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安抱著貓進屋,原本老神在在的彭老頭一見伍子安抱著那隻雪裡拖槍,眼珠都快掉下來了,半晌才說道:“這隻貓兒從來不跟生人親近,跑得又快,更是極善僞裝,平時我都只能遠遠碰上一兩次,你是怎麼抓到的?”
wωω. тTk án. C 〇
伍子安道:“我可沒抓它,是它主動往我身上湊的。”
彭老頭嘖嘖稱奇:“自從衛紅那丫頭出嫁之後,這貓就沒再和別人親過。就算是跟小葉,它也沒有這麼親。”
伍子安撫了撫雪裡拖槍,說道:“現在您老人家可以給我們做飯了吧。”
彭老頭道:“行,就讓你們開開眼,見識一下什麼是古法做飯。”
伍子安和姜九兒對望一眼,目光之中都充滿了興奮之色,姜九兒興奮的是,彭老頭那麼大的架子,估計一定有真本事,作爲一個追求極致美食的饕客,她不僅對美食的味道很感興趣,而且對於美食的做法,美食的歷史文化也有著濃厚的興趣。伍子安之所以興奮,是因爲古法做飯已經在將來的那個時代消失了,伍子安小時候還吃過炊出來的飯,但是隨著電飯鍋的使用,米飯便再也難以顆粒分明,永遠都是一坨一坨的了,而且就算伍子安小時候吃過的炊飯,也不能完全算是古法做飯,古法做飯的工序很講究,用米用水用火都有說法。伍子安很小的時候就聽說,在伍子安老家的農村,一個會做飯的媳婦,在一個大家族當中的地位都會很高。這裡說的會做飯,就像彭老頭這樣,是光會做米飯,而不需要會燒什麼菜。
只見彭老頭轉身進屋,再出來時已經是赤條條的了,只穿了一條兜襠褲,身上一道道排骨清晰可見,讓人看著都覺得冷。
彭老頭卻不以爲意,說道:“小子,今天你出了三道我答不上來的題,所以你有眼福了,跟我來。”
姜九兒也想跟著伍子安一起進去,彭老頭卻擺了擺手道:“廚房重地,女人不得入內。”
這句話氣得姜九兒牙癢癢,本來還想看看什麼叫古法炊飯,結果被老頭來了一句女人不得入內,要知道姜九兒在家可是八葉一枝花,家裡誰都得寵著她,從來都是她欺負家裡的男丁,有一次她欺負一個小哥哥欺負得苦了,小哥哥哭著說:“等你以後嫁個欺負你的男人,看你怎麼辦。”
她卻洋洋得意:“誰叫你是男孩,在姜家不值錢呢。”
聽她說完這話,小哥哥恨恨地道:“你遲早會得報應的。”
結果小哥哥的話終於靈驗了,姜九兒現在被性別歧視了。
姜九兒悻悻地在那等著,伍子安看了她一眼,笑道:“等我看完了告訴你。”
***
彭老頭的後屋,便是廚房,這廚房修得十分氣派,屋子舉架很高,在屋子的正當中,砌著一個大竈,這大竈足有三米見方,甚是壯觀,當中一口大鍋,黑得起亮,明顯是生鐵鑄成,在竈後,堆著一大堆稻草,俱被紮成麻花狀的小捆,竈邊有一口大水缸,水缸上浮著一隻碩大的葫蘆瓢,水缸側面貼著一張紅紙,那紅紙上寫著蒼虯的四個大字:清水滿缸。看得出這四個字是“樹梢掛蛇”,學的是黃山谷的書法。與水缸對應的是一邊的一隻米缸,上面也寫著四個字;“白米如山”,這四個字卻是隸書,有鍾繇之風。
彭老頭從米缸裡舀出一斗米來,倒進木桶裡,然後從水缸裡舀了水來淘米,他淘米的速度很快,似乎米和水加起來這麼大的重量在他手中不值一提,來回淘了三遍,彭老頭將米倒進鍋裡,加了三瓢水,然後便轉到竈臺後燒火了。
wωw ⊙тт kan ⊙¢O
燒火的時候,彭老頭纔跟伍子安說了第一句話:“小子,看清楚了沒有?”
伍子安道:“老爺子你速度太快,我只看了個大概。”
“你說說。”
“我看到你放進鍋裡的水米比是一米六水,”伍子安道,“確切說應該是比六略多,我說得可對?”
“好,有點眼力見兒。”彭老頭讚道,又往鍋裡添了一把火,頗爲得意地道,“做飯難吃,那叫米飯,做飯好吃才叫飯,做得極好,那叫銀飯,做到頂好,那叫津泉。”
津泉?伍子安再次聽到了這個詞,不由一愣道:“老爺子,你也知道津泉?”
“這有什麼稀奇的,我不但知道,而且還嘗過呢。”彭老頭說著咂了咂嘴。
“你嘗的是什麼?”
“清腸稻。”彭老頭說著,突然嘆了口氣,“那才叫王八吃大麥呢。”
“何出此言?”
