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推開,姜九兒從門裡鑽出來,伸了個懶腰,卻感覺頭有些疼,這就是宿醉的感覺。說什麼醉裡乾坤大,壺中日月長,這都是喝著酒的時候寫的,真正宿醉醒來,那滋味可是不好受。姜九兒出身豪門,父親姜達能在張士誠起事之時,便是一方捕頭,張士誠帶著兄弟殺死弓手邱義,逃跑的時候,正是姜達能私放了張士誠,纔有張士誠後來的榮華富貴。張士誠建立東吳之後,姜達能與投靠了他,隨他一起南征北戰,大吳朝開國,便被封爲靖安侯。姜九兒正是靖安侯的九千金,可以說身份顯赫。然而醉酒這東西,也不分你喝多少錢的酒,也不分你是什麼樣身份的人,喝醉了,總是難受的。
姜九兒也不著急去縣衙報到,一則縣衙裡並沒有什麼事,二則姜九兒是靖安侯千金,誰也不敢真的給她派什麼任務。因此姜九兒頂多算個掛名的捕頭,卻沒有什麼活可以幹。
洗了一把臉,姜九兒便上街去了,龍丘縣城不大,卻也相當繁華,自從宋朝泥馬渡江,遷都臨安之後,龍丘由於與國都相近,又因水陸交通發達,商業一時興盛起來,加上龍丘向來商儒前重,一連出了幾個宰相,因而將整個龍丘的經濟文化都帶動了起來。大吳朝開國,大名鼎鼎的三菩提,全都和龍丘有著密切關係,其中金錢仙更是龍丘本地人,而另兩位,施耐庵與劉基,則是拜了龍丘一名著名隱士爲師。是故只要是大吳朝有的,龍丘就有。
姜九兒出了門便往小西湖走去,小西湖是龍丘的一處風景名勝,這也是在南宋之時,戶部天官馬天驥向朝廷申請,在龍丘城裡仿照杭州西湖再造了一個小西湖。佔地雖然沒有西湖那麼大,但是卻是五臟俱全,西湖有的景點,小西湖裡都有,小西湖邊上,有小吃一條街,名叫湖西街,那裡面好吃的東西太多了,引得吃貨們紛紛聚集。
龍丘城要說吃點什麼,只有兩個去處,要麼去橋下坊,仙奴們的手藝可不是蓋的,要麼就去湖西街。
姜九兒是個吃貨,當然這不能怪她,人總得有個寄託,比如說有人愛養花,有人愛養鳥,有人愛喝酒,有人愛耍錢。真正沒有任何愛好的人,一定沒有朋友,因爲人們對於沒有愛好的完人,總是心存畏懼的。姜九兒出身名門望族,雖然還說不上是貴族,但父親是大吳朝開國元勳,大名鼎鼎的靖安侯——要不是因爲靖安侯貪吃,又不好學習文化,在文臣當道的大吳朝吃不開,估計他都能當靖安公。姜九兒遺傳了父親的貪吃勁兒,同時也遺傳了母親的好體格,幹吃不胖,這就具備了吃貨的兩大條件,一個是懂吃,一個是能吃,而且還有一個隱性的條件,那就是隻有好看苗條的吃貨才叫吃貨,難看的胖紙,那隻能算飯桶。
姜九很小的時候,姜達能就給她定了一門娃娃親,對方是當朝宰相施家的公子,小名狗兒的施打虎。打虎公子雖然有個很壯的名字,卻只是個文弱書生,當初施相還處在落魄的時候,只是個窮困潦倒的仆街寫手,每日裡除了給別人寫些家書,就是寫自己的小說,施狗兒剛出生時,正好施相爺寫到了一章,景陽崗打虎,相爺哪遇見過真虎啊,便整日在腦海裡虛構,虛構尚不過癮,有時候還扯條板凳來,拿板凳當老虎,在那演習。等到狗兒降生之時,施相爺正按住一條黃狗在那演打虎呢,狗兒的一聲啼哭帶給施相爺靈感,終於寫通了這一章打虎,於是一高興,便給狗兒起名叫施打虎。
