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眼中陰霾盡去,嫣然笑道:“正是!承姐姐吉言!”
阿古莉審視她的神情無異,心想那句話或是她無意出口,一定是出海遇上了別地事情,和自己無關,那位魯國夫人答應替她守密,那女子可不象是出爾反爾之人,怎知玲瓏從頭至尾不曾失去知覺,秋明怡和阿古莉的對話是她親耳聽見,其間哪裡還能成得了秘密,不過這招殺手鐗遠遠沒到用出來的時刻,她再三的忍住。
“姐姐好端端的在京城,怎麼又到太陰湖來了呢?”
“我在京城怕得很……”阿古莉隨口道來,迎著玲瓏含有探究意味的目光,不知爲何,心跳好象憑地漏拍一拍,想了想笑說,“都是陌生人,瞧著眼生可怕。你也知道,我又不要進宮,和那位未來太子妃娘娘也談不來,總那麼待下去,無趣極了。和妹妹分開了,才覺著萬般想念妹妹,我就私私地溜出來了。勢成定局,阿爾丹哥哥縱然無奈,也只好認啦。”
最後那一句,分明是有意撇清。
玲瓏笑而不語。阿古莉興高采烈地拉起她手來,道:“我們前兒來的。前腳到,後腳就聽見你來了,可把仲尚書忙壞了,忙著接駕,什麼也顧不上,白來這兩天哪裡都沒逛成,我聽說太陰湖上專門有種船菜,就是吃三白的,一起去吧,我可饞壞啦!”
玲瓏抿嘴笑道:“三白有名,我倒是以爲,未必合你們秦安的口味。”
“那都是因爲……”阿古莉只說半句話。
“因爲你們大王納的新王妃,她很美嗎?”
阿古莉面上涌出萬種表情,到最後卻嘆了口氣:“是,她真美!天上最耀眼的星星,趕不上她那雙又深又黑的眼睛的明亮!所有綢緞裡最光滑最輕若無物的絲綢,趕不上她的烏黑長髮的柔順!天下最柔靜深涵的湖泊,趕不上她偶然露出的一個笑容!所有見到她的男人,都忘記他們所處的環境,丟掉他們手上正在進行的工作;所有見到她的女人,都恨不得挖一個地洞鑽進去,永遠也不要再見到她!大王爲她建造起又高又深地宮牆,只供她一人居住,她那個寂寞的世界,是因著沒有第二耀眼的光輝能夠與之比擬。”
玲瓏原意,是打聽秦安堅持運貢三白的內在原因,是以有此一問,她內心深處,和太子他們都是同一想法,秦安不可能因爲一個美女作出如此重大的國策決定,以往的談話,太子、丞相,以及禮部等,總是非常嚴肅,所有的言語都三思而出口,指到這個原因亦點到即止,倉央阿爾丹更是諱莫如深,雖承認系這個美女王妃所致,但根本不肯深入地談論這位王妃。而大夏派到秦安去打探消息的高手,也同樣未能見到這位王妃!因而,這個理由,更顯得撲朔迷離,象是浮在表面地一層紗霧而已,就是等著讓人抓的,大夏方面每個人都認爲,這決非最後的實質。
不料玲瓏隨口一問,換來了這樣的答案,阿古莉毫無矇蔽、毫不含糊地不吝讚美,玲瓏心中猛一動,模模糊糊想到某個關鍵點,仔細想,卻又抓不住。
“真有這種美女?”她顯得不能置信地追問一遍,“阿古莉姐姐,你是草原上最亮的明珠,會走路的傾國之花,誰還能比得上你的美貌呢?”
阿古莉嗤笑:“或許吧!因爲她不是秦安人,我就是草原上最亮的明珠最美麗的花,不過所有見過她地人,就根本不會有秦安不秦安這個念頭存在了,甚至腦海中不會轉過她是如何的傾國傾城,這樣的念頭,對她也是褻瀆!”提起神秘王妃,阿古莉語氣有點激動,說完之後,一連串又說了好幾句話,玲瓏沒聽懂,料想是秦安語言,但聞她語音激昂,必然又在抒發。
阿古莉留意到玲瓏微微帶著好奇以及深思的表情,瞿然一醒,當即挽著她手臂,又拉又推:“好了姐姐,談這個幹什麼呢,我們快走吧!”
