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好了衣服,捧著主人家沏上的熱茶,喝了兩口,身子總算暖和一點了。
兩人相互介紹,知道了雙方的姓名。這回春堂的東家,名叫葉秋山,而剛來的那個人,名叫伍子安。葉秋山也是穿越過來的,在這裡和伍子安遇到了,這可真算萬里他鄉遇故知了,無論葉秋山還是伍子安,心情頓時激動無比。葉秋山又拿了些米胖糕來,遞給伍子安,伍子安正好飢餓,一邊吃一邊對答著問題。然而雖然兩人都是從方塘穿越到這個時代來的,然而因此年代相差實在太遠,溝通起來十分困難。既然沒法聊未來,只能說當下了。
葉秋山給伍子安介紹了一下當前的形勢,伍子安卻是越聽越迷糊。
原來這個朝代並不在歷史書上,名字喚作吳朝,皇帝皆是姓張。
這吳朝風物,與歷史上的明朝有些相似,事實上也的確是明朝同一時期的朝代。元末時,義軍紛起,各路蟻賊都想謀取大元,當中較有強大的勢力有朱元璋,張士誠,方國珍,陳友諒,明玉珍等等,在歷史上,最後天下被朱元璋所得,因此稱爲明朝,而在這條歷史線上,天下卻被泰州張士誠得了去,因此國號爲吳,皇帝皆以張姓。
元末之時,有句話是形容張士誠的,所謂“死不怨泰州張,生不謝寶慶楊”,張就是張士誠,楊是指楊完者,楊完者殘暴成性,張士誠卻是寬厚待人,尤其是對待文人甚是寬厚。因此相比歷史上的大明朝,眼下的東吳要更加富饒一些,同時文化人的在國家的地位也要更高一些。
兩個人一聊就是一整個下午,一直到伍子安的肚子咕咕叫喚起來,葉秋山才恍然,笑道:“光顧著聊天,還沒吃飯呢,讓你凍著餓著,可不是我的待客之道。”
伍子安亦笑道:“那就討擾了。”
葉秋山把兩個孩子喚回來,關上了店門的門,領著葉秋山到了後院。
後院挺大,建築風格卻不似這個年代所有,相反卻似在那個世界當中才存在的。幾面白色牆上用硃砂寫著方方正正的“毛掌門千秋萬代”以及“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等標語。中間沒有亭臺樓閣,卻用石碾子給碾平了,弄了個小操場,操場上有領操臺,還有竹竿搭的旗桿,旗桿上飄揚的,竟然是一面五星紅旗。伍子安不由驚呆,表情被葉秋山捕捉在眼裡。葉秋山自嘲說:“這就是個念想。”
伍子安是一名遊方郎中,這個職業不但要求醫術,更要求懂得察顏觀色,懂得人的心理。設身處地想一想,自己一個人在他鄉,在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朝代,不能與人真正交心,內心一定是崩潰的,一日兩日還好,時間久了,必然會被逼瘋。
伍子安連連安慰道:“還好,還好。”
飯菜是葉秋山的妻子所做,一家人都在一個八仙桌上吃飯,菜倒是挺單一,是雞肉,估計是葉秋山吩咐殺了一隻雞,和板栗一起裝在鐵飯盒裡蒸熟的,倒有點黃燜雞米飯的意思,伍子安小時候住過校,知道蒸汽蒸熟的東西,味道要比做出來的更香一些,想想自己已經離小時候那麼久了,如今又遠在別的時空,心中生起一絲懷念與悵然,拿筷子夾了一塊嚐嚐,不由讚不絕口道:“這個是三黃雞?”