彭老頭接著講起了自己的往事,原來彭老頭年輕的時候,並不喜歡做飯,甚至從來沒做過飯。偶然的一次,他吃到了清腸稻,但只是生吃,雖然只是生吃,卻給彭老頭以極大的刺激,他第一次感覺到世上還有如此美味,真的會讓人感覺到十年不想吃東西。接下來的三年,彭老頭忍受著每天吃東西都像嚼蠟的感覺,生活也變得毫無滋味,終於有一天彭老頭頓悟了,覺得自己需要通過不斷地修習做飯的手藝,最終能做出清腸稻的味道來,從那天開始,彭老頭便開始了做飯之旅,在無數次的修行實驗裡,彭老頭終於把自己的技藝提高到能做出與生吃清腸稻接近的滋味。
伍子安聽完,感慨了一番,然後問道:“你是在哪找到清腸稻的?”
彭老頭一嘆道:“那些年四海爲家,哪還想得起來,若是想得起來,又哪需這般拼命做飯?”
伍子安安慰道:“這東西都是機緣,可遇而不可求的。”
彭老頭亦稱是,燒了一會兒火,彭老頭找了一個竹笊籬,把米飯粒悉數撈起,他的動作行雲流水,沒有絲毫耽誤,片刻便將米飯撈完,放進飯甑之中,把鍋裡的水舀到只剩下六分之一左右,把飯甑架上去,接著添火炊飯。
整個流程充滿了藝術的美感,彷彿這並不是在做飯,而是在舞蹈,伍子安在一旁看著,不由嘖嘖稱奇道:“難怪《養生主》裡說,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什麼事做到極致,都有美感在當中啊。”
彭老頭道:“這便是道之所在,你看好了,我留的水剛好和米一樣多,留這些水也是有講究的,現在的水和米剛好是一水一米,加上剛纔的米吸了的水大約是十米六水,這樣等一下鍋炊幹了,飯便得了。”
伍子安問道:“如果不撈出來,用的水米比是十米十六水,又會如何?”
彭老頭道:“那不成,我這個炊法,可以保證每顆米剛好吸收夠水份,不多不少,若是如你那般做,每顆米看似平均,實則不然,靠近鍋底的便吸得多,靠近上面的吸得少,所謂完全平均,卻是一本糊塗賬,保準做出來的飯是夾生。”
伍子安細細尋思,覺得很有道理,便說道:“老爺子,看來你不僅僅會做飯啊,說起大道理來也是一套一套的。”
彭老頭笑笑,並沒有說話。
又過了一會,飯終於蒸熟了,彭老頭把飯甑抱出來,放在竈臺上涼了一會,便抱出去了,伍子安跟在彭老頭的身後,望著彭老頭瘦弱的背影,卻感覺這老頭的身上有一股不平凡的氣勢,或者說是氣場。
中醫講究望聞問切,伍子安學過一些望氣之術,此時看那彭老頭的這幾步走,竟然有些龍行虎步的意思,看上去命格貴不可言。但是一個貴不可言的人,如何淪落到給人做飯的地步?雖然說這是一種愛好,但是畢竟在常人看來,就算給廚子再高的禮遇,廚子還是廚子。
卻不想伍子安看向彭老頭的時候,彭老頭似乎有所感應,猛地回頭,嚇了伍子安一跳。
彭老頭道:“小子,我看你倒是挺機靈的,要不拜了我當師父吧。”
伍子安以爲彭老頭要傳給自己做飯的方法,心中大喜,說道:“好啊。”
彭老頭沒想到伍子安能答應得這麼幹脆,竟然有些後悔起來道:“不過我收徒弟的規矩可是挺嚴的,不知道你能不能挺下來。”
伍子安這等爲了追求美食連命都可以不要的人,哪會被這樣一句話給嚇回去,笑笑說道:“老爺子,您說笑了,想學本事,不吃點苦哪能行啊?”
彭老頭見伍子安說得那麼堅決,更是懊悔,騰出手來自己抽了自己一個嘴巴。
伍子安道:“老人家,若是收我爲徒真讓你這麼爲難,我看也就算了。”
“那不行,”彭老頭道,“男人說話一口唾沫一個坑,怎麼能算了,看你小子也挺靈性,這幾天別走了,留下來,我把我所學的傳給你。”
說話間兩人便來到了正廳,彭老頭把飯甑往桌上一放,交待白員外讓人把飯端走,另外又讓白員外準備香燭,交待完了,轉頭回臥室去穿衣服。
姜九兒湊近伍子安,問道:“怎麼樣,看明白了嗎?”
伍子安笑道:“看是看了,不過沒怎麼看清楚。”
姜九兒埋怨道:“你怎麼不看仔細點?”
伍子安苦笑:“看癡了,一恍便過去了,不過幸好還有機會,老爺子答應收我爲徒了。”
姜九兒轉怨爲喜道:“真的?那以後豈不是可以天天吃到好吃的米飯了?”
這時葉秋山湊過來:“天天?姜姑娘你想天天吃我師弟做的飯嗎?”
姜九兒意識到自己的口誤,不由羞得紅了臉,恨不得找處地縫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