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不久前,徐萸小心翼翼地把從病房里喊出來,眉眼之中盡是偷喜,帶著一絲膽怯地跟我說:“吳姐姐,我懷孕了?!?
她沒有親人,把我當成了唯一一個值得托付秘密的人,把滿腦子的喜悅和激動跟我分享,甚至讓我替她保守這個秘密,給蘇源一個驚喜。
她千方百計想要給這個孩子最好的東西,勾畫著未來跟蘇源一家三口的日子,暢想著蘇源知道這個消息之后激動興奮的樣子,卻萬萬沒有想到,那個孩子將會是整件事情噩夢的開始。
這么多年過去了,徐萸對我來說早就是親妹妹一樣的存在。危險藏在自己身邊這么久,竟然絲毫沒有發現,竟然硬生生把自己身邊的親人推進了火坑里
我滿腦子都是小萸帶著欣喜的表情。
吳姐姐,我懷孕了
吳姐姐,我懷孕了
我懷孕了
“怎么了,知道真相之后接受不了了我說,把眼淚好好收起來吧,待會兒有你受的?!鼻嘁滦敝圯p輕一督,輕蔑嗤笑一聲,又把頭低了下去。
我躺在石臺上,心情突然就平靜下來了。經歷了太多的激動和憤恨,悲傷和痛苦,一下子平靜下來了。一個人就好比是一臺機器,超負荷的瘋狂運轉過后,剩下的只能是冒著黑煙的奄奄一息。
石臺好涼,跟冰塊似的。
湯凱,不對,廉凱,他應該已經去了那個世界了吧。一路上我總是想不明白,放著好端端的律師不做,為什么跋山涉水要去做一個旅行攝影師呢那個晚上,他到底是有話要跟我說的,只是時機不湊巧,地點不湊巧,我們的話只進行了一半。就硬生生給人打斷了。
我猜猜,應該是那封信告訴了他關于控夢的事吧。一生無憂的人,突然經歷變故,難免會在生活上產生不少改變。有的人性格會變。有的人職業會變,有的人外貌會變,而湯凱,從一開始就不知道自己是廉凱的命運,活在一個虛假的世界里。直到一封信突然出現在他的世界里,虛掩著的那塊布被撕開了,他的外衣,他的庇護都被撕開了,剩下一個光禿禿的世界,他不再是湯凱了,他變成了廉凱,變成了旅行攝影師,尋找著關于自己身世的秘密。
接下來是鶴了吧,幸好幸好。當時被拖進棺材里的是我,不是他。他已經失去了法力,跟不同人沒什么兩樣了。雖然回不去間陽村,但起碼能在人世間多活幾年。他本來就不該被我牽扯進這件事,是我硬把他拉進來的。還有碧瑩,才想起那串珠子還在我的手上呢,碧瑩一直都是他的牽掛吧,無論一年、十年、還是成百上千年,碧瑩瑩的珠子一直都在他的世界里閃耀著??熳甙生Q,快離開這里。
秦初一。呵。我終于贖罪了。他現在跟健康人一樣,有手有腳有眼睛,這件事情結束之后,很快就能回去了吧。
青衣在石臺邊上冷冷地望著我。剛才譏誚的笑容早就不見了蹤影,換上了衣服冷漠的表情。她一定在想,我為什么突然變了樣子吧。青衣做這么多事,也就是為了讓我的心理防線一點點崩潰,事情處理起來才能夠得心應手。但現在呢,本應從折磨中得到樂趣的她。躺在她面前的卻像是一條死狗,毫無趣味,不如不干。
她放下手中的盒子,手指在方方正正的石臺上來回觸摸著,似乎是在找什么東西。過了片刻,她細長的手指似乎是碰到了什么東西,先是往里面用力一伸,接著往外一抽,幾乎是同時,石臺四個角上緩緩地伸出四個青銅燭臺。
看樣子是經歷了歲月的東西,磕磕盼盼的燭臺身上有著星星點點的銅綠,仔細瞧去依然能夠辨識出上面殘留的乳白色燭蠟。
燭臺最底下是青銅雕刻的一眾骷髏小鬼,一個個蹦跳著怪異的身姿,嬉笑怒罵表情各異,唯獨相同的是兩手都向上奮力伸著,抬著燭臺的底座。底座上雕的似乎是樹,紛雜的枝葉交叉折疊,形成了網狀的結構,自然而然地向上伸著,恰好構成了半圓形的托。整個托并不是完整的,臨近交界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缺口。缺口朝下,正好使得里面的東西往下引流。
最終促使我認定這是燭臺的,是中間那根長長的尖刺。這不比一般的燭臺,尖刺只有手指高。手掌長的尖刺像一把利劍,冒著森森的寒光。我甚至有些晃神,那上面殘留的紅白相間的燭蠟,到底是血液,還是蠟汁
青衣看著面前四根燭臺全都浮了出來,滿意地點了點頭。
“好了,我們可以開始了?!?
