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

“呸！呸……呸呸呸！可惡……”松吉西瓦本能地將沙子吐在地上，王用厭惡的眼神斜睨著他，他站起來捂住嘴，伸出一只骨節突出、幾根手指頭都戴滿了金戒指的手。戒指在他抬起手的一刻咣當咣當響起來，紐倫西斯厭惡地別過頭去。

“唔！……可惡……你！給我扶一下這個可惡的……”

“也許是山下之星在懲罰他呢，罕見的沙暴正好跳到他的嘴里，你說奇怪不奇怪？但是我覺得不奇怪，事情本該就是這個樣子的。山下之星在懲罰他呢，這個可笑的家伙?！笔甯缚戳丝窗_利安，托著右腮笑著說道。

艾薩利安看著叔父，他不明白今天這個曾經無比熟悉的人會變得這么怪異。

可是接著他卻站起來，徑直走向雙手扶著桌沿玻璃鑲邊的松吉西瓦。

“嘿！老臣，我說你，……我來幫你一把?！?

“叔父！”艾薩利安失聲驚叫。松吉西瓦扭過頭，瞪了艾薩利安一眼。他的嘴彎成了拱形，一雙渾濁的眼睛里點著幾粒沙子，嘴邊和伸出的舌頭上都填滿了攪成一團的唾沫與不再潔凈的白沙。叔父挽起老頭子的一只手，扶住他的背，叫他用水槽里的水漱口，好一番折騰才濕漉漉地折了回來，紐倫西斯裝作沒有看見的樣子，而叔父卻頗為自得地做到艾薩利安身旁。

“西那斯，”叔父剛欲開口，突然認識到自己用錯了稱謂：“王子殿下！應該這么叫你，王子殿下?！彼恍?，“饒恕我的錯誤吧。是吧？王子殿下？”

艾薩利安臉紅了，他感到一陣說不出來的別扭。成為王子啊，他想，這么至高無上的榮譽，他以前只想過當一名傳說中的、他并沒有見過的沖鋒陷陣的英勇將軍，拿著一把閃亮的寶劍，那些曾經欺侮或是辜負他的人們的頭顱全都掉下來吧！可是她發現他一個人站在無人的王座上，臺下全是他處斬的頭顱滾滿了一條河流：這時候他卻感到自己也想拿出寶劍，刺向自己的脖子了。

“我在想什么！”他搖搖頭。

“不要叫我王子，”艾薩利安雙手抱住頭，“叫我——。”他沒有說出那個名字。

“王子殿下這樣說話可是不對的，”紐倫西斯的目光投過來，“我們這么多人都希望王子殿下日后能有出色的成就，可是今日就沒有了威嚴的態度，這真是不符合一名王子的身份，哪怕是多羅德王國的王子啊。”

松吉西瓦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狠狠地瞪了紐倫西斯一眼。

紐倫西斯狠狠地跺了一下腳。

大家平安無事地端坐在這多羅德王國最為至高無上，同時可能也是最為寒酸的王宮里的桌子邊，沒有人說一句話。艾薩利安的眼睛不時地瞟著松吉西瓦，希望那個老頭子做出更多搞笑的動作出來?！拔疫@樣的想法真是糟透了，”他心里暗暗地笑，“我是王子啊，未來的國王，這不到邊的田野、森林、河流和草原將來全是我一個人的……”

“怎么說是我一個人的呢？”他很快又否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是我一個人的話，那么那些農民和牧羊的人們，牽著牛馬在無人的草原上奔馳的馬夫們？他們這些人不也是……是的，他們是屬于我的?！?

王子多斯西那斯滿足地微笑了一下，卻又感到某些悵然若失的情感在心中一逝而過。他試圖捕捉這些東西，可是卻看到——奧斯加倫斯，站在松吉西瓦的身邊，用銀色的高腳水壺向老頭子的水杯中倒水。奧斯加倫斯躲躲閃閃地看著老頭子的光頭，老頭子點了一下頭，卻又不知為何，艾薩利安盯著加倫斯的眼睛，他哭喪著臉，雙手顫抖著，嘴里喃喃自語著聽不真切的詞語，松吉西瓦狠狠扯可憐的加倫斯的袖口。這時他才四顧了一陣，發現大家都低著頭，才又湊向松吉西瓦，兩個人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艾薩利安剛想扭頭提醒叔父，卻看到加倫斯轉了身去加水，叔父閉著眼睛不知所以地點了一下頭。這奇怪的氣氛已經快要使艾薩利安這個慣常生活在特蘭格斯人的歌聲里、伊爾布特的歡快河流邊的少年快要完全窒息了。

