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腦袋“嗡”地響了一聲,仿佛無數看不見的蟲子突然聚集起來,猛地開始啄食著的殘存的思維。眼前已經開始出現黑蒙了,整個人暈暈乎乎的,幾乎倒地。
好在湯凱就在我后方兩米處,看到我狀態不大對,幾個大步跨著托住了我搖搖欲墜的身體。我打了一個激靈站定,眼神卻依然是木木的,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擊。
湯凱疑惑,將手里的手電迅速照到了面前的樹冠之上,仰著脖子探頭望去,卻突然瞪大了雙眼,腳下險些滑到。
“吳吳恙那那上面”湯凱有些緊張,說話也開始打結,喉頭不停地震顫,聲音聽起來很是異樣。雖然他在外頭的時間長,但像這樣將死亡裸地拉到自己面前時,還是有些膽怯了。“你都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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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說話,表情仍然是方才那種淡漠的樣子。他咽了咽口水,呼喊著索朗,讓人把尸體拉了下來。
我沒有跟過去,自己悶著頭走到了另一棵樹干旁。說是走,幾乎是拖著腳過去的。又像是踩在棉花上,恍恍惚惚。
此時的天空已經開始泛白,光線好起來,用不著打燈了,黑夜在一點點退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總感覺死亡的氣息在這一瞬間被帶走了許多,林子里漸漸開始有些活氣走動。但我依然不想移動,不想去看,或者說,不想去確定那個事實。
我沒有看錯,剛才扎進我眼睛里的那抹亮橙色,是一件沖鋒衣的外套。發懵的前幾秒。我的余光也沒有看到尸體上飄落的長發。基本可以肯定的是,那死在樹上的人,是一個男性,一個穿著亮橙色沖鋒衣的男性。
這個季節能來得捏的人有多少有機會能跑到西邊荒地的人又有幾個假如真的有,那穿著亮橙色沖鋒衣的人,這種概率,幾乎是不可能的了吧。
我的心里已經有了答案。一個我不愿意去揭開的答案。所以我選擇逃避。我不想去看他的尸體像石頭一樣被拎下來的樣子,不想看他硬邦邦空洞的眼神,仿佛在跟我說。你為什么不早點過來,你為什么要拉著我到這樣一個怪圈里來,你為什么不讓我回去
是啊,我為什么不讓你回去。如果讓你回去,是不是就不會有那些奇怪的事情。是不是就不會有這樣那樣的意外。老天啊,我已經經受過一次了,為什么還要來第二次
我的身體在微微發顫這,湯凱站在我身后。不知道是該安慰我還是讓我一個人靜靜。他想了想,嘴唇翕動了幾下,沒有發出聲音。最后還是離開了。他選擇了后者,這是一個難得明智的決定。
我看著自己的雙手。仿佛上面沾滿了鮮血,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驚恐,直到右手掌心里那道還沒有長好的疤觸目驚心地躍入我的眼簾。
我來這里的目的是什么是為了身體里的這個猛獸。我已經開始漸漸控制不了它了,如果連人生無常,生死離別都不能面對,那還談什么駕馭呢這個食夢怪物,早已超脫了人類能夠思考的境地,如果我再這樣優柔寡斷,凄凄慘慘地下去,別說駕馭了,最后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會知道。
我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轉身準備去面對眼前的恐懼。而就在這個時候,幾乎是同時,尸體旁邊的湯凱突然轉頭,對著我大喊道:“吳恙你快過來”
我愣了一下,轉而加快腳步走了過去,擠開擋在面前的那人,看向地上鮮亮的尸體。此刻的太陽已經從云層里探了出來,雪在不知不覺中早已停止,遮擋視線的最后一點阻礙也消失了。
我的眼睛立馬就被面前鮮亮的顏色給吸引住了。我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忽視這一點,選擇性地看向尸體的腳。
靴子,翻棉靴,這不是鶴的鞋子。我立馬轉頭看向尸體的面部,一張陌生的面孔出現在我的面前。
下巴受過傷,顯現出畸形的弧度,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天空,手因僵硬而高舉著,張開的嘴巴卻已經發不出聲音了。這不是鶴,這應該是曲措。
