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了摸只剩下一只的耳朵,眼里浮起狠厲的神情,夫人忽然偃旗息鼓,不對艾停云下手,還搬出了府邸。她正愁著無處報仇,眼下一看,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廢功夫,頓了頓,她又說,“我告知少爺這件事,別讓夫人知道,就說我還在買藥的路上。”
五兒恭順的點了點頭,看著張嬤嬤離去的背影,麻木的眼里漸漸浮起一絲冷意,她快步回到新城府邸,此時,蔣夫人正坐在一樓的大廳里與兩三個太太們打牌,燈光的光線打的極低,讓人的眼睛頗為不適應。
趕在她之前,一名中年男人匆匆走進來,湊在蔣夫人的耳邊低低說了句什么,蔣夫人眉梢一挑,手中的牌一頓,面色漸漸沉了下去,許久,她唇角裂開了笑,打出一張沒用的牌,說道:“只說讓抓起來,怎么就殺了。”
中年男人面色凝重道:“說是底下的人沒管好,本來是抓起來的,但底下的人瞅著那幾個小姐長得不錯,就給輪著欺辱了,老爺子為了女兒要拼命,誰知底下的人下手沒個輕重,給打殘了不說,還給判了個的罪名,老慘了,連那……那……老格格……都隨著吊死在牢里了……”
這下好了,一下都死光了,封了口,還省的她動手,蔣夫人笑容愈發(fā)濃郁,正逢著手中的牌贏了,一并擲了出去,“胡牌了。”
幾個太太們笑著奉承道:“多少日子沒打了,夫人的牌技可是越來越好了,莫不是背著我們偷玩了?”
蔣夫人笑道:“病了好些時候,哪有心思玩呢,就這些日子身子才爽利些。”
幾個太太都是識眼色的人,反正今兒她們也是來輸牌的,這會子牌也輸?shù)牟畈欢嗔耍饲橐操u了,是時候回去交差了,看出了蔣夫人有別的事要處理,便紛紛起身告辭。
待人都走完了,蔣夫人的笑容才漸漸收了起來,面無表情的看著面前的牌,眉刁唇冷,“寒兒知道消息么?”
“怕是消息也傳過去了。”
蔣夫人握著桌子的邊緣站起身,雙手松了緊,緊了松,她只跟薛平川打了招呼讓他把人給扣下,并沒有讓薛平川下殺手,究竟艾停云是不是從魏田海那里得到那封信還不能考證,這就把人給殺了,雖說讓她少了一樁心病,卻也不能斷絕那封信所帶來的隱患,沉默許久,蔣夫人似是打定了注意,慢慢冷笑道:“也好,讓寒兒知道了也好,我倒要看看那個女人勾引寒兒還有什么念想!”轉眸間看見五兒站在一側一直欲言又止,便道:“說罷。”
五兒輕輕走上前,將看到的一切告知蔣夫人,蔣夫人眉眼狠厲,陰沉沉的笑道:“不等我動手,她便自尋死路。”她拉著臉,轉眼道:“嬤嬤呢?”
五兒微微一愣,想著張嬤嬤臨走前交代的話,萬不能讓夫人知道她去向少爺告狀了,五兒目光一沉,輕輕湊到蔣夫人耳邊,可到了嘴邊的話,猶豫了一下,一轉話鋒,“嬤嬤去買藥了。”
蔣夫人緩緩點頭,眼下錦縣正是緊要關頭,張先生東北易幟后,錦縣里里外外幾乎大換血,大批日商日軍進駐錦縣,正是動蕩的時刻,溫蔣兩家這個時候萬不可出現(xiàn)間隙,如果讓寒兒知道那個艾停云攀附錦懿,恐怕事情會變得更復雜了。
夜晚漸漸變得深邃,蔣寒洲坐在軍區(qū)的會議室內,一桌子清一色的軍人嚴謹危坐,正統(tǒng)帥蘇運坐在中央,他的位置向來只是個掩人耳目,讓軍隊合法化的虛位,此時他微微斜著身子,看向蔣寒洲,等待著他說話。 Wωω ●ttκá n ●c ○
壓抑而又閉塞的氣氛籠罩在會議室內,坐于蔣寒洲右側的劉大炮終于忍不住了,罵道:“狗日的,日本人都欺負到咱們頭上了,縣政府屁都不敢放一個,還一個勁兒的讓咱們妥協(xié)!再妥協(xié)下去,咱們就成日本人的走狗了!”
“眼下因為張先生奉還大政于中央,日本關東軍都瘋了,不說咱們錦縣,連著奉天、熱河等好多地方都亂了套了,這恐怕就是想控制咱們逼迫張先生投靠關東軍吧。”
“放屁!南京政府再怎么說,都是咱們自己人,那小日本休想打主意!”
“恐怕張先生現(xiàn)在也難做啊,山田帶的一支關東軍進駐咱們錦縣,表面上是說幫助咱們維護和平,暗地里讓日商大肆入股咱們的實業(yè),還到處惹是生非,欺詐搜刮百姓,這明顯是裸的侵略,控制縣政府,招降咱們,估計不止咱們錦縣,其他地區(qū)也都是這樣做的”
“放他媽的屁!咱們錦縣的和平,什么時候輪到日本人來維護了!”
