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 又是一年草長鶯飛時。跖孤山內四時如一,山外卻已經褪去了冬的冷瑟,到處充滿勃勃的生機。從臘月到四月, 五個月的時間足夠寒煙真正融入到幻月教之中。沒了偏見, 沒了隔閡, 絲毫不會武功的寒煙被接納被承認, 成爲在符思杬不在時能夠號令全教的另一個掌權者。
但是寒煙本人似乎並不太看重這個讓幾乎整個江湖的女兒家都眼紅的位置, 每日裡除了彈彈琴散散步,也不見她插手幻月教的相關事務。只有在二月裡白展竹告辭離開之後,寒煙一個人很是無趣, 才把內院的賬本要到手中管起賬來。
家中出事之前,寒煙也算是養在深閨, 但是月氏夫人該教她的卻一樣都沒有落下, 尤其是考慮到將來她會成爲薛家的當家主母, 算賬管賬這些更是重中之重。雖然中間荒廢了好幾年,但是寒煙還是很快上手, 小算盤噼裡啪啦的撥響,一筆筆一目目,倒也仔細。
本來只是閒著無聊打發時間,寒煙還琢磨著會不會找到底下人私吞私藏的證據,然後拿捏拿捏也算是給自己找點事做。偏偏寒煙不但耳力好, 還長了一雙好眼睛, 愣是從看似平常無奇的賬本中找到了符思杬和整個幻月教尋了大半年也沒尋到的三大長老的蹤跡。
其實也不是其他人粗心, 關鍵是那筆銀兩幾經周折最後指向的地點寒煙無比熟悉——萍蓬鎮, 寒煙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再聯想到外祖父與幻月教上一輩的糾葛, 寒煙不能不懷疑事過多年,這三位長老趕往萍蓬鎮的原因。是三十多年後纔想起來向外祖父賠罪, 還是知道了自己的存在而去求證,亦或者——寒煙腦中突然浮出一個可怕的想法——他們仍然懷恨在心,要去驚擾死者!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寒煙再也坐不住了,雖然在離開萍蓬鎮的六年中,寒煙一次也沒有回去過,但是不代表她不想回去,父母家人的墳塋還在萍蓬鎮,到現在應該已經荒草叢生了吧……
想到父母連同家中一百多口還那麼草草的葬在一起,而自己卻未告知他們一聲就私定了終身,不但如此,很可能因爲自己的原因,他們的墳塋都要受到不相關的人的騷擾……越想越傷心,越想越覺得自己不孝,思來想去寒煙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一定要親自回一趟萍蓬鎮,先不說能不能攔住那三名長老,就算單爲了給父母修繕墳塋也必須要走這一趟。
打定主意後,寒煙叫來符思杬提出要回萍蓬鎮,但是卻沒有告知他自己在賬本中的意外發現。而符思杬也滿心以爲寒煙是思念父母,更是憐惜,於是把手頭的事情交代了一下,在四月二十七那天帶著符富符貴還有楚楚幾人跟寒煙一起重返江南。
這一次不比來時,一路上還可以遊山玩水,寒煙可以說是歸心似箭。雖然寒煙自己也知道那三名長老前往萍蓬鎮已經是半年多前的事情,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也都做完了,但是她心底還是抱著一絲奢望,或者那三人並沒有找到父母或者外祖父的墓?或者中間什麼事情耽擱了,其實他們也還沒到萍蓬鎮?
對於寒煙的急迫,符思杬雖然疑惑,卻也只能歸咎爲思鄉心切。但是隨著距離萍蓬鎮越來越近,寒煙越來越不安,甚至有一天夜裡從噩夢中驚醒,符思杬不得不深思寒煙此次回鄉到底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夜,兩條黑影飄進寒煙等人下榻的客棧,半個時辰後兩條黑影又再次飄出,歸於黑暗。
又過了五天,一直都處在急行軍的一行人終於在傍晚時分到達了江南第一大城鎮蘇州城。按照寒煙的意思,萍蓬鎮離蘇州城不過五里地,眨眼功夫就到了完全沒必要在蘇州停留。但是一路上都對寒煙言聽計從的符思杬這次卻沒有同意寒煙的提議,而是堅定的決定在蘇州包下一個院子,這段時間一行人就留在蘇州城,而不是在萍蓬鎮落腳。
“爲什麼?鎮上也有客棧?”寒煙對符思杬獨斷獨行的態度很是不滿。
“有客棧又怎麼樣!鎮子都那麼小,客棧能好到哪裡去?又髒又小!你再看看你自己,風一吹就能倒下了,萬一生個病,在那種環境下怎麼可能好的了!”
“誰說我會生病——”寒煙剛想說她沒病沒災身體好得不得了,一陣狂風吹過,寒煙身子一歪,栽倒在地上。
這一下可把符思杬嚇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他不過是隨口一說,怎麼就成了真!慌手慌腳的把寒煙抱起來,符思杬也忘了自己會輕功這碼事,全憑著一雙腿狂奔,好在他雖然慌不擇路,但是誤打誤撞下在路邊還真的發現了一家醫館。
“大夫,大夫,救命??!”騰不出手敲門,符思杬一頭撞開醫館的門衝了進去。
“哎,你這人怎麼撞門呢?門板壞了你賠?。俊敝刂氐淖查T聲驚醒了靠在櫃檯上打盹的小夥計,迷迷糊糊間小夥計也沒看清來人長什麼樣,張口就罵罵咧咧。
“滾!叫大夫出來!”符思杬哪有心思跟他浪費時間,眼珠一瞪怒喝。
“憑……憑什麼啊,關門了知道不?”小夥計這纔看清眼前的人,被符思杬冷冰冰的眼刀刺得渾身打哆嗦,但是輸人不輸陣,仍舊死鴨子嘴硬。
符思杬再沒多說話,一腳把小夥計踢到牆角,繞過櫃檯就要往後院走。
“哎呦!你怎麼打人!”小夥計在地上骨碌了一圈,揉著屁股攀著牆壁才勉強站起身。
“阿金,不得無禮!”正在符思杬皺著眉考慮是先回身宰了嘰嘰喳喳個沒完的小夥計還是先到後院找大夫時,櫃檯後的門簾一撩,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者走了出來,“這位壯士,可是有什麼事?”
