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捱餓!捱餓!一切都在捱餓!祝福你,可是給我一角錢吧!”
剛剛邁出帝國武鬥場大門的曼尼亞斯被一名上衣破破爛爛的乞丐抓住了。曼尼亞斯回頭看著這個可憐的人,那是個尚年輕的女人,可是她悲慘無比的外表卻使她看起來像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女人:幾乎看不出顏色的、顯得無比灰白的金髮污穢邋遢,髒亂不堪,蝨子在粘成一團的髮絲間亂跳。曼尼亞斯突然感到一陣暈眩,她想嘔吐。她用力擺脫了那隻變形扭曲的手,向前飛跑著。乞丐被摔倒在地,武鬥場門口穿著閃亮衣甲的兩個年輕衛士用長槍驅趕那個乞丐,乞丐哭叫著連滾帶爬地爬走了,嘴裡嚷嚷著誰也無法聽懂的叫罵……
曼尼亞斯向前看去,幾個孩子在前面的下水道旁不知掏著些什麼東西。一隻泥濘的手伸了上來,那個孩子嘶啞著嗓子大聲地喊叫,快活地唱著:
“在那金色牛糞上坐著皇帝,
嘿!伊裡安多!
那北方的牛郎——
他拿著金色的木柺棍,
想要爲騙子們討回公道:
殺死我們,讓我們捱餓……”
獨唱很快變成歡樂的齊唱,簡直是一羣伸著脖子的烏鴉在嘎嘎亂叫。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在唱什麼,或許很快會被巡邏隊捉走,可是他們怎麼知道自己唱的是什麼東西呢?那些孩子城市裡的孩子連幾個字都不識,他們的父母可能也靠乞討度日,他們自己同樣是這樣。
來到城市之前,她只抱著熱切的希望。她希望、並且認定那裡是一羣志同道合之人所聚集的地方,志同道合的人早晚會成爲英雄。可是現在城市成了一個大垃圾堆:這一塊垃圾是誰也不要的臭魚爛蝦那一塊垃圾則是滿滿的黃金與銀幣。以恩蓋爾河裡到處漂浮著的臭魚爛蝦爲食的人,還要施捨黃金,給以黃金爲垃圾的人。幾萬個窮苦到極點的人……
“真是骯髒極了!”曼尼亞斯雙手揉著頭,不願再看見街上那些遊蕩的人。
不遠的前面就是恩蓋爾河,兩旁是王公貴族享用的菲尼諾斯公園。她是多麼希望到那裡去漫步那是她一直所享有的權利——雖然她不想要現在的身份,可是對於早已習慣的權利,卻是一件無比誘惑人的東西。或許是被骯髒的大街嚇怕了,她想都沒想就拿出了自己的金劍亮給公園大門前的守衛。守衛顯然認得這個高貴的徽記,向她深深地鞠了個躬,做出手勢讓她進入。
曼尼亞斯走進一條花木叢生的林間小道,紅豆杉長在人工堆成的土丘上。菲尼諾斯公園是上任帝國皇帝伊格利爾來到塞瑞寧度假時修建的行宮,在伊格利爾死後,這裡成爲塞瑞寧與邁尼亞斯的六大政治家族的貴族們散步的去處。曼尼亞斯好像回到了希斯利爾庭院的花園裡一般快樂愉悅:她撿起石子小徑上裝飾著繽紛彩色紋路的鵝卵石,將它扔向遠方的竹叢:她卻聽到一聲石子落入池塘中的撲通聲。
平常的日子裡,這裡常常有三三兩兩的貴族拖著長袍的長長後襬,在一塵不染的林間小徑裡文雅地散步,今天這裡卻成了曼尼亞斯一個人的樂園。她毫無顧忌地用力扒開交錯在一起的毛竹與灌木,將披著鎧甲的厚重身子塞了進去。慢慢地,她穿過竹林,來到了那水邊。
這哪裡是一個池塘,這裡是恩蓋爾河淺淺的河岸。並不算高大的圍牆將公園圈住,一條玻璃帶子鑲在牆間。每隔十幾塞格,便有一座尖尖的哨塔監視著河面,不讓船隻靠近,以免船上喧嚷的嘈雜影響到公園內貴族散步的愜意。
在曼尼亞斯右手邊,離她最近的一座塔上,一名穿戴帝國軍隊制服的中年人手裡拿著兩面紅色的小旗子不停地招展。他顯然看到了曼尼亞斯,把頭別過來。
“你好,尊貴的先生!不要接近這堵牆,請到那邊觀賞吧,”他說著用紅旗指了指竹林,“我們今天戒嚴。”
曼尼亞斯不再理會他,從透明的玻璃條裡向河面看去。開始,她並沒有很清楚地看到什麼東西。幾隻劃槳運貨船與帆船繞著公園前的水面上用以警戒的小島,她還聽見了縴夫模模糊糊、聽起來遠在天邊的號子聲。正午的太陽用光芒照耀著河面,金色的水紋在船邊的波紋上盪漾起伏——
突然遠處大橋上的一個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開始,那只是一個模糊的黑點,曼尼亞斯費力地看清了那是一個身上穿著華貴的女人。她就那麼形單影隻地立著,彷彿天地間發生的一切都與她再也沒有什麼關聯;突然扶著欄桿的那雙手動了一下,長袍隨著強勁的南風擺了起來。女人輕盈地翻上欄桿——縱身躍入河中——“啊呀!”曼尼亞斯驚叫一聲。還沒來得及等她做出反應,女人已經被捲進恩蓋爾河水下大大小小的無數漩渦中,再也看不出什麼跡象。過了一會功夫,一具屍體從橋下慢慢地漂了上來,長袍的衣襬蝴蝶一般舒展在水中。
“有人跳水了!”她聽見模模糊糊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自殺了!一名闊太太!”
世界天旋地轉起來,她扶住牆,蹲了下來,低著頭閉上眼睛。身上本不覺得沉重的鎧甲壓著她的身子,使她站不起來。她在一陣昏眩中費力地摸索著,終於找到了借力點,這才硬撐著站起來。
“請馬上離開,”塔上的崗哨又一次提醒她,“今天戒嚴……先生,您是不是有一些不舒服?這樣,要不我請人幫幫您?”
曼尼亞斯擺了擺手,自己搖搖晃晃地朝著竹林走去。一個也穿著軍隊制服的年輕小夥子從身後跑了過來,顯然是希望幫忙。她擠進竹林中,,離開了牆邊的這塊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