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十分鐘過去了,這女人依舊是慢條斯理的吃著面前的鷂子肉,一個人,一張桌子,林立保衛的士兵,除此之外,全無點眼的舉止。
高明皓面前的鷂子肉端了上來,他拿起筷子些微嘗了口,便皺起了眉頭,味道是尋常的味道,也沒有讓人特別流連的特色,他漸漸失卻了耐心,恐怕這個女人只是床第功夫了得罷了,不值得他浪費寶貴的時間探究,他起身要離開。
忽見一名小兵快步走了進來,在女子的耳邊說了什么,女子眉目微張,光華流轉的笑了起來,仿佛水蓮花徐徐綻放,眼角眉梢皆是溫潤明媚的笑意,許是窗外的雪反射了刺眼的白光,將女子的全身都鍍上了一層光芒,那光芒溫和,從容,耀眼,又透著不同尋常的氣度,隨著笑容的舒展風華絕代,光芒萬丈。
高明皓微微一怔,漸漸凝神。
她招呼小廝過來,笑著吩咐了一句,隨后眸光流轉,掠掠向高明皓的方向掃了過來。
高明皓莫名的心跳漏了一拍,目光接觸,有種驚心動魄的暴露感,高明皓為這種奇怪的感覺感到詫異,他不動聲色的移開了目光,垂眸喝了口茶,再抬眸的時候,女子已經起身離開,小廝打包了一份鷂子肉給她,有小兵替她接過,她款款經過了高明皓身邊。
淡淡的香味流連在空氣中,他嗅的出來,這種味道不屬于任何牌子的香水,是普通皂角的味道,兩枚銅子便能在街邊買到,可是莫名的覺得清香干凈,泌人心脾的舒爽。
高明皓淡淡看了她一眼,近距離的看她,才發現她的五官明媚似驕陽,眼角眉梢卻透著初冬時節的溫和從容,笑容溫暖篤定,屬于很耐看的五官,越看越美。總覺著整個人散發著淡淡純凈的光芒,所經之地,銅臭市井氣息自行退散,像是一種凈化,莫名的讓人有治愈感。
不同于律娉婷咄咄逼人的美麗,也不同于名利場上聲色犬馬的驚艷,更不同于豪門世家小姐學識、修養、禮儀、門楣包裝堆砌的優雅皇冠,這個女人散發的氣息,更像是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魅力,毫無做作的修飾,亦無后天學習修煉的痕跡,那是一種純天然的從容氣度,那種感覺,頗像是綻放在陽光下的水蓮花,由內而外的散發著淡淡的光芒,能夠讓身邊的人得到片刻的凈化和歸屬感。
乍見之下,不曾察覺,可是越看越深陷進去,讓人移不開目光。
高明皓緩緩站起身,面色嚴肅的往外走去,對秘書說,“回溫錦懿的別墅。”
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溫錦懿后期為什么會栽在她手上,據說,前期都是按計劃進行,后期從毗陵山回來以后,便不對勁了。
只是一個眼神便讓他有種暴露感的女人,內心怎會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純良,一個人的內心是可以通過眼睛傳遞情緒,那么這個女人的內心,一定是有刀光劍影閃過,亦或者有過地動山搖的海嘯席卷,才讓她的眼神那么驚心動魄。
所以,一個失去了一切的人,當她再沒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時候,內心愈是天崩地裂的豐富,她的表面才能愈發的溫良沉定,又穩又定,定入塵埃,定入深海,讓身邊的人不自覺得感受到不同尋常的氣度。
這是一無所有無欲無求,連自己的生命都可以豁得出去,甚至拿來利用的人,才能從內心深處散發的純天然的違和感。
高明皓讓司機開車回到新城區,只是一次萍水相逢的照面,他決定立刻帶溫錦懿走。
這個女人很危險。
會讓男人欲罷不能的深陷。
她有毒,是包裹著華麗純凈外表的向陽花,卻生了玫瑰一樣的毒刺。
高明皓匆匆回到溫錦懿落腳的別墅時,正逢著醫生給溫錦懿做檢查,圖先生看見他折了回來,頗為吃驚,問道:“二少,是有什么東西落在這里了嗎?”
“嗯,我來帶溫錦懿走。”二少摘了帽子,往樓上走去,“把他留在這里我不放心。”
圖先生沒想到高明皓會忽然改變主意,難道外面又發生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他跟上去說,“老板剛歇息,二少,有什么話明天再說,您今夜先醞釀一下怎么勸他,不然一不小心觸了逆鱗,恐怕就適得其反了,三思。”
“姓車的呢?”高明皓忽然問了句,“若是溫錦懿不跟我走,那就把他給我綁走,綁到上海。”
圖先生怔了一下,“能綁一時,能綁一世嗎?”