“大夫!快來看看,怎麼暈了?”符思杬見大夫終於出來了,趕忙上前讓大夫給懷中昏迷不醒的寒煙把脈。
“莫急莫急,把人先放下,”待符思杬按照老大夫的指示把寒煙平放在一旁的軟榻上,老大夫慢悠悠的擡起寒煙的右手,探出三指放到寒煙右手的脈門上。
“到底怎麼樣啊!”半響都沒見老大夫有動靜,符思杬忍不住催促。
“莫急,這脈象有些古怪,待老夫好好琢磨琢磨,”老大夫不著痕跡的把另一隻手探到寒煙背後,迅速點出。
“嗯——”寒煙悠悠轉醒。
“咳,看來是老夫看走眼了,這位夫人沒什麼大礙。不過是連日疲勞過度,加上鬱結於心,纔會一時昏厥,修養幾天就好?!鼻那氖栈厥?,老大夫一臉的慚愧,“老啦,老啦,沒用啦!阿金啊,把櫃裡那幾包成藥拿過來給這位壯士,當做賠禮吧!”
“師父,那藥——”
“讓你拿你就拿,哪那麼多廢話,還沒被揍夠是不?”
“——是?!毙♀酚嬂洗蟛磺轭姷膹臋櫃呇e搗騰出十個小包。
“這位壯士,這些藥是專門調理身體用的,一日兩副,五日之內老夫保證這位夫人恢復如初?!闭f著,老大夫把從小夥計手中搶過來的藥包放到符思杬手裡。
符思杬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個大夫不靠譜,但是一來季平不在身邊他也沒更好的選擇,二來寒煙的清醒讓符思杬把什麼都拋在一邊了,也就隨手收下了老大夫的藥。
“這位壯士,記得一定要吃藥!”看符思杬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老大夫還真擔心他轉身就把藥給扔了。
“知道了,多謝!”既然寒煙醒了,就沒必要在這裡逗留,符思杬從懷裡掏出一塊銀子往櫃檯上一拋,抱著寒煙出門走了。
“師父,這人看起來不怎麼樣,出手還真大方!”小夥計撲倒櫃檯前,雙手捧著差不多有五十兩那麼多的大銀錠子,連屁股上的疼痛都忘了。
“你啊!以後說話注意點,要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老大夫嘆口氣,照著小夥計腦門就來了一下。
“哎喲,疼!師父,你怎麼也打人!”摸摸頭上多出來的包,“不就是屁股捱了一下嘛,要是每次都能得這麼多銀子,我天天讓人踢!”
“那是人家腳下留情,要不然你現在哪還有命在?想要銀子,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老大夫一邊往回走一邊搖頭,“我怎麼收了你這麼個徒弟,要命啊……”
“???”小夥計一頭霧水,不過很快就再次沉浸在銀子的魅力之中,把這段插曲忘得一乾二淨。
……
“把我放下來!”
天色漸晚,但是不代表街上沒有人,看著路人一個個或明目張膽或斜眼偷窺,仍舊被符思杬緊緊抱在懷中的寒煙羞得滿臉通紅,“我自己能走!”
“月兒,別逞強!”聽見寒煙的抗議,符思杬非但沒把她放下反而抱得更緊了,“沒聽大夫說你現在身子弱不能亂動嗎?”
有麼?寒煙在醫館裡不過剛恢復意識,連眼睛都沒睜開就又被抱了出來,哪裡知道老大夫之前到底說過些什麼。不過見符思杬這麼堅持,自己也的確渾身沒什麼力氣,只好學那些掩耳盜鈴之輩,把頭埋進符思杬的胸膛,眼不見爲淨。
而在符思杬求醫的這段時間裡,符富符貴已經在蘇州城找到一處幽靜的院落。在給了主人家不少銀兩之後,愣是在短短一個多時辰裡抹去了院落裡曾經有人存在的痕跡,上下打理得清清爽爽,只等著寒煙和符思杬入住。
由尋跡而來的楚楚領路,符思杬穩穩的抱著寒煙走進這座小院,四下打量一番之後,滿意的點點頭,又吩咐了幾句之後,抱著寒煙走進主屋。
“現在總該把我放下來了吧?”都進屋了怎麼還抱著?
“再抱一會兒!”溫香軟玉在懷,怎麼可能輕易放手?
“你的胳膊太硬,硌得我腰疼。”
“我明天就增肥,一定把自己養的白白胖胖,這樣月兒枕起來就舒服了,”就是不放手。
“我還要喝藥!”
“??!差點把這個忘了,月兒我錯了,我馬上給你熬藥去!”符思杬總算高擡貴手,將寒煙小心翼翼的放在牀上。
“其實你可以讓楚楚去熬,”嗯,還是牀舒服,寒煙伸伸懶腰,語氣也慵懶不少。
“不要!藥當然要爲夫親手給月兒熬纔有情趣!”說完,符思杬也不管寒煙聽了這話會不會再次渾身起雞皮疙瘩,拎著藥包推門往廚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