施相爺之所以和姜達能家關係莫逆,這也是有原因的,姜達能長了一部好鬍子,樣子十分瀟灑,加上武藝出衆,施相爺以他的形象構建了至少三個人物,第一個是跳澗虎陳達,其中名字當中的達,便是取了姜達能名字中間的字,第二個是插翅虎雷橫,這個名字取自姜侯爺胳膊上紋的一對翅膀,第三個是美髯公朱仝。施相爺平生最得意的事,並不是幫著大吳國建朝,而是寫了半部自娛自樂的小說,他平時經常說,當一任宰相,只不過能贏生前之名,只有著一本書,才能贏得身後千年之名。就因爲姜侯爺給過施相爺靈感,兩人才關係莫逆。
施打虎和姜九兒一邊大,從小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從小施打虎就被姜九兒支使著當著跑腿兼跟班兒,而姜九兒最愛乾的事,就是上演包龍圖斷案,姜九兒最愛演的不是包龍圖,而是展昭,於是經常要用墨把姜九兒的臉給塗黑了,讓他演包公。施打虎雖然對於演包公並沒有什麼意見,但是這一臉的墨實在難洗。他也曾提出過幾次抗議,但是在洗墨和被打得鼻青臉腫兩者之間,他還是很明智地選擇了洗墨。
在施相爺和姜侯爺看來,這兩個孩子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因爲兩家一商議,有意向結娃娃親。姜九兒長成五六歲時,吃貨的天賦顯現出來了,經常領著施打虎一起去吃好吃的,但是施打虎的家教甚嚴,施相爺雖然寫出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故事,但當上相爺之後,卻過著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生活,因此施公子有些挑食,這就讓姜九兒十分看不慣了,有點不愛帶他玩了,無奈施公子依舊不離不棄,有如牛皮糖一般粘著姜九兒。
有一天,施相爺在姜侯爺府上喝酒,正趕上看見這對小孩子兒從外面回來,看他們手牽著手兒一起嬉戲的樣子,施相爺甚是高興,便問姜九兒:“九兒啊,你爹把你許配給你狗兒哥哥,你可願意?”
姜九兒一歪頭問道:“什麼是許配?”
“許配就是你長大了之後嫁給你狗兒哥哥,和他永遠生活在一起。”施相爺笑瞇瞇地道。
姜九兒一聽,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連搖頭帶甩手地說道:“不行。”
“難道你不喜歡你狗兒哥哥?”施相爺驚奇地問。
“他都不敢吃辣,叫我如何喜歡他?”九兒一句話震驚四座。
不過這門娃娃親最終還是定了下來,從那以後,姜九兒和施打虎在一起的時候,都有些彆扭。姜九兒一直不願回家,一直停留在龍丘縣,這裡面也有施打虎的原因在內,她不願意見到那位青梅竹馬的施打虎。
姜九兒來到小西湖邊,尋了一個露天的小攤坐下。攤主一見是姜九兒,臉上帶著笑道:“來了,還是一段糯米腸,一筒豆腐腦,加蔥花,多放蓼嗎?”
