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那么就讓多羅德王國團結的宴席現在開始吧!”艾薩利安紐倫西斯仍然露出他招牌的微笑,各色艾薩利安認識的或是不認識的人們都舉起叉子與長勺子伸向自己面前的杯盤中看著很豐盛又華美的食物。艾薩利安面前的銀盤子里是幾根長長的黃色葉片,澆上了魚子醬:好像羅弗西亞河里游動著的黃鱔,爬到了這個盤子里。幾粒碎碎的淡黃色東西散在這些葉片上,一灘聞起來奇香無比的油在盤子里映著天空上明亮的光和被映成咖啡色的白云。
“還有!”松吉西瓦站起來向叔父和艾薩利安行了禮,雙手端著兩個小小的金碗。碗里盛著一粒粒白色的小圓點,顆粒飽滿,覆著瑩潤的光芒。“這是尼克那奇特產的鹽稻米,想必維利諾斯將軍在南方度過的時光里,這些東西是必不可少的吧!而現在尼克那奇的農夫幾乎沒有幾家再種植這種植物了,鹽稻米因此顯得越發珍貴。還有,未來的王!你也請品嘗這樣一道不可多得的佳肴吧。”
艾薩利安瞪著那一堆令他不安的顆粒,雖然他已經餓了整整一天,肚子痛得要命,卻怎么也打不起食欲來。那些映著光亮的東西好像在蠕動,細細一看又變為了靜止的小圓珠,散發著濃郁的鮮香;正當他想要拿起勺子狠狠地吃一大口時,手臂突然不自覺地往后伸,最終兩只手在椅子后面握了起來。
“不用這么拘謹嘛!西那斯,”叔父扭過頭小聲喃喃著,“該吃的時候一定要吃,更何況這是王國的一群人聚在一起的時候。把你的手從身后伸出來!”
“我不想吃它們,”艾薩利安突然說了一句自己也感到奇怪的話,“我感到惡心。”
“怎么會惡心呢,”叔父把手伸過來,“要不要我幫你吃掉它?僅僅是代您吃掉而已,尊敬的王子殿下。”
艾薩利安無力地望著叔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用死魚般的眼神盯著眼前的那碗米飯。叔父把自己盤子里的魚塊倒進自己的那一盤,棕黃的油珠滲進米粒的縫隙中,使米粒的表面變得看起來滑溜溜的。他拿起勺子伸進米中,挖出一勺,小心地把滿滿的勺子放在嘴里,又從嘴里抽出一把空空的勺子。
“這不是沒有事情嗎!”叔父滿意地拍拍胸脯,似乎在驗證這米飯的美味,還象征性地用舌頭舔了一下上唇。“西那斯!吃了它,吃了它!”
“吃了它!”松吉西瓦似乎在說,顫巍巍又油滑的聲音。
“……吃了它!”紐倫西斯的嘴唇在動。
“……吃了它!”
“……”
白晃晃的“鹽稻米”晃著艾薩利安的雙眼。他突然別過頭去,用右手一把推開那只金碗。“我就是不想吃!”他憤怒地吼道,“不想!”他甚至想要一把將這只碗摔倒窗外,湖中,甚至松吉西瓦的臉上,所有人的臉上!整個世界都瞬間地變紫了,似乎在回應他突如其來的激動與憤怒,“給,我就是不想吃它!”