談話間車管治帶著三名保鏢從外面走了進來,看見高明皓還沒走,他愣了一下,“二少怎么又回來了。”
高明皓神情嚴肅,“安排人,把溫錦懿綁了,別讓他下令,把嘴也給我堵上,我連夜要帶他去上海,這里太危險了。”
車管治面色一白,與圖先生對望了一眼,兩人皆沉默了下去。
“怎么?我這是救他,若是他出了什么事,誰來負責。”高明皓在樓梯口站定,眼神犀利下去,“前兩次為了那個女人險些折了,你們若是繼續這么縱容下去,下次他便死定了!”
車管治和圖先生都沒有接話,兩人臉色都有些發白。
半晌,還是車管治說話了,“二少,有一點你要明白,我和老圖都是老溫的人,若是我倆把老溫給綁了,他能容得下咱們嗎?以他那性子,指不定要怎么弄死我們,你要不再想想,看看有沒有別的辦法勸他走?”
高明皓沒有說話。
圖先生低聲說,“眼下,只有一個辦法了。”
“什么辦法?”高明皓問。
圖先生說,“老板對那個叫月兒的女人很厚待,也很在乎,幾乎是有求必應,只能指望這個女人勸勸老板。”
車管治補了一句,“確實。”
高明皓想了會兒,轉步往二樓走廊走去,“她在哪個房間,我來給她做思想工作。”
不知道高明皓跟月兒究竟說了什么,兩人在房間里待在半個小時之久,高明皓從房間內走出來,說,“明兒個動身,她來勸,七成把握。”
圖先生和車管治這才松了一口氣,說實話,在錦縣這個地方,兩人一直是提心吊膽的,一個蔣寒洲已經夠難纏的,現在多了山田,還有那個善惡難分的女人,老板這是腹背受敵,著實不能再久留下去了。
第二日一早,三人都很有默契的坐在一樓鎏金大廳里用餐。
高明皓起的最早,他一向守時準點,向傭人要了杯咖啡,隨后坐在沙發上看報紙,快到八點半的時候,眾人才陸續下樓。
此時三人各自安靜的吃著早點,溫錦懿牽著小姑娘下樓的時候,看見這一幕,怔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高明皓的身上,唇角含笑,“不走了么。”
高明皓說,“我決定帶你走。”
溫錦懿將制定的營養表交給了傭人,讓她交給孫廚,傭人順勢把小姑娘帶了下去。
做完這一切,溫錦懿才笑笑的看向高明皓,“那你再等我一個月。”
高明皓愣了一下,臉色沉了下去,垂眸,切著一塊牛排,“今天就跟我走。”
溫錦懿緩緩挽起白色病服的袖子,拉開椅子坐下,聞言眉梢一挑,倒是沒有說話。
車管治急忙拿了杯牛奶放在溫錦懿面前,又將屬于他的那份特制早餐殷勤的端過去,“老板,趕緊吃,再不吃就涼了。”
溫錦懿微微一笑,“謝謝。”
之后再沒有人說話,月兒最后一個下樓,今日她特意打扮了一番,換了紅色的新衣裳,戴上了那枚重新黏合的鉆戒,緩緩坐在溫錦懿身邊,自從溫錦懿重傷過后,她便再也沒有結巴了,許是心理受到了巨大的驚動之后,連緊張就口吃的毛病也沒了。
氣氛很是怪異,大廳里共五個人,除了餐盤與切刀劃出嘩嘩的聲音,再無人聲,怪異的沉默持續了幾分鐘后,高明皓說,“昨天我見到那個女人了。”
“咣當”一聲,不知誰的餐刀與瓷盤撞擊出清脆的響聲,由于太過突兀,讓那些惴惴不安的人心頭一凌。
溫錦懿拿著湯勺的手一滯,沉默許久,淡淡抬眸,“你見了阿舒?”