姜九兒點頭,過了一會兒,一隻竹筒裝著熱騰騰的豆腐腦端了上來,還有一隻小碟,碟上放了一段糯米腸。這糯米腸卻是龍丘特有的小吃,是以豬大腸洗淨,往裡灌拌好了的糯米,煮熟之後便可以吃了,吃起來像糉子,卻比糉子多一番風味兒,另外比吃糉子要方便許多。做豆腐腦,卻是靈山豆腐的手藝,加上了以竹筒裝之,豆腐腦當中有一股淡淡的竹香,味道十分鮮美。
姜九兒好得就是這一口,每次喝多了之後,便會來這小攤上,要一竹筒這樣的豆腐腦,舒服地喝下去,便把宿醉返酸的腸胃全都理順了。這家豆腐腦要說還有一種特別的地方,那就是豆腐腦當中有與衆不同辣味兒。古人說酸甜苦辣鹹這五味,當中的辣味兒要麼來自姜,要麼來自蒜,但是這兩種辣味兒並不特別濃烈,姜九兒愛吃辣,一直尋找著夠勁兒的辣味兒,終於在這小攤上第一次嚐到了蓼,蓼這種辣,可比姜與蒜要夠勁多了,因此姜九兒時不時會光顧這裡的生意。
姜九兒拿了一隻小勺,從竹筒裡慢慢舀出豆腐腦來品嚐,她吃得很慢,吃相很雅。等到她吃糯米腸時,卻又換了一副面孔,運筷子如風,幾筷子下去,便將糯米腸均勻地分成五等份,她夾起一塊,趁著熱一下放進嘴裡,讓這熱味在嘴裡蔓延,她嗞嗞往外吹氣兒,吹了好幾下,才嚥下去。
等她夾起第二塊的時候,卻突然皺起了眉頭,把那糯米腸往小碟子裡一放,冷聲說道:“你找到這裡來所爲何事?”
迴應她這冷聲冷氣的,卻是一個溫暖的聲音:“你還是那麼愛吃辣,小心傷了腸胃。”
一個穿著一身素淨綢衣,戴著一頂儒冠,手裡拿著一柄湘竹扇子的俊朗公子站在姜九兒不遠,許是覺得這小攤有些髒,他也不想湊得太近,只是遠遠站著,和姜九兒說話。
“要你管我?”姜九兒氣不打一處來,突然從筷子籠裡抽出一根筷子,狠狠地向那公子甩去,那公子不躲不閃,只是用扇子輕輕一撥,便將姜九兒去勢洶洶的筷子給打落了。
姜九兒見一下失手,便將整籠的筷子全抄在手上,一齊甩了出來,她發筷子的手法甚是高明,筷子有先有後,有急有緩,一根根如同一支支箭一般,直飛向公子。
那公子還是不躲不閃,只是將那湘竹扇子一張,扇面上寫著蒼勁有力的五個字:三碗不過崗,公子用扇面一掃,姜九兒發出的筷子便全停在空中,然後突然失去了動力,一齊落了地。
公子對著姜九兒呵呵笑著,一臉的陽光似乎要把這下下停停的雪全都融化掉。
姜九兒見兩下都失了手,立刻擺出一副潑婦樣子來,大喊道:“大膽採花賊,遇到本捕頭還不束手就擒。”
公子一聽姜九兒這麼喊,不由笑容一滯。
湖西街上的老百姓大都認識姜九姜捕頭,一聽到姜捕頭喊捉採花賊,便紛紛圍了上來,看熱鬧的看熱鬧,還有幾個青壯小夥兒躍躍欲試,想幫著姜捕頭捉賊。
公子連忙解釋道:“衆位,這是個玩笑,我和她打小就認識,大家散了吧,散了吧。”
“誰跟你開玩笑了,施打虎,你當年偷看過……”姜九兒不依不饒。
那公子臉色大變,一個閃身便飛躍到姜九兒身邊,扇子往姜九兒的腰下一戳,姜九兒還想往下說的話生生被截住了,公子將姜九兒背在背上,分開人羣,揚長而去。
老百姓們看傻了,半晌纔有人反應過來道:“不好了,姜捕頭被採花賊給擄走了。快找武藝高強的人救她啊。”
可是姜捕頭的武藝在龍丘的明面上就算是十分高強了,卻不是採花賊一合之敵,其他人哪裡會有采花賊的對手?老百姓唏噓一陣,只但願真如採花賊所說,他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平民百姓哪有什麼能力行俠仗義,只能默默替姜捕頭祈福了:姜捕頭不哭。姜捕頭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