂,這個打擊對她而言已是難以承受。
那人是個噩夢,是變態(tài)的仇敵,變態(tài)在于,他未必是想致她于死地,可是,他如果培養(yǎng)了多少力量,就會不惜毀滅所有的力量來得逞最后的主張,控制她,得到她。
他曾幾乎使滅門,而這件事也已經(jīng)過去了將近十五年,這十五年中,她始終以為這個人以及他的力量灰飛煙滅,而十五年后方知,他已準備了十五年,倒底會存在一個什么樣的隱患?她只模模糊糊地感到害怕,而無法詳細加以梳理,敵在暗,我在明,十五年,數(shù)千個日日夜夜,身后始終有那么大一個陰影而不自覺,思之悚然。
她手指冰涼,額上卻見冷汗,慘如地獄的那一幕幕場景,只會出現(xiàn)于夜半噩夢之中,而今生生重現(xiàn),師父的白色衣襟,在大火中漸漸消失;雪兒不懂事的臉上地滿身鮮血及傷痕;師姐的如花秀靨,流盡鮮血而喪亡;以及他的結(jié)發(fā)妻子,那個截去雙足,在仇恨和狂暴中度日的女子……
那不是一段正常人類所能想象地生活,她追求溫暖,追求明光,她不要記起那刻骨的寒冷與悲傷。
“怡兒?”
她的淚緩緩落下,低聲道:“先別讓玉薇知道,陛下……先別讓她知道,她會趕去,真的會趕去,我不要她面對這樣的敵人,我,自己來了斷。”
“不告訴她。”皇帝低聲道,“可是你也不能夠自己去,慕道人記名弟子是吧?身手想必不錯,朕會帶著他。”
“可是……”
“傻瓜,你無需給自己多大負擔,朕不是在幫你,別忘了。”皇帝道,“他不止針對你,他也要朕的命。”
是的!他要皇帝的命。
他對她懷以最卑劣的心思,卻對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十五年前,是皇帝,令他一夕間家敗業(yè)散,眾叛親離,逃奔異國,而墜落深淵。
“好了。”皇帝道,“定定神,一會把那深谷的地址,盡可能詳盡地繪給我。”
這是極為無奈的選擇,假使王明宇摔下深淵未死,事隔十五年,他不太可能仍然逗留在那個山谷之中。
然而除此之外,皇帝甚少掌握有用線索,飛猊跑掉了,京城里有一顆皇帝已能確定的暗釘,但是向來都是獵手閣單線聯(lián)系,如今獵手閣知查,潛伏極深,皇帝暫時不欲打草驚蛇,他還指著由這棵釘拔出更深的血肉。
找那個深谷是無奈之舉,是憑著對秋明怡慣常的信任。
秋明怡從來不是信口開河之人,她說那深谷摔下去有死無生就一定是這樣,王明宇不可能是僥幸逃生,他之所以死而復(fù)生必然是深谷之中另藏玄機,有一個外人所不知的逃生通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