她從木盒子里取出一條鏈子,就跟街邊防止自行車被盜而設置的防盜鏈一般,結結實實地把我的軀干又捆了一遍,這下子身體上沉重的感覺更甚了。
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這般捆我幫我是做什么。我已經被她弄斷了肋骨,喪失了自主調節能力,手腳之上大腿粗的鏈條捆著,還不放心,還要在我的身體上再加上一道防護,難不成害怕我跑了不成
可看她臉上的表情,確是絲毫沒有即將殺我而顯露出的喜悅,反而十分冷靜,做沒見事情的時候都極其仔細小心,生怕有什么環節出錯,跟之前在秦初一面前撒潑打人的樣子完全南轅北轍。
一開始我還想不明白,但頃刻間這問題就不是問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收了刺激太多,知道的信息太多,一下子都轉化成了力量。
青衣不是說過,貘是鐘起和她在這里制造出來的終極妖獸嗎這樣的東西,縱使他們是促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但我身體里這只嗜血的食夢貘經過這么久的進化,顯然不是什么善茬。既然是他們將它放進了徐家的血脈之中,那也要由他們取出來。
為什么要取出來還不是怕貘在我身體里變得越來越強馬上就要與這只千年妖獸打照面了,青衣縱使也是活了成百上千年的妖獸,面對這樣恐怖血腥的角色,還是會膽寒的。
難怪她要做好周全的措施,她不是在怕我,她是在怕貘。
“呵呵”我突然笑起來,聲音啞得很,聽上去足足老了十多歲。
青衣的利劍般的眼神立馬飛了過來?!澳阈κ裁础?
“我啊笑你們啊想盡辦法弄了個東西到我身體里去,非但沒有取我的性命,滅徐家的命門,還威脅到了你們的存在呵呵”
“閉嘴”青衣臉上青筋暴起,俊俏的小臉登時就像妖怪一樣面目猙獰。
“貘啊,最喜歡吃你們這種下九流的妖怪你啊也是下九流不人不妖鐘起的一條狗”
啪。
我的臉被她打得生疼,腦中“嗡嗡”直響。她似乎惡狠狠地回應了我幾句,但腦袋里的噪音太大,我聽不見,只覺得她暴跳如雷的樣子特別可笑,特別特別可笑。
“賤人,我不想跟廢話,做完事情我還要跟秦初一回去見他爸媽,你就安心去死吧?!?
一聽到“秦初一”三個字,我剛剛燃起的一股報復痛快的心理瞬間就消失了。我曉得她心中最痛的是永遠只能作為妖怪陪在鐘起身邊,而她也明白,我身體之中為數不多的一塊軟肋就是秦初一。
青衣看我不說話了,冷笑一聲之后便快步走到了我的左手邊。先是拿出一根白色的蠟燭插進了燭臺里,尖刺很高,透過蠟燭的身體直穿出來,但這并不妨礙蠟燭在它下方點燃。細小的火舌著青銅色的尖柱,滾燙的蠟汁開始一滴一滴流入底下的托盤之中。
接著,青衣狠狠地揪起我的一根手指,生生地往外拽。我頓覺指節與指節、皮肉和筋骨都要被撕裂了,就在達到臨界點的一瞬間,一股鉆心的刺痛順著我的指尖直達心臟。
我輕擺頭部向左微轉,手指生生地扎在了尖柱之上,血液順著尖柱一點一點往下流,就在接觸到火舌的一瞬間,一股黑色的火焰一下子竄了起來,直達房間的頂端。
我心生奇怪,這火焰尖端的溫度理應是最高的,但我卻絲毫感受不到燒灼的痛苦。那黑焰又是怎么回事,我的血液中有什么東西和燭火產生反應了嗎倒是尖刺插在手指上的痛楚,絲毫不比肋骨斷裂來的輕松,那種疼痛仿佛帶著心跳,咯噔咯噔疼得厲害,痛得我直咬牙。
我聽到青衣鼻子里輕蔑地哼了一聲,接著走到了我的右手邊,重復了方才的動作。一束黑色的火光瞬間躥得老高,經過燒灼的血液混合著蠟燭留下的汁液,一點一點滴入底下的托盤之中。奇怪的是,本應凝滯的蠟汁絲毫沒有停頓下來的跡象,直接透過托盤上的缺口繼續往下走。
我這才發現身下的石臺并不是光滑平整的,在上面似乎有著一道一道淺淺的溝壑,扭動著通往某一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