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統小心!”趙子龍飛撲過去推開他。
幾乎在那一瞬間,蔣寒洲順勢抽出了趙子龍的腰刀,斬斷了綁在傻妞身上的繩結,刀尖挑著炸彈猛的向遠處投擲而去。
然而炸彈在離開傻妞身體的一瞬間轟然爆炸,蔣寒洲被沖擊波震飛數米之外,若不是他擲刀及時,整條手臂險些被炸的粉碎。
趙子龍抱著傻妞被炸飛很遠,撞擊在一顆樹上,又重重摔了下去。
撲倒在地的士兵們齊齊驚呼,“督統……”
在場的關東小兵算是第一次跟隨蔣寒洲干仗,也是頭一次見識他在戰場上的表現,不僅講策略,以自身為誘餌,讓他們順利從后方突圍,還能在爆炸的一瞬間,冷靜救人,如果那個炸彈沒有被投擲出去,這些圍觀的士兵大概都會被炸的非死即殘了!
勇敢是真的勇敢,有勇有謀真英雄,這一隊關東小兵心下暗暗對蔣寒洲欽佩不已,這樣出眾的一個人,做了漢奸,著實讓人覺得惋惜。
蔣寒洲捂著胸口,咽下喉間翻涌的血腥氣,若無其事的向傻妞走來。
趙子龍驚得微微喘息,剛剛那一幕太驚險了,再晚個一秒,后果不堪設想,他低頭看向懷里的傻妞,“沒事吧?”
傻妞直愣愣的瞅他,懵了許久,呆呆的搖了搖頭。
“你知道云兒在哪里么?”蔣寒洲蹲下身子問她。
傻妞鼻涕眼淚一大把的點頭,伸手慌張的比劃,大意說她爬上樹見到過停云在山那邊的農戶家。
蔣寒洲說,“帶我去。”
傻妞哆嗦的又點頭。
夜幕降臨,停云在院子里來回走動,忐忑不安的等待上山采藥的溫錦懿歸來。
溫錦懿從山間小路回到小院,停云便迫不及待的迎了上來,“錦懿,外面是不是打仗了?”
溫錦懿將山簍放在門口,一邊洗手一邊用停云聽得到的音量說,“山外面么?我不曉得,倒是寒洲派人搜山,鬧的動靜有些大。”
蔣寒洲派人搜山?難道爆炸聲是他搜山引起的?停云心里的疑惑更盛,“如果炸橋只是偶然,那他為什么非要找到我們不可呢?離開錦縣之前,我們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隨手能對我們動手,為什么……”
兩人在門口低低絮語,坐在屋內做針線的老兩口知道停云耳朵不好使,于是聲音如鐵剎的插話道:“外面是打起來了,聽說錦縣的那個……什么蔣督統叛變了,做漢奸了,能不打起來嗎?國民黨咋個容得下他,混賬王八蛋,自家媳婦兒都殺的賣國賊,咋個不把他打死,禍害一千年。”
停云的耳朵雖不好使,但是對方倘若用足夠大的音量說話,她是聽得到的,此刻老兩口的大嗓門傳入她的耳中,她身子僵了一下,然后看向他們微笑道:“嬸子,你剛剛說誰叛變了?”
老婦人拿下頭上的頭巾甩了甩,大嗓門道:“就是縣城那個蔣督統呀,這些當官的,遇見危險了,比孫子都慫,底下的人都還在打啊,他個大官先投靠日本人了,為了向日本人邀功呀,聽說還親手殺了媳婦兒哩,真是世風日下呀……”
“轟隆”一聲,停云如遭雷劈的晃悠了一下身子,她勉強扶著門框站穩,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了下去,蔣寒洲叛變了?他投靠日本人做漢奸了?槍殺了自己的妻子?袁玉然?怎么可能?她想說些什么,卻發現不知從何說起,只得嗡嗡鳴鳴的呆立在原地,從舌尖到指尖都是麻木的僵直。
老兩口又說,“小溫呀,你們倆就不要出去了,聽說那個漢奸為了在日本人面前邀功,滿地下的找革命志士噢,連國民黨那些反抗的小伙子們也不放過,聽說有幾個逃進這山里了,這些天打的厲害勒,狗娘養的漢奸,別打到我們這里來了。”
停云看向溫錦懿,仿佛想從他這里得到確認的答案。
溫錦懿正脫下外套丟在一旁的椅背兒上,低低說了句,“阿舒,外界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寒洲不會這么做。”說完,他便去洗漱了。
停云口干舌燥的坐在門檻兒上,事實上溫錦懿剛剛說了什么,她一句也沒有聽清,她只得看著他的口型翻譯他說的話,蔣寒洲叛變?殺了袁玉然?是袁玉然敗露了么?可是蔣寒洲怎么狠得下心,什么都有可能,唯獨殺掉袁玉然的傳聞停云是萬萬不會相信的,萬萬不會相信,打死都不信,對,還有蔣寒洲,他不可能會叛變,不可能……
慌亂間,她的余光瞥過溫錦懿放在一旁的外套,停云目光微凝,下意識拿過衣服看了眼,衣服的領口上沾染著幾道血跡,像是人的手印。
為什么會有血,是錦懿受傷了么?還是……下一秒,她便推翻了這個猜測,因為她在這件立翻領中山長袍的前門襟口袋里,發現了一條紅色的發帶,這發帶看著眼熟,她顫抖的拿在手中細看,擦去發帶上的血跡,便徹底確認了,這是傻妞走的那天,她特意送給傻妞的禮物,為什么傻妞的發帶會在溫錦懿這里,這血跡未干,說明染血的時間并不久遠,傻妞不是去武漢了么?難道回來了?可是錦懿為什么沒有告訴她?