葉秋山點頭笑道:“想不到你的嘴倒是挺刁的。”
伍子安不再說話,筷子專挑那雞肉,白枳和防風也急了,拿著筷子和伍子安搶肉吃,葉秋山的妻子連連喝止,卻叫不聽孩子們,妻子埋怨葉秋山慣壞了孩子,葉秋山卻只是笑。
伍子安終於收回筷子,也覺得和小孩子搶吃的有點不道德,扒了幾口米飯,卻感覺米飯甚是粗糙,有點難以下嚥。
葉秋山轉頭看伍子安這樣,問道:“這米不如那邊的好吃?”
伍子安點頭:“至少不如我來時那般好吃。”
葉秋山道:“回頭給你弄點糯米飯,我自己種的,產量很低,味道倒是不錯。”
伍子安細嚼慢嚥,突然問葉秋山道:“你們不分餐嗎?”
“整個大吳朝,你也就能在我這兒圍著八仙桌吃飯。”葉秋山道,“也只有我這兒女人和孩子能上桌吃飯。”
“這麼沒規矩,你還得意上了。”葉秋山的妻子埋怨道,“這麼寵孩子,早晚要寵出禍來。”
“你懂什麼?”葉秋山道,“疼老婆,寵孩子,這是我們那兒傳來的規矩。”
葉秋山的妻子看向伍子安道:“你和他是來自同一個地方?”
伍子安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點點頭,葉秋山打個圓場道:“他是我師弟。”
葉秋山妻子的眼睛一亮,看著伍子安道:“這麼說,師弟你也會醫術?”
這話一問出來,葉秋山也一愣,把目光看向伍子安。一個下午光聊那個世界和這個朝代的事兒了,倒還真沒有問伍子安來之前是幹什麼的?
伍子安點點頭。
葉秋山卻當伍子安是裝的,不過也鬆一口氣,繼續圓謊道:“可不嘛,都是一個門派,都是同一個老師教的。”
葉秋山的妻子高興起來道:“那太好了,正好店裡缺人手,秋山的醫術遠近聞名,經常要出診,可藥店裡的生意又放不下,原本招了幾個夥計,可都太笨了,加上咱回春堂賣的藥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好多藥都是你們門裡獨門傳授的,像什麼盤泥西林這樣的東西,又不裝盤裡,又和泥沒關係,是不好記,還有藥的劑量,用的都是天書,別人看不懂。”
葉秋山和伍子安交換了個眼神,俱笑起來,只有這個時候,穿越者纔有一絲優越感。
葉秋山妻子嘮叨了半天,見伍子安不接話,就閉嘴不說了。伍子安這才得了空,問葉秋山道:“咱們這兒錢好賺嗎?”
“好賺,也不好賺。”葉秋山明白伍子安問的絕不是錢好不好賺,“你得懂一些規矩,風俗什麼的。最重要的是要在這裡掛了號,有戶帖才行。”
葉秋山的妻子又好奇地插嘴道:“你們五星派的人都不懂山下的規矩?”
五星派?伍子安含著一口飯正在嚼著,差點噴出來,這名字起得,實在太愛國了。想一想剛纔的毛掌門,便更加忍不住了,強憋著噴飯的衝動,拿鼻也嗤嗤出氣。
葉秋山看出伍子安想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就彷彿穿了情趣內褲被同事發現一般,臉微微一紅,轉移話題說道:“說真的,你哪也別去了,就在我這兒呆著,當個坐堂大夫,給病人按方抓藥就好了,等我向地方申報,給你弄個戶帖下來。”
伍子安卻是一愣,他也沒想好要不要在這兒幹,儘管自己剛來這個朝代,哪兒都不熟悉,但是他的性格向來不喜歡拘束,要不也不會當上饕客醫生,他知道葉秋山也是好意,而且聽上去,戶帖是十分必要的東西,應該有點像後世的身份證,若是沒有,雖然不至於像後世那樣寸步難行,但也會諸多不便,於是他猶豫起來。
葉秋山以爲他不懂醫術,說道:“我用的藥名,全是用我們五星派的文字寫成,用量全都是阿拉伯數字,你一定能看明白。”
伍子安尋思了一下,點頭道:“那就勞煩師兄了。”
葉秋山笑道:“這是應該的,以後你就住西廂房吧,就是一號宿舍。
說著葉秋山指了指那個畫著圈,裡面寫著阿拉伯數字1的房間。
伍子安笑道:“不會裡面還是鐵架牀吧?”
