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煙提到的這條玄鐵鎖鏈的所有者不是榮德仁, 而是他的兒子榮麒。榮麒在外遊歷時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這個寶貝,自然捧了回來給父親過目。哪知道獎勵的話沒得到反而劈頭蓋臉捱了好一頓罵,聽了半天他才弄清楚原來父親是擔心他身懷異寶惹禍上身, 直到他立下保證除了他父子之外再沒有第三人知道這條鎖鏈的存在才被榮德仁放過。
所以榮麒對這條玄鐵鎖鏈的印象尤爲深刻, 多年來對父親的信仰也在寒煙說出鎖鏈的那一刻產生了一道裂痕。爲什麼?爲什麼寒煙會知道這條父親信誓旦旦絕不會外透的鎖鏈?拿鎖鏈來綁人?別說鑰匙好好的在自己懷裡收著, 就是真丟了找個鎖匠也比破壞鎖孔要強吧!
但是要是硬說寒煙血口噴人, 榮麒連自己都沒辦法說服。假如真的是栽贓陷害, 誰會找這麼個漏洞百出的理由?況且還有一個幻月教主在旁邊支招,就算要找,找出來的理由不是毫無破綻起碼也應該自圓其說吧。如此一來, 唯一的解釋就是寒煙說的是實話。
借蠶絲的事是事實,那麼滅門呢?
既然對榮德仁的信任有了裂痕, 接下來雖不至於摧枯拉朽, 但是榮麒的想象力卻不由自主的往與平日相反的方向飄去。周圍江湖人的目光, 他看出了探究好奇不屑鄙夷;對面符思杬白展竹符富符貴的注視,他看出了高高在上胸有成竹;;身邊德高望重前輩們的沉默, 他看出了若有所悟甚至遺憾惋惜,惋惜什麼?惋惜翔榮世家的名聲惋惜父親的一世英名還是惋惜他有這樣一個人面獸心的父親嗎?就連一時無聲的榮德仁,榮麒都看出了心虛看出了慌亂看出了無所適從…(榮童鞋你被害妄想了,就你老爹?臉皮厚著呢!)
就在榮麒胡思亂想草木皆兵的時候,寒煙忽然站起身, “勞煩各位前輩在這裡聽小女子嘮叨, 今天就由小女子做東請各位吃個便飯。富貴!去找掌櫃的說一聲把二樓的茶座包下來, 剩下的你們自己看著辦!”吩咐過後, 寒煙接著說道:“男女有別, 小女子就先回避了。思杬,招呼一下各位前輩!”
聽了這話衆人一下子愣住了, 這是什麼意思,這就完了?訴前情之後不應該是窮追猛打報仇雪恨嗎?怎麼雷聲大雨點小,說完就拉倒了?這也太虎頭蛇尾了吧!
別說他們,就連榮德仁父子也蒙了。
榮麒的感覺就像是在坐海船,忽的被打到風口浪尖上又忽的落了下來,本以爲暴風雨將至連身體都綁到桅桿上了,結果風和日麗的連個雨點都沒見到。內心的波濤洶涌讓榮麒迷茫也疑惑,但是迷惑之後更多的是感激。生性純良的他把寒煙的作爲自動理解成形勢所逼下,無奈反擊後善良的退讓。當然這其中也少不了不用再繼續糾結在此事的慶幸。
已經對父親生出懷疑的榮麒很是矛盾。假如不是父親因爲心虛咄咄逼人,寒煙也不會扯出這檔子陳年舊事;可是若沒有寒煙此次揭露,他是不是永遠都會被矇在鼓裡,所有人都知道榮德仁的爲人,唯有他把父親敬爲天神。
沒錯,所有人都知道!已經陷入懷疑舉證確認繼續懷疑的怪圈的榮麒又聯想到了武當派近幾年對翔榮世家的冷淡,連不問俗事的鳴悔真人都知道榮德仁的惡行,還有誰會不知道!
收到兒子由迷惑到憤然再到痛心的目光,榮德仁百味陳雜。他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爲,做大事的人有幾個手上不沾血?只有踏著失敗者的屍體,他才能站到權勢的頂峰。但是這不代表他希望榮麒知道這些檯面下的事情,滿手血腥的榮德仁這輩子最大的希望就是趁著少林武當暫隱江湖的這數十年打理出一個屹立不倒的翔榮世家,然後交給乾乾淨淨的榮麒。至於陰暗的東西,他會一起帶到棺材裡,讓它們成爲一個永遠的秘密。
可惜如今一切都化爲泡影。雖然榮德仁臉上依舊擺出波瀾不驚的表情,心裡卻追悔莫及。要不是寒煙出現得太突兀,要不是符思杬一直在一旁施壓,要不是被白展竹莫名的轉變攪暈了頭腦,他怎麼會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終日打雁今天到被只小母雁給啄了眼,從來不服老的榮德仁懷疑自己是不是到了隱退的年紀。
只是如今已經不是他想不想隱退的問題了,在所有人都認定或者說希望認定杜家滅門的兇手就是他的情況下,金盆洗手也不過是另一次的欲蓋彌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悄無聲息的藏起來,直到幾年後事情被人們逐漸淡忘。或者,他可以來個魚死網破!榮德仁陰狠的目光盯著正在向大堂後面走去的寒煙的背影,殺了這個人,來個死無對證!