“……”
眾軍將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激動,他們都是最早一批追隨蔣寒洲的人,骨子里就有匪氣,加上對日本人的仇視,會議室里像是火山噴發(fā)前的悶熱,隨時要爆炸開來。
蔣寒洲靜靜的坐著,眉頭緊皺,他像是非常深入的思考著什么,一言不發(fā)。
蘇運的正統(tǒng)帥雖然只是個虛位,但畢竟是縣政府安排過來的文官,瞅著蔣寒洲不置一詞,便斟酌的慢慢開口,“眼下咱們也只有忍氣吞聲了,張先生傳了電報過來,讓咱們打不還口,罵不還手,不給日本人發(fā)動戰(zhàn)爭的口實。”
“難道他們騎在咱們頭上拉屎,咱們也不能還手嗎?!”劉大炮拍著桌子,憤怒的罵道。
蘇運緩緩道:“對,他們不過是在東北各地到處挑事,目地就是威脅張先生,以此表達對咱們服從南京政府領導的不滿,若是咱們這個時候跟他們發(fā)生正面沖突,難保他們不借這個機會發(fā)動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所以咱們只能忍。”
憤怒的喘息聲在會議室內響起,眾軍人罵罵咧咧的抱怨。
只有蘇運小心觀察蔣寒洲的臉色,他知道,在這群莽夫中,唯有蔣寒洲是最冷靜睿智的一個人,他試探道:“也或許,山田帶著一支關東軍來咱們錦縣,目地并不單純,他是另有所圖。”
“不就是大肆斂財,想要將咱們錦縣的實業(yè)公司都控制到日本人手里,想吃的咱們里里外外都成一個空殼嗎!”坐在右三的沈必鋼憤怒道。
“非也。”蘇運文縐縐的說了兩個字,緩緩道:“滲透咱們的經(jīng)濟命脈只是眾多目地之一,但不是首要目地。”
“姓蘇的,要說就說,不說就他媽閉嘴,別整的這么懸乎!”耐不住性子的余愛國催促道。
被人這么呵斥,蘇運面上有些掛不住,這些人從不懂什么叫尊重,他是深有體會,這些個頭子都是蔣寒洲當年收的硬漢山匪!文盲一群,與他們都是講不通道理的,他在催促之下,開口道:“恐怕是沖著蔣帥手上的那批武器來的。”
話一出口,暴躁的會議室內頓時靜悄悄的,紛紛側目看向蔣寒洲,都知道,當年他們確實截獲了不少日軍的精良武器,尤其是截獲過一次日軍從蘇聯(lián)購買的一批大型精良武器,關鍵是這些武器全都不翼而飛。
起先日本人并不知道究竟是哪方勢力截獲的,一直以為是所為,只是近期,原本在各大軍閥之間流傳的小道消息傳到了日本人耳中,并將此事當了真,如果山田真是為了這件事而來,那麻煩就大了,這是要命的事情。
蔣寒洲薄唇緊閉,褐色深眸閃著冰冷的光澤,面色瞬息萬變,許久,他沉聲道:“一切以張先生電報為準。”
會議室內頓時靜悄悄的,這就意味著,日本人在錦縣,哪怕是翻了天,他們這些人都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按兵不動。哪怕是欺辱了他們的妻女,他們也只能忍氣吞聲。
既然蔣寒洲那么烈的性子都忍下來了,他們也只有照做了。
會議剛散,人還未走完,趙子龍風風火火的從外面走進來,他一身風雪,穿著便衣,身后跟著面色蒼白的小梁,一看便是從武漢連夜趕回來的。
劉大炮走到門口了站住腳步,看了眼趙子龍,不知被派去執(zhí)行了什么任務,這個趙子龍消失了快一個月了,也沒個消息,回來招呼也不打一個,他啐了一口,大步離開。
趙子龍徑直來到蔣寒洲身邊,俯在他耳邊低聲道:“出事了。”
蔣寒洲滑動手中的懷表,發(fā)出“啪”的一聲,眉也不抬的道:“什么事?”
小梁臉色難看的像是要哭出來。
趙子龍滿面疲憊,面容凝重的低聲道:“末將無能,未能保護好二姨太……舉家上下。”
蔣寒洲似是有些沒聽懂,凝眉向趙子龍看去,“你說什么?”
趙子龍眼神有些飄忽,左右看了看,正要低頭回答。
小梁搶先一步來到蔣寒洲面前,帶著哭腔道:“二姨太的家人十分謹慎,為防止身份居所暴露,魏老爺子只派了聯(lián)絡人來確定接送的時間和地點,哪知,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泄露了魏家人的藏身處,魏家人在離家的前一天夜里被武漢保衛(wèi)處的人給下了大獄,他們聲稱根本沒有接到保衛(wèi)廳薛某人的密令,聽到消息,我和子龍里里外外疏通警局和監(jiān)獄長,羅叔通過關系暗度成倉,眼見找到替罪羊將魏家人從牢房里換了出來,原本我們以為這件事已經(jīng)塵埃落定了,打算第二日將魏家人緊急送離武漢,可誰知……誰知……”小梁六神無主的說不出話來,似是受到極大的打擊,雙眼通紅,目光有些呆滯。
趙子龍頭垂的更低了,沉聲道:“誰知菜市口隔天槍決的時候,原本應該槍決的替死鬼……不知道中間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岔子……變成了真正的魏家人……”
小梁喃喃,“人不知被誰又給換回去了……
長久的沉默過后,是暴風驟雨前夕駭人的風平浪靜,只剩下粗重的呼吸預示一切都還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