是溫錦懿特意帶在身邊的,還是有人趁錦懿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塞進了他的口袋里,很明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連想到溫錦懿領口的血手印,她幾乎不敢去想這血來自傻妞,亦或者這發帶是傻妞刻意留下的。
徹頭徹尾的冷意遍布全身,她將發帶悄悄收起來,待溫錦懿洗漱完從偏房出來的時候,故意拿著衣服,擔憂道:“錦懿,你采藥的時候受傷了么?”
溫錦懿微微一笑,“沒有。”
停云若無其事的問道:“那這衣服上哪兒來的血呢?”
溫錦懿怔了一下,隨后笑道:“回來的時候,救了一個被流彈打傷的村民留下的。”他接過停云手上染血的衣服,來到院外,沒多久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停云跟著他來到院子里,看著他洗掉那件衣服上的血跡,停云知道他很愛干凈,亦很努力的迎合停云的喜好,比如他會穿農戶家破舊的衣服,會皺眉吃掉停云給他夾的煙熏肉,會抿唇咽下胃里翻滾的胃酸,會努力做好一個丈夫該做的改變,此時自然而然的行為,全然不露任何可疑的痕跡。
溫順體貼的讓停云尋不到絲毫的錯處,停云拿出發帶細細摩挲,她確定這發帶是傻妞的,血跡未干,說明錦懿不久前見過傻妞了,該不該問錦懿呢?他是怕她擔心所以隱瞞她,還是另有隱情?
入夜了,她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曾經被她遏制的疑點和困惑再一次涌上心頭,太多太多的難以置信在體內橫沖直撞,怎么會叛變呢?玉然姐姐還好么?
莫名的煩躁,她干脆拿開了溫錦懿擁著她的臂膀,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溫錦懿溫聲道:“怎么了?”
停頓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了停云耳朵有些問題,于是他亦坐起身。
停云莫名的覺得憋悶,胸口堵的慌,她推開窗邊的木質雕花窗戶,趴在窗戶上看著外面清冷的群山,眨眼間十月份了,天漸漸涼了下來,天空上也沒有了星子,有的只是濕重的霧氣,冷風吹進來,凍的她直打寒顫。
溫錦懿從身后圈住了她的腰,湊近她的耳邊,一字一頓,呵氣如蘭:“阿舒,這樣會著涼的。”
這些日子,溫錦懿漸漸習慣了停云身體的溫度,習慣了這樣近距離的接觸,習慣了她夢魘時躲在他的懷里尋求保護,這仿佛是一個互相適應的過程,他適應環境的能力向來是極快的,在他發現停云對于他而言,是特別的存在時,這樣的親近便愈發多了起來,他喜歡她貓一樣柔軟的身子,充滿溫暖的安全感。
停云破天荒的不搭理他,固執地趴在窗口吹冷風。
溫錦懿便知她這是又生悶氣呢,他飛快的在腦子里過了一遍,今天是不是哪里做了錯事,而不自知,于是腦海中的畫面千帆過盡定格在了今日那件染血的衣服上,哪里露出破綻了么?
“阿舒。”溫錦懿想把她抱過來。
停云執拗的閃躲開他的手,扶著窗框不做聲。
“你不冷么?雨飄進來了。”溫錦懿帶著挑逗性質的附耳貼語。
停云耳朵莫名的發燙,鼓著腮幫子說,“錦懿,我要回縣城。”
溫錦懿在黑暗中沉默許久,忽然輕笑了聲,總覺著他仿佛把這個女人慣壞了,寵的無法無天,她小女兒任性的脾氣與日俱增,若是以前,他或許會覺得麻煩,而她亦不會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話,可是現在,著了魔似得覺著她有趣,連著缺點都是閃閃發光的樣子,哪怕是她發脾氣皺起鼻子的兇勁兒,都是極喜人的,這便是愛屋及烏了么。
“你不去武漢見俊逸了么?”溫錦懿問她。
停云淡淡道:“我要先回錦縣確認一件事。”
沉默了一瞬,溫錦懿應了聲,“好。”
停云微微一怔,似是沒料到溫錦懿這么爽快的答應了,她回頭看他,“你真的同意?”
