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鴻雙手不停,幾下又將斜右角擺成中滿坎位。便在坎位最後一粒紅石擺上,他忽覺腳下一晃,心下暗喜,暗道:原來這數色碎石果真不簡單。
轉眼間已過了半炷香時分,他漸覺氣息窒滯,瞬即又擺上了上缺,下斷兌、巽兩位,腳下晃動更叫厲害。
潭中壓力漸剩,葉孤鴻直覺氣息頗有不暢,心知再不能多加耽擱,瞬又分別在餘下的四角擺上了六斷坤、仰盂震、中虛離和覆碗艮。
眼見大功告成,葉孤鴻右手食中二指箝著最後一枚黑石,心中卻突然起了一個扣心門 的問題——就是究竟哪裡是北。
八卦最重的就是方位,如坎在北,離是南,震、兌分割東西,而艮、乾、巽、坤分佔四角,潛合八方,暗潤天成,一方有虧,八卦難成,葉孤鴻若在潭底找不到北向,那麼他擺好的八卦陣路便不成八卦,一切豈非是功虧一簣?
葉孤鴻凝立水中,動也不動,心中念頭不斷地在打著轉——放,還是不放?如果自己果真面向西北,那麼這樣擺下便是對的,那麼這顆石擺下去便能啓動機關,那麼馮桑等人便能得救了,可如果——
便在這時,他忽覺期門穴一窒,暗叫“不好。在水裡待太久,內傷復發了。”
他情知再待片刻,內傷加重將會被永遠壓在潭底,哪還敢多想,中指扣準石尾,驀地連環三下彈出。
黑石閃電般嵌入那個留出的空位。葉孤鴻忽聞“轟”地一聲,一陣天旋地轉,倏覺整個地板乍如一橫插的翻板剎時整個倒翻了過去。
葉孤鴻乍覺腳下一空,跟著隕石般墜了下去。
“噗,”葉孤鴻直覺身在一口幽深冰冷的水潭中,零星的幾點光不知從哪裡瀉下,倒也不致使幽潭過分地黑暗。
藉著微弱的零星碎光,葉孤鴻打探了一下身遭的環境,首先入眼的是一層黑如墨浸,劍般寬窄的突出斷巖。
這層斷巖的上端距離數尺高處便是覆蓋的碗狀石頂。斷巖下端是一直平滑至水面——當然,他並不能確定水下的狀況,因爲水至少深有半丈有餘,而且一度冰入脊髓。
葉孤鴻暗提了口真氣,腳下猛一用力,身子突地躥起,眼見即將觸上那層斷巖,他忽地閃電般伸出左臂,剎間扣住斷巖,右手長劍順勢在巖壁上一點,身子已躥上斷巖。
巖層光滑異常,葉孤鴻只有雙足用力踏上才勉強站住,可再無法移動分毫。
葉孤鴻俯首看了一眼腳下黝黑而又讓人心冷的深潭,嘆息一聲,苦笑道:“難道我這個人見人怕的大魔頭當真要埋屍此間嗎?呵,恐怕連屍體都不知被拋往何間,可嘆的是自己連與對手有何仇隙都不知,豈非可笑之極?”
這兒簡直可以說是一座墳墓,只是沒有棺木,也不知出口。
葉孤鴻將長劍頂住裡側的巖壁,扭頭看了一眼身後似乎是潛伏在黑暗中的無盡甬道,心忖:有時人的直覺往往與真實狀況相反,當下雙腳緩緩向前移去。
行了足有數十丈,前方愈發黑暗,幾乎再見不到零星的幾點碎光。葉孤鴻無奈只有先行用劍向前觸上幾觸,待覺得並無巖壁等物阻擋於前方纔又騰挪數步。
如此這般——只不知已走了多長時間,也不知行了許多路程,但他卻似乎覺得距離目標越來越近,不過前方到底是一堵牆還是一扇門,他是無論如何也難猜想。
但有一點他是肯定的——就是不論等在自己面前是一堵牆或是一扇門,它的背後必定會潛伏著一個巨大的敵人。
但接下來的事情幾乎讓他失望了。
果然,當他又摸索著行了二里多路時,前方出現了火光,藉著火光輝映,他發現了離自己不足十丈遠的一扇足夠自己通過的石門。
有火有門,久行於黑暗中的浪子還有何求。但葉孤鴻卻傻了眼,因爲門竟然是開著的,這麼幽深黑暗的甬道內突然有了光,突然又開了門,這怎能不讓人生疑?請君入甕,葉孤鴻腦中突然就閃出這個詞來。
石門厚足有半尺,門邊向右,是向外推開的。葉孤鴻心道:如果讓我自己從外搗鼓開這扇門,怕還真費些功夫。
門無匾,額上卻刻有“誠迎嘉賓”四個似楷非楷,似行非行,又非狂草的草書大字,經耀眼的輝光映色,竟有幾分攝目奪神之效。
立在門外卻也能將其內的事物一覽無遺。這是一座石屋——如果用好聽的話講。