玲瓏忙推開
:“慢著慢著,總得叫些人呀!這麼出去了,成何體統?另外再向仲大人知會一聲。”
“嗨!”阿古莉皺起眉,“你們大夏的規矩就是多!你在京城,不能亂走亂動也就罷了,這裡可是離京千里的太陰湖啊!我在草原上,從來沒有人阻攔我,哪怕我從日出騎馬到日落,草原東頭奔騰到草原西頭!牧民們見到我都大聲歡呼,鮮花盛開的日子裡,他們還會把鮮花向我擲來,擲得我滿身都是呢!”
玲瓏由得她說,叫了如煙來,一一吩咐,纔回頭笑道:“姐姐到大夏沒多久,話是說得越發順暢了,我記得你剛開始講得也很好,但不會用這麼多詞彙。”
阿古莉微微得意,道:“我從小有就漢文師傅專門教我,但是說得再好口音再純,不是在那個環境裡,我能使用的詞彙當量有限啦,而今可是大不一樣。哎,你倒底好了沒有?”
“再等等,親衛隊立刻過來。”
“還要等什麼呀?”阿古莉直跺腳,“聽說那些船舫生意都極好,我們去得晚了,萬一連座位都訂不到,就掃興了。”
玲瓏道:“那不會的,我讓此地撫督出面了。”
阿古莉不滿地嚷嚷:“這麼大聲勢,難道你想我們包下一整艘船來?那多沒趣。”
玲瓏反問:“姐姐可是忘了,你初到京城,遭人刺殺?”
阿古莉一怔,道:“以後不會了……”
玲瓏微微一笑,說道:“哦,以後不會了嗎?”
無意中泄漏了他們秦安解決掉什麼事情,不再有刺殺之虞,阿古莉終感到言多必失,老老實實地沉默下來。
一番準備,終可出門,兩人共坐一輛朱綸華蓋車,道旁的市民,清理得乾乾淨淨,直將兩個國家的兩位公主,送往太陰湖方向。
行有一刻鐘之久,湖水一線隱隱在望,陽光下,好似閃著光澤的水銀,遙遙的,與淺藍天色映在一起,難分彼此。
三月天氣,柳梢發綠,桃蕊初綻,撲面楊柳溫軟風,連得人的心,也一同飄蕩起來。
阿古莉掀開車簾,不時嬌叱歡呼,躍躍欲試之情可見。玲瓏淡淡地笑著倚在車壁之上,慵懶享受這爛漫春光。
煙波萬頃裡,無數只華船麗舫,水間緩緩地行著,載著滿滿的閒情逸致。
湖畔岸畦,三兩遊人,衣裳雅麗,雙雙對對攜手而行,時而指點湖點,時而交頸細語。
白馬金鞍,錦衣少年,華綸朱蓋,雲鬢霧鬟。
好一幅細緻、動人、美滿的行樂圖兒。人在畫間,心在畫外,是畫非畫,不能分。
阿古莉不知不覺安靜下來。
江南的細緻柔婉,與她那遼闊豪放的草原,太相異,使得這一爽氣活潑的少女,也情不自禁受感染。
就連玲瓏,也覺著偌大的排場擺出來,官氣十足,富貴矜人,世俗味,太重。
這時節恰是鶯飛草長春光如繡,湖邊湖上人滿爲患,她們臨時出來,官府不及統籌,叫了一隻專做船菜的畫舫,其格致大小,在滿湖船舫間看來,只在二等而已。
知府定船隻說是京城來的客人,態度是那般隆重,處事戰戰兢兢,別人也不傻,再看到二人裝束氣度,頓時猜著七八分,登上畫舫,船主殷殷招待,十二萬分討好獻媚,特意說明船雖然小,知府大人可是把太陰湖微波舫最出名的廚子臨時調過來了。
阿古莉自保和殿領宴以來,對於大夏美食由衷感到興趣,在京城私自跑去香滿樓早不下數回,可惜的是香滿樓天下珍餚皆備,對於阿古莉公主朝思暮想地“太陰湖三白”,無奈地表示此乃貢菜,不準流入民間,公主之要求無法滿足,愛莫能助。
其實三白雖然珍稀,也是因它產量稀少而已,作爲皇家而言,它不算什麼最珍貴的貢品,一部分分流到
民間,也是有的。
香滿樓那等底氣,存心想弄到三白非爲難事,不過秦安既號爲三白而來,三白的身份也就此水漲船高,尤其是要在秦安使節跟前端足架子,斷不可讓它過早揭開廬山真面目。
這一點香滿樓的大老闆宗明祥如何不心照神會、周密配合,可憐阿古莉公主想方設法再三折騰,便是未曾嚐到那一口美味。
是否頭等畫舫、有無最一流廚子她也不甚關心。首先要求:“把你們地好菜,各做幾道上來!尤其是那個什麼三白,更是不能少了。”
船主愕然,玲瓏微笑道:“姐姐,這兒只有咱們兩人,要將人家的名菜各做幾道出來,哪裡吃得完,更是費時費力。姐姐的心意我知道,最重要是呈上三白,其他隨意吧。”
阿古莉一想,笑道:“沒錯,是這理兒。”
船主一陣遲疑,吶吶道:“回兩位小姐,那大明三白素爲貢品,小人只怕弄不來。”
玲瓏道:“你先說,三白到季節了嗎?”
