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想要殺人似的眼神,我都不好意思跟她說這兩個不是同一個人。
“這個趙程,他做什么了?”我的聲音小得連自己都快聽不見了,但是好奇心又不斷驅使著我,忍不住問道。
“做什么?呵呵,”她冷冷一笑,眼里透露出不同于常人的痛苦與絕望,似乎這世間所有的痛苦,她都已經受過一遍,“在這個不要說人,連鬼都見不著的空間監獄里,我一個人待了整整四十一年。所有一切我都可以忘記,但是我絕對不會忘記讓我承受這一切的那個人。不,他不是人!他是魔鬼!總有一天我要從這里出去,我要讓他也嘗嘗這種非人的折磨!”她飽含痛苦大聲斥訴著那個讓她受盡苦難的人,脖子上的青筋根根突起,眼珠幾乎要從眼眶里蹦出來,仿佛那個可惡的趙程就在她的面前。
四十一年!我一下子就被她震驚了,那她為什么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這不可能。
奮力的傾訴讓她有些氣喘,她終于從痛苦的回憶中緩過神來,慢慢地坐在了我的身邊。
“對不起,我不該對你發火的。”她有些落寞地說。“畢竟你是第一個聽我講這些話的人。”
“沒關系,我知道一個人在這個鬼地方呆了四十一年是什么感覺。”我在想要不要把此趙程非彼趙鋮的事情告訴她,她卻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仔細地端詳起來,“你……怎么了?”
“你跟我不一樣!”她驚呼道,反反復復擺弄著我的胳膊,大大的眼睛里閃動著希望的光芒,“你是意識體,你的本體不在這里!”
我心想這里本來就是夢境,要被困住也只可能是像之前陸遙一樣,只有意識體受到了傷害,轉而才會使本體衰竭下去。假如她的意識體仍然跟四十一年前一樣,也就意味著她的本體也一定存活至今。我以為她知道這個道理的。
“那就是說,你可以出去。”她依然在喃喃自語。我不明白她在說什么,只是覺得我的出現似乎真的可以拯救這個可憐的女孩子。
“你存在這個空間里的,也應該是意識體啊。”我說道。
“不,這不一樣。”她隨手拿了地上的一塊石頭,在地上劃了一個類似人的圖案,并將這個圖案分成了三分。“我們舉個例子,比方說這個是一個人,完整的人,擁有意識體和本體,也就是意念與軀體。軀體中的器官產生意念,意念反之又鮮活著驅殼,使之不僅僅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且是一個有思想有意識的人。光有思想與軀體,人是不完整的,這樣的人只會按照自己的欲望去做事,絲毫不會考慮其他,所以人,還擁有靈魂,這才是人真正存在的價值,人的信仰所在。
“因此,我姑且把人分為三部分,也就是靈魂、思想與軀體。這跟佛洛依德本我、自我與超我的理論在理解上有些相似,但又不盡相同。一般人的夢境是思想超越了軀體,體現出靈魂上的一些本質,這些夢一般是人類生活上的瑣事,不足為懼。人在做夢的時候,是防御力最弱的,所有只要在這個時候受到攻擊,很容易侵入靈魂,產生恐怖的噩夢。我國唐代的《酉陽雜俎》指出,道門言夢者魂妖,或謂三尸所為。就是這個道理。”
她霹靂巴拉把一大通理論全部傾倒在我面前,我仿佛快要被淹沒了,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么。她看我一臉困惑,又說道:“夢既然是人產生的,人就能有所控制。所以產生了許多能夠控制自我夢境的人,這只要通過后天培養,是能慢慢掌握的。但有一種人,他們天生就有控制別人夢境的能力,并且還可以驅散侵入人靈魂的噩夢,這些人,就是夢師。”
我一驚,心想夢師的事情應該沒幾個人知道,這個困在山洞里的女人竟然能說得頭頭是道,讓我十分驚訝。
“夢師擁有許多控夢的奇術,會產生一種本能的保護。你就是夢師吧,不然怎么可能只帶著淺淺的意識體,就闖入到這個空間來。”她淡淡地說道。
“嗯。”此時否認也沒有什么用了,但是她所講的那些道理,我卻十分不明白。“那你呢,難道不是被困住的意念嗎?”