高明皓似是吃的差不多了,拿過餐巾擦了擦嘴,“見了,在聚福樓,是個有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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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看似贊美停云的話語,讓溫錦懿眼里的幽光淡了下去,唇角笑容濃郁了起來,“你也覺得阿舒有趣嗎?是不是很像一只受驚的小鹿,總是提心吊膽的樣子,是不是很可愛。”
高明皓看向他,“你玩貓抓老鼠的游戲?這小老鼠可不好抓,它有爪子,還滴著血。”
溫錦懿的目光忽然爍爍起來,“你也看出來了嗎?很有趣對不對。”
高明皓推了推眼鏡,嚴肅的審視他,“今天跟我回上海,等你身體康復了,以后有的是機會把她弄到手,那個女人現在是山田的人,還有蔣寒洲虎視眈眈的盯著,這樣燙手的山芋還是不要接,眼下錦縣的形式越來越不好,屬于最敏感的時期,你不能這個時候冒險。”
似是因為高明皓剛剛“夸”過停云,終于找到了共鳴一般,極強的同理心讓溫錦懿少了抗拒的情緒,他笑容濃郁,“越是這種情況,越是有趣不是……”
不等他說完,月兒忽然重重地把碗往桌子上一放。
溫錦懿眉梢挑了一下,后面的話便戛然而止。
大廳里安靜的呼吸可辨,高明皓意味深長的看了月兒一眼,月兒同時看了他一眼,兩人的目光淡淡交織,心照不宣。
這種偷腥的貓的思想……很危險。
月兒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錦懿,你是不是答應了會娶我。”
這句話一出,大廳里有倒抽冷氣的聲音。
溫錦懿似笑非笑的看向她。
月兒說,“既然你要娶我,為什么口口聲聲總提及別的女人。”她的唇角微微顫抖,“一口一個阿舒,你考慮過我的感受了嗎?”
溫錦懿微微一笑,“月兒你怎么了?”
月兒短發下的臉顯得很平靜,可是眼神卻有些悲哀的淚意,“你忘了十三年前你對我說的話了嗎?如今,你確是這樣毫不避諱的在我面前提及另外一個女人,你若是愛她,為什么要答應娶我,你這是羞辱我嗎?”
一桌子人尷尬的吃也吃不下,看戲也不敢看,圖先生和車管治互相看了眼,尷尬的縮著脖子坐在原位,只有高明皓端坐在對面,慢條斯理的吃著面前的意大利面。
溫錦懿眉梢染上了風霜。
月兒低聲說,“那個女人三番五次的想要置你于死地,你為什么還要拿命陪她玩,若是這樣,我十三年前救了你,你便是拿我的命在陪她玩,你知道嗎?我所付出的犧牲有什么意義呢。”
她麻木的落下淚來。
車管治和圖先生對望了一眼,兩人的目光又與高明皓的目光碰觸,十三年前發生過什么嗎?果然這女人跟溫錦懿的關系不一般。
溫錦懿斂眉,拿過餐巾輕輕擦了擦嘴,沉默的起身,微笑著向月兒說,“今兒個意面聞著味道不錯,月兒你不妨嘗嘗。”
他轉身離席,上樓,離開。
月兒看著他的背影,眼里閃過一抹慌張,她下意識看向高明皓,高明皓不動聲色的說,“趁勝追擊,他沒有動怒,那你就是特別的,如果這次不帶他走,他會死在那個女人手上,你如果想救他,就要不惜一切代價。”
月兒這才起身,追上了樓,她有些慌慌的推開了溫錦懿的房門,門內的窗簾拉的很緊,密不透風的昏暗,陽光都照不見。
他不在房間里,明明看到他上了樓,為什么沒有呢?她一轉身,便見他站在昏暗的樓道里,剛剛似乎是去了別處,正要回臥室的時候,遇見了她。
兩人沉默了許久,月兒顫聲說,“錦懿,你生氣了嗎?”
他沉默的站在昏黃的壁燈下,臉上的表情朦朧不清,他異常沉默。
月兒慌慌的走向他,抱住了他的胳膊,“錦懿,聽我一句勸,他們都是為你好,跟他們一起走好么,你如果一直跟那個女人糾纏不清,會被她害死的呀,求你不要讓我十三年前的付出變得毫無意義,如果你珍惜這條命,就跟他們離開好不好,錦懿,我們今天就走,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們再想辦法報復蔣寒洲,好不好。”
溫錦懿依然不言語。
月兒輕輕搖晃他,聲淚俱下,“錦懿,你說句話呀,你這樣我害怕,跟他們一起離開好不好,想想你這條命,它是我拿命拿清白換來的啊,錦懿,不要讓我的犧牲付之東流,錦懿啊。”
許久,溫錦懿輕笑了一聲,他的氣息不是太穩,似乎生了大氣,“那我把這條命還給你好不好。”
月兒猛的一震,驚愕的長大了嘴,難以置信的仰頭看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