入眼的三道石牆各被一條寬而長的帷幕遮掩著,餘留下兩邊不足半尺的平滑巖壁。帷幕是一律純白並無異樣。不同的是,後牆那條卻向外凸起,似乎是藏有什麼東西。
葉孤鴻好奇心起,便欲舉足進屋,忽又覺得不妥,心道:一個人在地下襬得這麼熱心好客,卻又能引得什麼人了?便在此際,他忽覺眼前火光一暗,突又一亮,詭異的事情發生了。便在方纔那純淨的白帷幕上突都顯出了字樣。
左邊一行“盡收息壤精氣豈不覺爽”,右邊幕上寫道“全憑地火摯心也難退卻”,面向他的字幕更現奇詭,竟書道“只爲膽識之輩特設”。
如果說這座石屋是條釣竿,兩邊字幅充當誘餌,後強便是浮標,於是像葉孤鴻這般對一切新鮮刺激事物充滿好奇的魚便甘願上鉤了。
屋內便只設一條寬桌,桌上有酒,而且是窟藏了二十餘年的杜康,葉孤鴻早在門外就已嗅到了,這當兒又怎能白白放掉。
當酒鬼遇上酒,恐怕天下間再難有何事能讓他放棄。於是我們這個人見人怕,又人見人愛的呀大俠便一醉而不醒人事。
不知過了許久,葉孤鴻睡夢中似乎覺得又人在叫著他的名字,他一震驚醒便發現了一雙空洞洞的窟窿似如眼睛般緊鎖著他。
房內不知何時變得幽暗森冷起來,但愣是如身臨冰窟、亂葬墳間也難以讓他有這般全身血液冰凍、心跳早達極速的恐慌與不安。
不知什麼時候,那魔鬼般的窟窿又向前移動了幾寸,幾一貼上了葉孤鴻的臉。
葉孤鴻頭仰靠在後牆上,幾次都想移動但身子卻不聽使喚。便在這時,他耳邊忽地響起了一句稍比鬼魅嘆息好聽些的話來“你知道爲什麼會如此懼怕我嗎?”話音直愣愣地砸在他的臉上。
葉孤鴻搖了搖頭。
“這是人的通病。當你大醉後便會做一些令你心的夢來,又由於酒精的作用使得你的身體疲乏。心軟身疲,以至於當你乍然見到老夫奇怪的面孔後心跳驟然加速,身子暫現屍僵。”
哦,你自稱老夫,原來是個老頭來故意嚇唬老子。老子既已明白,又那還能被你嚇住。葉孤鴻雙手驟然在後牆一點,身子忽閃電般斜躥開來,口中笑道:“前輩對人性的生理與心理剖析的好不深刻,葉某領教啦。”說完這句話,他的人已停在了門口。
“你不需要逃走,其實老夫想要殺你早便動手了。”
葉孤鴻回頭淡淡瞟了一眼身後的老者。入眼的是一個雙目空洞,臉色卡白顴骨特出,身子高挑的鶴髮老叟。
他的衣服都是灰暗色,顯是因長年不見日光,他的皮膚竟白的可怖。一個年過半百的老者被關在一個幽森黑暗的墳墓深處,孤獨地忍受著寂寞的摧殘——
儘管不知受害者是否願意,但葉孤鴻還是痛心不已,於是他作出了一個令他自己都覺得奇怪的決定——他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助他脫困。
“你爲什麼不說話,莫非是在同情老夫?”他的聲音忽地變得激勵起來“不要以爲老夫雙目失明,便用你那噁心的同情來污染老夫的傲世之功。”
葉孤鴻愕然道:“前輩的傲世之功——”
那老者詭異一笑,單手一揮,一股陰風撲面襲來,葉孤鴻愕然一驚,身子自然向旁一閃,便聞“蓬”地一聲,身後的石門已合上。
他正自詫然間,忽見三道帷幕被風捲煙般捲了起來,露出了深藏已久的詭異物什。
“其實老夫一直在等著這一天,”老者意味深長地道:“守株待兔,呵,守株待兔,老夫總算沒有枉過這漫長無終的五年,五年,哈,老夫等了五年,終於等到了你這個試煉者——”老者似已瘋狂。
葉孤鴻乍見潛於捲簾後的物什,心裡裡早涼了半截。這似乎是一排排的箭弩,又似乎是一層層的木製柵欄,柵欄每一個結處都有一個碗底大小的窟窿,裡面就藏著足以致命的箭矢。
“知道這是什麼嗎?排箭,呵,排箭,一旦啓動,箭就會一排排地射出。每排的間距只有半尺,半尺,半尺是多少?少俠,你知道嗎?”老者臉部的肌肉因過度地興奮而愈發僵硬,以至於他那安放於臉部的空洞愈發地醜惡起來。
葉孤鴻心中對他的最後一絲同情也宣告退泄。
葉孤鴻暗中吸了口氣,道:“你似乎對自己的傑作很是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