突然間脊背一陣發涼,榮德仁一驚之下收回目光,這才發現符思杬正面無表情的盯著他看。世人皆知幻月教主平日裡面若寒霜,可是唯有見過他殺人的才知道符思杬真正動了殺心時臉上會變得——怎麼說呢,平靜?淡然?似乎都不確切。按照僥倖活命的人的說法,那種表情只能被形容成沒有表情,無悲無喜,無怨無怒。都說那些兇神惡煞把人命視做螻蟻,可死在符思杬手中的人連螻蟻都稱不上,無論他們臨死前是不甘還是怨恨抑或是恐懼,任何一種表情都不能讓符思杬有一丁點的反應。
榮德仁沒見過符思杬殺人,但是他從某個倖存者口中聽說過。此時被這樣的目光盯著,哪裡還能鎮定,灰頭土臉的夾著尾巴飛速離開了客棧,生怕走晚一步就會橫屍當場。
除了榮麒收攏眼中的失望緊跟著榮德仁離開,不論是客棧裡的人還是後趕到此地的人都沒分給榮德仁絲毫的注意。對他們來說,討伐榮德仁的時間有的是,眼前的事情可是百年難遇。
聽完寒煙理所當然的安排後,所有人都只有一個想法:這個女子也太…太大膽了吧?就這麼對幻月教主吆五喝六的,不要命了?可是見符思杬不但絲毫沒有發怒的意思,把目光從榮德仁身上移開後竟然冷冰冰的示意衆人上樓。符富符貴這兩個符思杬眼前的紅人也毫無異議的按照寒煙的吩咐忙碌起來,該清場的清場該叫外賣的叫外賣。另一個更荒謬的念頭從衆人心底升起:其實幻月教主姓杜吧,其實符思杬只是代理的吧?
想歸想,大多數人可沒那個膽量真去求證,對符思杬的陪坐也是戰戰兢兢。一頓飯下來,除了空岑鳴悔兩人,所以人都坐如針扎食不知味。好不容易熬到最後,紛紛起立告辭,回自己的地盤補餐去了。
不提這些正道中人回去後會如何傳播今天的事情,在院子裡單獨用過午飯的寒煙正面臨著‘嚴刑拷問’。
“爲什麼?”符思杬代表在場的符富符貴白展竹詢問出聲。
“什麼爲什麼?爲什麼我說話不算話把以前的事給說了出來,還是爲什麼我只是說說而已沒有采取進一步的行動?”
“都有,主要的是後面那個!”符思杬有些委屈,連語氣都帶著哀怨。
“前一個好回答,我修養不到家嘛!至於後面那個——爲什麼我要繼續?”你委屈什麼?
“爲什麼不繼續?”你什麼都不跟我說,把我當外人我怎麼能不委屈?
“爲什麼要繼續?”你本來就不是內人……
“爲什麼不繼續?”
“爲什麼要繼續?”
……
見寒煙兩人的問話已經成了死循環,向來充當調和角色的符貴挺身而出,冒著被符思杬當沙袋的危險插|進兩人的對話。
“小姐,教主的意思是你不繼續追究榮德仁那個老東西是不是擔心給教主帶來麻煩;教主,小姐的意思是——是——那個,小姐,請您屈尊解釋一下行不?”
見符貴打斷了兩人無休止的問話,符富及白展竹都鬆了一口氣,這兩人說著不煩他們聽都聽煩了。符富還好,早對兩人之間的互動習以爲常,白展竹則是第一次見到符思杬像個小孩子一樣嘟著嘴繼續來繼續去,委委屈屈的表情差點讓他破功。至於符思杬到底是不是真是符貴說的那個意思,誰還會去追究?
平心而論,寒煙這次絕對是故意戲弄符思杬。剛開始的時候她真的是打算坦白從寬,可是一聽到符思杬哀怨的問話,她就禁不住想逗弄這個人前裝模作樣的幻月教主。
一圈圈繞下來,眼瞅著符思杬原本支愣著著的耳朵都快耷拉到地上了,寒煙總算大發慈悲的回答了幾人的疑問。
“按理說既然都攤了牌,我是應該殺了榮德仁爲爹孃報仇。可是殺了他我爹孃就能活過來了嗎?如果殺了他那些無辜的人都能活過來的話,我絕對二話不說一刀捅死他!”
“那也不能就這麼放過他!這不是縱虎歸山嗎?”白展竹欣賞寒煙的才華,卻沒辦法理解她面對仇人爲何會如此冷靜。
“誰說是縱虎歸山?正道里私下有小門小派宣傳,檯面上又武當派住持公道;至於邪道,思杬,傳得盡人皆知沒問題吧?”
“沒問題,當然沒問題!我這就傳令下去,保證不出半個月整個靖朝都知道這個老傢伙的醜事!”一聽寒煙有事情讓他幫忙,符思杬立刻狗腿的蹭了上來,哪還管爲什麼寒煙那麼篤定一向低調武當會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