在游離的眩暈感中,他看到松吉西瓦和紐倫西斯同時低下頭去竊竊私語,叔父還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那碗發出誘人香氣的飯;陶德利安碧藍明亮的大眼睛變得驚恐,高聲尖叫,伸出手抱著他的母親;王震驚地看著自己,眼中流露出不解和哀傷,他們的眼睛如鬼火般閃爍,尖叫聲填滿了這棟塔樓,杯盤戰栗著搖晃起來,緩緩地飄到空中……
一陣劇烈的震顫過后,艾薩利安眼前的景象恢復了原樣。叔父扶著他的背,用一種與之前完全無法洞悉的眼神看著他——他站在桌子旁邊,那盤鹽稻米撒了一地。華貴的玻璃盤子碎在地上,它的黃金鑲邊跳了出來,癱在一片鋒利的碎渣邊的地上。
“沒什么。”他用力地推開叔父的手,坐下來一口一口地吞咽著那些盤子里的菜。這時他才感到這些飯菜是這么的甘脆爽口,令他口舌生香;他甚至后悔潑灑了那碗米飯,如果它真如老頭子所說的那么珍貴的話,可是一切都已經發生了。
“我做錯了什么嗎?”艾薩利安低著頭問。
“沒什么,繼續吃吧。我們總有一天要離開,這里不是我們的地方。”叔父慢條斯理地說。
“難道我不是王子嗎?我不是王子嗎?他們都這樣說。”艾薩利安悲傷地問,“他們說總有一天我會成為國王。”
“沒錯,這點我絕對不否定。”叔父嘆了一口氣。
“那就再會了,我親愛的維利諾斯將軍!別看你弟弟這么不堪,其實說真的,我是真的希望多羅德好起來的,真的希望!可是現在我有什么辦法呢?一切都要……沒有一切了,我想。”王緊緊地抱著叔父,艾薩利安低著頭,站在叔父身邊緊張地搓著手。一上午就這樣過去了,太陽從朦朧的薄云中往來穿梭,直到用自己無可匹敵的金刺刺穿薄紗,將自己完全袒露在碧藍的天幕上。被征服的云像蓮藕中若即若離的絲線一樣,仍然如輕紗般環繞在巨日周圍,此時它已經升上了塔頂,高聳的塔尖直指向它的中心。
“哥哥,我……”王捂著臉,巨大的悲傷,艾薩利安可以輕易地看出來,因為此時王已經用雙手捂著高貴的臉,叔父抓著王的雙手安慰他。艾薩利安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卻能感到無比強烈的憤恨和絕望從王盛滿淚水的眼眶里如潮水般涌出來。
“我們又不是最后一次見面!我相信最終會好起來的,我們一定能勝利,這些茍延殘喘的人們將要迎來光明。這破敗的諾蘭克斯!那些無恥的人,我的王……您能夠高興一點嗎?哪怕一點也好啊!我們都還年輕……遠遠不到將死的時候,世界還是我們的,不管怎樣說,世界仍舊是我們的,而不是在那些糟老頭子們手里!”
“一直以來……我感到我在丟臉。一直在丟臉!不要叫我王了。不要再叫我王了。真正的王在尼克那奇,在那老頭和半仙的手下做工;在這里什么也做不了的我就是一具尸體罷了,一絲魂靈罷了!哥哥,我敢打賭,你從北方來時,無疑是在一直詛咒我吧!可是詛咒我的人夠多了……我也該死了,我想到我真該死!”王哽咽著說,淚水從指縫里溢了出來。
叔父瞪大了雙眼,想要拼命解釋,但王終于轉身,“不管怎么樣,還是祝福你,哥哥!我感到來日不長了,不會很長了!多羅德的末日快要到了,盡管它被推遲了很長的年月。我們早就該是一群耕地的農夫了,可現在還在扮演著木偶人的可笑角色!哥哥,我知道你也在努力,可是努力怎么能夠一定會有成果呢?……我會放棄嗎?我早就該放棄了!”
“可是我不會放棄!”叔父堅定地說,伸過手來,握住艾薩利安的手。“西那斯還沒有成年,多斯家族的末日還不是近在眼前。待到末日手握著他用以裁決的鐮刀來時,西那斯和我都會與他殊死地拼命!……弟弟,我無法解脫你,我沒有足夠強大的能力。可是我希望他能。”叔父拍拍艾薩利安的頭,“他畢竟是我一手養大的孩子啊!”
艾薩利安不知為何,也自豪地點了點頭。
“對了,維利諾斯將軍,我派遣了多羅德目前最為忠誠和勇猛的兵士們護衛你返回北方,馬上他們就會來到這里。再會了,”王用袖子抹了抹臉,“再會了,維利諾斯將軍!”
“我不需要任何聲稱忠誠的人陪伴我。”叔父陰沉著臉說道。
身上束滿了皮帶的馬手把兩匹低著頭的馬牽了過來,它們的蹄子踏起來慢吞吞的,鬃毛顏色暗淡,看起來華貴的馬具也布滿了陳舊的痕跡。
“多羅德啊!曾經偉大和榮光的多羅德,你的馬具也曾經閃耀著榮耀的輝光;可是現在,所有的東西都在不斷地老去,沒有新生和年輕;唯有那太陽朝出暮落,可它的光澤卻遠遠不及從前。”叔父用光滑白凈的雙手撫摸著油膩膩、臟兮兮的馬鬃,他仍然把這匹老馬看作他的親人。“格倫特!愿你這個曾經高貴無上的名字能夠給你帶來力量。雖然你已時日無多,”老馬昂起頭來歡快地嘶鳴,“你也要幫我們回到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