“桃花流水,三白產期,恰是三白肥美之期。”
玲瓏想這三白的玄虛鬧得夠了,也算吊足秦安的胃口,那幫人整天鬧什麼三白,看成天大的事兒,所來的這百八十人裡,真有可能一個都沒嘗過味道,既到產地,如果還是拿不出來,反而顯得蹊蹺了。
她安慰地拍了拍阿古莉的肩,又問:“往年三白進貢,是誰管的?”
“回小姐。”船主態度更爲謹慎,“這件事份屬由昭通直隸巡撫轄內。”
玲瓏解下一枚玉佩,放在船主手心:“你帶上這個去找巡撫大人,向他索取所需。”
船主急忙雙手奉住玉佩,跪下來叩頭,叫道:“小人謹遵公主諭旨!”
那船主一溜煙跑出去,阿古莉興奮得跳起來,用勁搖著玲瓏的手:“姐姐!謝謝你!”
玲瓏淡淡一笑,抽出手來,不鹹不淡打趣道:“三白雖是大夏名菜,我倒怕阿古莉公主吃不慣呢?”
阿古莉笑道:“說也是,我在大夏吃東西,就那天保和殿上的,真是好吃,再往後的,香滿樓的還能吃吃,花樣也多,我要烤全羊他也能做出來,我要大碗大碗的烈酒他家也都有,可是驛館的其他地方的,可都是難吃的緊,到了這裡,我看看什麼都是軟的,山很軟,水很軟,花樹草木也是軟地,連人說起話兒來,也是軟綿綿、懶洋洋,我十句裡倒有八句聽不懂。”
還真別說,她一個草原女子,形容大夏南方的特點,形容得真好,準確精妙。
船主去了巡撫署,估計有一陣子才得回來,船主娘子便來伺候,笑道:“貴人光是坐這船上,也沒趣兒,不如開船,瞧瞧咱們太陰湖的風光,品品香茗,聽聽彈唱,兩位貴人意下若何?”
玲瓏道:“甚好,就去辦來。”
船主娘子忙讓人招呼叫兩位出色的姑娘上船,底下加緊兒整治,吩咐開船。
不一會兒,青衣小童獻茶。
太陰湖畫舫生意興隆,對於接待各式客人早有了經驗,如是男客,一定是姑娘陪茶陪酒,女客地話,卻是才總角的小子,眉目清俊,皮膚水嫩白皙,瞧著就讓人喜歡。
玲瓏先看茶,是一隻濃金填掩雕漆茶盤,秘色砂壺一,翎毛璀璨的鸚鵡杯兩隻,配漆黑光茶匙。小僮跪著舉起砂壺,向兩隻鸚鵡杯內緩緩注入茶水。
玲瓏見那水色極清,泡入杯中,香氣四溢,杯底一顆顆綠色小茸球四下裡伸展舒捲開來,她竟不識。
“這是什麼茶?用的什麼水?”
童子低眉垂目,音質清冽:“這茶叫萬象皆春,又稱雪乳,產於太陰湖螺碧峰,以女兒採茶置於胸前衣襟,新茶嫩香與處子乳香蒸蘊出奇香而得名,有詩分教:纖衫不惜春雨幹,滿盞真成乳花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