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薩利安!先穿好你的衣服!披上披風,拿上你的劍。今天我們要快點出發。”緊閉著的門外傳來一陣低沉嚴肅的聲音,艾薩利安知道這是叔父在催他。“……”他張開了嘴,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可是即刻就忘掉了。他慢吞吞地從墻上的銅架上拿下外套,雙手好像不聽使喚地自動幫他穿好了衣服。他披上自己引以為傲的白色披風,叔父曾經稱贊他披上披風后簡直像一位英俊的將軍,簡直快要趕上“自己”……艾薩利安把右手放在門樞上,用力地一抽,那根裝飾著特蘭格斯風格花紋的陳舊鐵棒松開了。叔父就在外面,記憶里自己是一個不知道自己來源的孩子——別人都有自己的父母,而自己沒有。他曾經一次次地追問叔父,叔父對他解釋,他沒有失去父母,而是本來可能就沒有父母。叔父只是一個——只是一個世界之外般的存在,是獨立于茫茫人海中的的存在,
又一陣眩暈擊倒了他,他雙手撐著大理石的墻壁,勉強使自己不至于摔倒。艾薩利安突然不想再張口說話。他突然有一種想要撲倒地板上,然后呼呼大睡的沖動——雖然他不知道這種從未感覺過的詭異的狀態從何而來——“天哪。”簡直喘不過來氣的艾薩利安,背靠在身后的石門上——輕薄的羊皮披風成了沉重的累贅,松垮的身體簡直承受不住任何輕微的重量。
昨夜漆黑夜空中的死星曾經停留的地方,從杜爾米克海上升起的太陽正停在那里,無數的白色牛羊在光耀的太陽周圍起伏跳動,沐浴上神圣的光亮,那光亮令艾薩利安感到刺眼而難受。新的一天開始了,或許與之前有記憶以來,十五年數不清的日子里,太陽總是這樣升起來的。
“你說什么?”叔父在門外大聲喊,“什么?你最好聲音大一些。這扇門太厚。”
艾薩利安的做出僵硬的調皮表情,心里卻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他緊緊攥著懷表,用盡自己的力氣推開石門,吱吱的響聲從劇烈摩擦的地面上傳了過來。披著雖舊卻顯得整潔的披風,整裝待發的叔父焦急地等在那里,右手扶在腰間的劍柄上。
披風幾乎是叔父的標志,自艾薩利安會記事以來,在他的印象里,戴著半邊皮帽子、露出半頭不算整齊的金發的叔父,總是身著一身特蘭格斯人的緊身皮衣,披著一張深灰色的披風,騎上馬的時候披風在身后獵獵作響。小時候的艾薩利安經常坐在馬背上,雙手撐著叔父溫暖的背,伏著頭,把腦袋和身體掩埋在飄起的灰色披風下。有時候一些經常來訪的特蘭格斯人會抱著奇怪的問題:一名多羅德王國的將軍,怎么會一直穿著特蘭格斯普通人的服裝呢?可能這就是特別的叔父為他留下的特殊印象吧。
昨夜的一幕一直印在艾薩利安的腦海里,他不敢抬頭直視叔父的雙眼。“那個本子還在床上!怎么辦啊……!”他握著雙拳,冷汗浸濕了他的后背。本就潮濕的城堡使艾薩利安感到悶熱,他開始焦急了。什么理由可以騙過叔父!那是一個什么樣的本子??!神秘而怪胎的叔父從來不給任何人看。難道這一次他會原諒自己嗎?
他看向叔父的雙手,那只從未脫下手套的左手此刻正伸向寬大的衣兜,衣兜里露出了金色的一角——那個擁有金色外框的的本子,現在正放在叔父的衣兜里。叔父把它拿出來,似乎在確認它的安全:艾薩利安知道,每過一小會,叔父必然將它拿出來看一下。
“啊呀!——這個……”艾薩利安不自覺地伸出手,伸向叔父手中的本子。那個本子他最熟悉不過了,難道是另一本?不可能!幾個時辰之前的星夜,艾薩利安曾經仔細地翻過它,雖然不理解其上晦澀難懂的句子和奇形怪狀的符號,印象卻無比地深刻,深刻得簡直像是剛剛發生的一樣。
“你干什么?!”叔父大驚失色,用艾薩利安從來沒有聽到過的咆哮吼道,“這不是現在的你應該看的東西!把手拿開!聽見了沒有?你這個……”
說到這里叔父停下了,慢慢地把本子重新放回衣兜里,動作顯得那么小心,像是在呵護一個比任何東西都重要的寶貝。“艾薩利安!”叔父按著他的雙肩,艾薩利安突如其來的無力感差點將他摔倒在地?!鞍_利安,請你以后不要再一直盯著這個并不重要的東西,對你,”
明顯想要繼續說些什么的叔父舌頭像是打了結,張著口,卻沒有發出聲音。在艾薩利安的震驚中轉過了身,“走吧!不用整理你的屋子了,我會叫仆人的?!?
“仆人?仆人?吉索你,不是說過,永遠不會幫我叫仆人嗎?當然有仆人最好了!”艾薩利安被這個消息嚇了一跳,本子的事情,他已經不愿意去多想了。可是過一會他一定要——
“住嘴!不準叫我吉索。你聽見誰這樣叫過我的?我可是王國的北方將軍加·索瓦爾,是你神圣的叔父!叫我叔父!聽懂了嗎?從第三時辰開始就一直在下雨,我就在那時候醒了過來。外面雨下的很大?,F在城堡下的馬廄一定亂成一團了。”
“聽懂了!吉索!”艾薩利安叫著,“我現在要進屋子去。我的劍還沒有拿上!”
“去吧。”雖然背對著自己,艾薩利安卻可以想象叔父那無奈的表情——目送著叔父走上幽長的走廊后,像是掃清了一切疲倦的艾薩利安沖回石門后面,拼命地將手往爛了一個大洞的羊毛抱枕里伸去。
“什么?沒有了!怎么可能?”
艾薩利安再一次回想那死星之下的夜晚,一切曾經似乎清晰過的記憶像是全都蒙上了一層紫色的翳影,恍恍惚惚間幻滅著燈火,一切都變得那么模糊不清,像是久遠的年代前,幾百年,幾千年,幾萬年的記憶,早已銹蝕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