葉秋山對伍子安豎了豎大拇指。
伍子安哈哈一笑:“想不到又要體驗上學時的生活了。”
吃完飯,葉秋山妻子收拾碗筷,兩個孩子現在和伍子安也稍稍熟悉起來,拿著伍子安的泳帽和泳鏡玩起來。雪依舊在下,而且越來越大,兩個來自後世的男人坐在那兒默默看著雪,突然葉秋山問道:“要不要來根菸?”
伍子安頓時一愣道:“現在就有煙了?”
葉秋山點頭:“大吳朝重商業,重文化,張家是做生意起家的,因此立國之初就派船隊到處做海上交易,有一支船隊帶回來了菸葉,雖然不多,但還是能搞得到。”
“那我就不奪你所愛了,”伍子安謝絕道,他不好煙,因爲覺得煙能破壞味覺,而他是個饕客,對於能破壞味覺的東西,一律不碰或者少碰。
“那讓你看看我的菸袋吧。”葉秋山意猶未盡,翻箱倒櫃,終於拿出一個煙管,顯寶似的雙手遞給伍子安。
伍子安拿著煙管在手上把玩著,這是一個碧玉菸嘴的煙管,用老竹作身子,熟銅打造的菸袋鍋子,刻了一圈小葉花紋,上面鎏著金,樣子十分考究,不由稱讚一聲道:“好東西。”
“好東西吧,”葉秋山頗爲得意地說道,“是我請老丁給我打的部件,我自己組裝的,整個吳朝你找去,絕對只有這一支。”
葉秋山拿著菸袋比劃了一下,也沒往裡裝煙,就是幹嘬了兩口,又放回櫃子最底下去。伍子安看著他小心地藏起菸袋,覺得好笑。突然伍子安的目光掃到一張地圖,不由一愣。
這張地圖顯然也是按照後世的繪圖技術所畫,地圖是用等高線標註的,在許多地方,用硃砂筆打著叉叉。
伍子安好奇心涌上來,摸摸鼻子問道:“師兄,你這張圖是用來幹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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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秋山的目光掃到那張地圖,有些黯然地道:“這是我這些年來調查的路線圖。”
“去哪的路線?”
“回家的路。地圖上每個點,都代表著有一個人失蹤了,小小的龍丘縣,卻經常失蹤人口,這很不正常,我尋思著,既然咱們是從某個地方冒出來的,那麼這些失蹤的人是否也是從哪個地方走出去了,”葉秋山壓低聲音道,“不過這事你得替我保密,可不能告訴我愛人,要不然她又得多心了。”
伍子安肅然點頭,又問道:“這些失蹤地點都不是回家的路?”
葉秋山嘆一口氣:“哪那麼容易。”
伍子安道:“你若是真回去了,帶不帶他們走?”
葉秋山搖頭道:“他們屬於這裡,我們卻不屬於這裡。”
伍子安道:“你能割捨得了?”
葉秋山道:“你現在知道我爲什麼放任孩子們了吧?我終究是要回去的,我的根不在這裡。”
伍子安卻不贊同道:“既來之,則安之嘛,要不然你又爲何在這裡成家?”
葉秋山聽到這話,一時苦悶起來道:“你當我願意啊……來久了你就知道了什麼叫鄉愁,越是回不去,這種愁就越深。”
伍子安笑道:“反正我就信奉一句,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故鄉。”
葉秋山愣一愣,說道:“我倒沒有你灑脫,不過你要想醉,我這倒有新釀的米酒,上好的紅曲,上好的糯米,比起咱們在五星派時喝到的酒,要醇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