在這似乎污濁得要命的塔頂，惟有桌子一角、王后身邊的一卷黃發吸引了艾薩利安的眼球。那是一個幾歲的小孩子，眼珠滴溜溜地轉來轉去。就算用最簡單的直覺也能察覺到，那是自己的弟弟，第二王子，被叔父稱作陶德利安的那個小家伙。

“??！那讓我們開始吧！山下之星祝福你們，也愿多羅德王國自此錦上添花！諾蘭克斯之王，”紐倫西斯將六種酒的混合物親手倒進一只金色高腳杯里，酒杯的側壁旋轉著玻璃花紋，金紅色的酒液和少許的氣泡翻滾在酒杯的邊緣，卻沒有一滴酒溢出?？吹贸鰜?，紐倫西斯是倒酒的大師，事實上他經常負責這一工作。這在飲酒之風盛行的多羅德，可算是一個令人自豪的本領。“把這杯象征著美好和祝福的梅吉尼亞香茗，它的味道已經飄到我的嗅覺中去了！美好的酒，愿它使您的身體永遠安康！多斯明迪亞斯王萬歲！”他單膝跪下，將它呈在王的面前。

王接過酒杯，停頓了一下，一口氣將它全部喝了個干凈。

“多斯明迪亞斯王萬歲。”所有人，包括叔父，都低聲地重復了一遍，艾薩利安卻沒有反應過來。當他反應過來時，自己不自覺地重復了一遍，聲音像蠕動的蠕蟲一般弱小。

“啊，沒有關系，”紐倫西斯寬容大度地笑了笑，又從銀架子上取出一杯藍色的酒，雙手遞給艾薩利安，他彬彬有禮的態度使艾薩利安瞬間對這個之前當做笑話對待的大臣產生了一種異樣的看法：他的內心一定黑暗無比，甚至，不，一定越過了那個老頭子。

“王子殿下！您是王國的希望，喝下這杯酒，希望……王國的明天也如今天一般燦爛?！?

“這是我第一次喝酒啊，怎么可以這樣！”艾薩利安接過這杯酒，忽然感到它是如此的沉重，差一點失手將酒杯摔落到地上。他勉強地將杯沿湊近嘴唇，用舌頭試著舔了一下，如蜻蜓點水。一陣**感和巨大的苦澀感瞬間傳進了他的神經，右手不由得顫抖了一下，一小點酒漿溢了出來，潑灑到鋪著碎金地毯的地面上。他低著頭，迅速地將酒杯放在桌子上。

“怎么了，王子殿下？”紐倫西斯露出一張微笑著的關切臉，“第一次喝酒嗎？我想是沒有事情的，因為要成為多羅德的王子，第一步就是要學會喝這些酒，那是最為關鍵的一步，因為酒可以幫助王子殿下您更好地接近我們這些臣下們。努力！堅持一下，不要去想酒的味道?！?

這么多令人的嘔吐的液體，艾薩利安想。他不敢睜開眼睛，偏偏到關鍵的時候，自己卻變得膽小。

接著在這半秒鐘難熬的時間里，艾薩利安想到了無數的東西：毒酒，這杯酒里放了毒，喝下去只需眨眼工夫，名叫艾薩利安的少年（或是名叫多斯西那斯的尊貴王子）就會從這世界上消失。他想象著自己口吐白沫的情景，捧著酒杯的雙手不知怎地顫抖起來。

“請王子殿下閉上眼睛……僅僅一下而已……”

艾薩利安聽話地閉上眼睛，手不自覺地向上抬了一下，緊接著他感到喉嚨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我被可恥地騙了！”艾薩利安咬著牙，右手扼住自己的脖子試圖減輕疼痛，“哦，是?。∧睦镉谐蔀橥踝舆@個說法，我被灌了……灌了，簡直是灌了……這種混蛋，這個家伙！”他睜開眼睛瞪著紐倫西斯，可那個站著的人仍舊沒有發現他，而他的面前擺著一盤精美的菜。他環顧四周，所有人的面前都有著一盤不一樣的菜。天臺打開了，塔頂的幾個無比巨大的洞將耀眼的陽光盡數播撒在這張并不大的方桌上，杯盤刀叉顯得無比耀眼，幻想中喝了毒酒后的天旋地轉卻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