索朗的喊聲證實了我的想法,一瞬間,我有種從地獄跳進天堂的感覺,心底里漫出無數激動的泡沫,一直從主動脈跑進我的眼睛里,一個沒忍住,眼淚已經瘋了的涌了出來。
我下意識地看向湯凱。他這次的表情卻意外的鎮定,嘴唇劃過一個不經意的弧度,向我微微地點了點頭,又瞬間恢復了方才冷峻而嚴肅的面龐。
我在這一刻竟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雖然面前這個死的人不是鶴,但卻是得捏村的一員,是這些村民的家人親人。他們內心的沖擊應該比我大的多,卻依舊保持著表面這種不易察覺的冷靜。如果我在這個時候突然因自己的喜悅而開心,反而會讓他們把悲傷和憤怒轉移到我的身上。
湯凱這種隱忍自己情感和隨時觀察周邊環境的能力,著實讓人驚嘆。看來生活帶給他的,不僅僅是閱歷而已。
時間已經是上午的四點多。這么多尸體在這里擺著,我們幾個人也沒辦法把他們弄回去,只好先讓先讓年輕人去外邊喊幾個壯實的伙子帶著班車,一點一點把尸體運回去。
在走出這片巨柏林的一瞬間,一陣不知從哪刮來的冷風吹到了我的腦門上,讓人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忽然清醒了不少。我突然覺得面前的空氣清新了不少,整個人都活動開了。那種壓抑,刺激,憋悶的感覺一掃而空。索朗他們走在最前面,我湯凱在后。剛走出五六步,我忍不住回頭望了望面前的林子。
這片蒼翠的樹林,本該給人靜謐寧和的感覺,為什么與周邊的環境絲毫不搭界,顯得如此的詭異。一個想法冒進了我的腦子里,莫非這片林子,是當年秦三友口中的結界。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鶴也曾經說過,那個神秘的馴養地在西邊。而這個荒地正是名叫西邊荒地。
“吳恙,該走了。”湯凱低聲說道。我抬頭看著他深凹下去的眼睛,四周顯出黑黝黝的一圈。這個夜晚實在是太折磨人了,幾乎把我們幾人所有的生氣都給消磨掉了。
我默不作聲地跟著前面的隊伍走著,全然沒了當初進林子時那種蹦跳興奮的感覺。湯凱倒是覺得有些不習慣地,忽然說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什么問題”我脫口而出,卻一下子想到了他之前的話,依然沒有想好對策。
“不說也沒問題。”他低聲道,聲音在風中像是在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沒有義務去跟一個陌生人談。”
他現在的狀態和夜里幾乎是兩個人,我倒是對他這種改變提起了興趣。他這樣默然的樣子,忽而情緒上涌,忽而冷靜得可怕,突然讓我覺得有些熟悉,像是像是一個人。
像我。
消息幾乎在第一時間傳到了村子里,我們回去的時候,兩旁默然得站著男女老少,臉上都帶了一層陰霾。幾個之前還不明白情況,在一旁嘰嘰喳喳的小孩子,在見到不斷涌進視線的尸體時,還是害怕得躲到了大人的背后,閉上了清澈稚嫩的眼眸。
回到索朗家,央金已經在門口瞭望我們了。匆匆交代了幾句,索朗跟著其余幾個男人離開,應該是料理后事去了。湯凱目送他們走后,嘆了口氣,正好對上我的眼神。
“你上去休息吧,折騰一晚上了。”他淡淡地說道,跟著我上了樓。
我回到房間之中,脫下央金的袍子,剛準備一咕嚕鉆進被窩,卻聽到隔壁房間里不斷傳來拉鏈拉扯與來回踱步的聲音。我想了想,還是穿上了鞋子,輕手輕腳地走到了湯凱的房間口。
他沒有準備休息,而是在收拾行李。他的行李一共是兩個大包,一個放生活用品,一個放攝影需要的三腳架,鏡頭和相機等設備。我見他把攝影所需的那個包拉開,不斷地取出東西,應該是要去工作了。
“你不休息一下再去嗎”我看了看墻上的鐘,現在也才五點接近六點的樣子。
他應該是早就發現我在門口了,沒有回頭。“這個時候的景色最好,不能耽誤時間。”
“呲啦”一聲,最后的行李收拾好了,他往身上一背,脖子上一帶,儼然一副專業攝影師的樣子。他走到門口,我自覺地讓開一條道讓他出去。
“我聽說這里的日照時間長,你不用急的,睡一會兒再去吧,耽擱不了什么。實在不行,我跟騷包說,讓他給你寬限一些。”
湯凱下樓的腳步停住了,轉身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話。“有些東西,它不會等你。”
我愣愣地在原地站著,聽著他“蹬蹬蹬”腳步極重地下樓,直到最后聽不到任何聲音。
有些東西,它不會等你。
我難道已經習慣被等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