“為什么不同意呢?阿舒想出去,那便出去。”溫錦懿微微一笑。
停云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發帶,太多困惑涌在心頭,關于滅門之仇,關于袁玉然,關于蔣寒洲的傳聞,關于趙子龍那番說辭,關于傻妞,她像是一只鴕鳥一樣自欺欺人的將腦袋扎入沙土中,以為這樣,就可以不用面對現實,不用去面對所謂的真相,可是當傻妞染血的發帶出現在溫錦懿的衣兜里時,她仿佛被人硬生生的從沙土里拽了出來,夢,是該醒醒了。
溫錦懿關上窗戶,擋去了飄進來的雨意,停云莫名的有些忐忑,瑟縮的往被窩里躲,仿佛出了這座山,便走進了炮火之中,她這輩子再也不會有如此歲月靜好的時光,而這一切都是溫錦懿給她的,她忽然有些害怕失去這份安穩的體貼,害怕失去溫錦懿此刻的溫存,她會不會失去這個人,失去這個像是戀人,又像是家人的朋友。
溫錦懿唇角勾起一抹笑,輕輕拍著停云的背,似是哄著她睡覺,可是停云遲遲不肯睡,她有個不好的習慣,睡覺總喜歡鉆進被窩里蜷縮起來,仿佛這樣才算安全,此刻她一直將腦袋露在外面,不知在想什么。
溫錦懿似是故意的,拎著被子蓋住了停云的腦袋。
停云下意識又掀開。
溫錦懿又給她蓋上了,將她整個人罩入被窩里。
停云再掀開,“錦懿別鬧,我想問題呢。”
溫錦懿曖昧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阿舒你不睡覺么?”
“不睡呢。”停云說。
溫錦懿充滿蠱惑的聲音傳來,“那我們做點夫妻之間該做的事情好不好?”
不等停云反應,溫錦懿將她撈進了懷里,兩人肌膚之親,散著滾燙光滑的觸感。
停云尖叫一聲,閃躲開溫錦懿的撩撥的觸碰,癢癢的咯咯直笑,“錦懿別鬧,大伯和嬸子睡覺呢,這么晚了,不怕被人聽到么,唉唉唉,別鬧,哈哈哈……”
“咳嗯!”偏房里傳來老兩口提醒的咳嗽聲,似是暗示她們動靜小一點。
那聲音很大,像是破鐵剎擦過黑夜,停云聽著些微的動靜,猛地閉上嘴巴,面紅耳赤的默默往被窩里縮去。
溫錦懿唇角勾起愉悅的笑意,俯身在停云上空,“阿舒,要不要把我們的感情再升華一下?”
停云知道他話里的意思,雖說兩人之間的關系一直淺嘗輒止,溫錦懿端的是紳士風度,從不強迫她,他總是會征尋她的同意,可是深更半夜說這些話,著實讓人有些難為情,她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她哪里有心情呢?傻妞的發帶出現在錦懿的口袋里,怎么想怎么透著反常,她似乎離真相是那么那么的近,只是一步之遙的距離,可是她固執的不肯去想,不肯去懷疑,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為零,正如停云此刻的狀態,這是溫錦懿用舍命相救換來的她無條件的信任。
停云咬了咬唇,“我沒心情……”
話剛說到一半,山間傳來炮火之聲,似是故意跟他們作對,爆炸聲如驚雷滾滾炸響在不遠處,驚擾了房內升溫曖昧的氛圍,那爆炸聲極有規律的傳來,三分鐘一響,五分鐘一炸。
停云的身體瞬間僵硬了,她急忙掀開窗戶往外看去,隱約看到對面山頭上戰火的紅光,她急忙轉身,“錦懿,我們明天就出山好不好,我們一番易容,躲開關東軍的盤查,再進城好不好?我擔心傻妞,擔心俊逸,擔心玉然姐姐。”
溫錦懿濃密的睫毛下目光忽閃了一下,有爆炸聲突圍,證明寒洲沒死……說明傻妞這顆棋子沒有發揮作用……這么晚了,他還在突圍呢,如果沒有算錯,這是第三道關卡了吧。
他唇角勾笑,說,“好。”
停云這才安心,深深的躲進了被窩里。
溫錦懿輕輕在她身邊躺下,擁她入懷,“沒事的,我們明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