她搖了搖頭,繼續道:“簡單的來說,就是現在的你,只是組成人的三要素之一——意識體,本體與靈魂都在別處。而我不同,不說本體,至少靈魂和思想都被困在這里了。因為這個空間是一個存放靈魂的牢籠,一切都會在這里停滯,我根本逃不出去。所以你的到來,有可能會打破這里的平衡。”
說實話我有些慚愧,作為一個她口中擁有奇術的夢師,卻怎么也想不到把她帶出去的辦法,而且關于夢境方面的知識也遠不及她。這個看似只有二十左右的姑娘怎么會懂得那么多奇怪的理論?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說道:“我也是研究神秘學的,這是我的強項。”
也是?難道說她跟趙鋮一樣,都是這方面的專家嗎?也是是什么意思,還有誰是研究神秘學的?
“快,你現在就從這里出去!”她突然有些激動地說道,把我從地上拎了起來。
“什么?”我一頭霧水,被她拉著一直走到了山洞入口上方的位置。
“從這里出去。”她指著洞口的位置說道,拉著我的手臂就要往下跳。
“等等!”我大聲喊道,立馬甩開了她的手,“你不是說過這個洞口會吞噬掉任何東西嗎,我就這么走過去豈不是會粉身碎骨?我不去!”
她兩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把我的身體轉了過來,盯著我的眼睛說道:“你現在只是一層淺薄的意識,那個洞口不會對你產生傷害。況且你是夢師,你血脈里的能力一定能控制住洞口的結界,相信我。”
我承認她靈動的眼神確實十分具有說服力,但是我依然有很多顧慮,萬一我的資歷還達不到保護我自己的程度,死在這里了怎么辦?見我遲遲不肯下去,她松開兩手,捋了捋自己的頭發,繼續道:“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一時間不可能聽得進我所說的話,也不一定能相信我所說的理論。但是如果你不走,我們兩個都會被困在這里。你現在是我唯一的希望,假如你能出去,或許還有機會過來救我,我已經恨透了這個地方。求求你了,幫幫我吧!”
說罷,她“撲通”一聲就跪倒在我的面前,兩眼噙滿了淚花。自從嚴伯上一次跪在我面前之后,我就十分害怕別人做出這樣的舉動,立馬把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好,我答應你,你快起來。”我說道。
她一聽見我答應了,終于在我面前站了起來。我移開腳邊一人寬的石頭,一個黑窟窿赫然出現在我面前。
我先把腳放下去,然后用手撐著地面,輕輕一躍就跳到了洞門口,她也從上方的洞穴中跟了下來。望著洞口明亮的光線,我咽了咽口水,邁開了腳步。
“等一下!”身后的她突然叫住了我。
我轉過身回頭望著這個年輕的女孩,她的臉上不再帶有絕望和痛苦,一絲冉冉升起的希望正在她體內慢慢地蔓延開來。她朝我走了過來,緊接著用力抱緊了我。
“謝謝你。”她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搭在我頸上纖細而有力的胳膊似乎想把自己靈魂的力量都用上。四十一年,我是唯一一個進到這里,同她講過話的人。她應該也十分不舍吧。
“你放心,我會想辦法回來救你的。”說完,我一個箭步撲進了洞口明媚的陽光中。
我只覺自己身體周圍存在許多不同方向的力,四面八方地拉扯著我的身體,四體五感都收了起來,仿佛置身于混沌之中。終于,一陣劇烈的眩暈過后,我回到了現實世界。
三體合一。
醒來的時候,秦初一正在拼命搖晃著我的身體,我的手里依舊捏著那一張薄薄的舊相片。
“你終于醒了!”他因激動而大喊道,又立馬壓低了聲音,“沒事吧?你剛剛暈過去了幾分鐘。”
“沒事。”我對夢里與現實時間的差別已經司空見慣,轉頭看著手中的相片,突然驚訝得發現這對情侶中的女子,正是我所遇到的那個洞穴中的女人。而這對情侶背后的背景,跟洞口的景象十分相似,但由于他們是站在洞外拍攝的,我不能完全確定。那個年輕英俊的男人,莫非是趙程?還是……趙鋮?
“剛剛我進入了一個夢境,”我說道,“好像是……這張照片里。”
“照片也有存放夢境的能力嗎?”秦初一說道。
確實,我之前進入的都是人的夢境,并且當事人必須在場。莫非那個山洞中的女人,真的是這場照片生出的夢境?剛剛發生的那一切,真的存在過嗎?我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的感覺。
一時間,我突然感覺手上的這張照片,有著說不出的詭異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