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你這個混蛋!我是這樣對你說的嗎?”叔父拍了拍艾薩利安的後背,“你當然不知道這些。不過像我這樣,有頭有臉的人……這句話恐怕不是很恰當……現在,我們就在多羅德王國的首都,就是這個地方!首都,沒錯!”
“什麼,這裡是首都?”艾薩利安驚得下巴差點掉到地上,“這裡看起來比我們的城堡還要破敗呢!”
“陛下不想讓任何人嘲笑自己的選擇,”加倫斯別過臉小聲地說,“雖然我也不大讚同這些。”
“哼,尼克那奇的肥豬大象太多,他這種小貓小狗一定不敢待在那裡,只能竄到這裡來了。如果是我,加倫斯,哼……我一定會把他拉回去。這令人感到可恥的弟弟!”吉索叔父側著眼瞟了一下艾薩利安,“國王把這裡定成偌大的多羅德王國的首都,簡直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不過——今天我們就是要去見我們的國王。”
卡普蘭低著頭,眼神斜著,盯著正在高談闊論的加·索瓦爾。艾薩利安警覺地偷偷看著卡普蘭。
“我們的國王!”艾薩利安說,“你從前一直把他說成可恥的猴精,現在又把他說成小貓小狗,那我們的廢物國王一定是個什麼都不是的東西,我們去見他幹什麼?這裡真是一個可怕的地方,我感到空氣都窒息了。”
“你感到嗎?不,我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魚蝦之地諾蘭克斯的天空往往是最令人稱道的,雖然——雖然它最近變得不是很好。”吉索叔父望著初升的朝日,霧濛濛的薄紗似的一層東西遮蓋住了它,使它的邊緣變得如磨砂的鏡面般模糊不清,它的亮光也慘淡而發昏,看一眼就能使人忍不住耷拉下眼皮叔父皺了皺眉頭。
街上安靜得要命——艾薩利安似乎什麼也聽不見,但耳邊的嗡嗡聲一直響著;環顧四周,他似乎覺得什麼也沒有,四周的一切都是幻象,這些只是異常的噩夢中一些常見的景象罷了。自從有記憶起,自己的夜晚總是怪夢連連,他便把做夢這個事情看做最尋常不過的事情了。當奧斯加倫斯偶然問起自己做不做夢時,他才知道世界上竟然還有做一次怪夢就惶惑不安的人。艾薩利安因此也變得不安了——自己是不是一個異常的奇怪的人?還是,加倫斯是……加倫斯怎麼會是奇怪的人呢?加倫斯是那麼認真,那麼古板,在艾薩利安看來,這就是正常人的典型吧。
加倫斯指了指前方磚鋪的小路,示意時間已經不多了。“走著路去嗎?”艾薩利安問道,沒有人回答。
路兩旁仍然是一條條破敗的大街與空無一人的廢棄市場,竹籃子與籮筐分撒了一地,上面纏繞著蜘蛛網與潮溼腐敗的灰塵。偶爾有一兩個衣著破敗的難民一樣的人在空曠的大街上蹣跚而行,拄著柺杖的老人扶著門框站在老宅門口,臉上皺紋橫生。
“看來這裡的變化真大,”吉索叔父跺了跺腳,厚厚的棉衣與長袍也抵擋不住晚秋的寒氣,“僅僅十幾年,那諾蘭克斯之王就把它搞成了這個樣子。紐倫西斯死了嗎?還有那令人詛咒的名字,鬆吉西瓦,哼,那個可恥的老……糟老頭子!我現在已經在懷疑國王是否已經死了。”
“王宮還沒有到嗎?”艾薩利安看著前面似乎沒有盡頭的路。突然他的兩腳停住了,這條路朝向東方,路的盡頭是一尊巨大的塑像,也許它曾經是塑像;而在今日它已經成爲了居民們的建築材料的邊角料,只剩下一條兩人高的腿。腿的後面——遮掩著什麼東西,他看不見,卻感到心裡升上來一股透涼的寒氣,有東西在提醒他不要繼續前進。
“不……不是這條路,”艾薩利安強忍著哆嗦,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叔父。“我覺得……那邊……走不過去。”
吉索叔父往前看了一眼,他的臉色突然變得煞白。
緊接著,他回頭大聲叱罵:“奧斯……加倫斯!不,不是這條路,看你帶的路!真是個好向導!你想把我們送到……不,回頭!諾蘭克斯之王的宮殿在後邊,在後邊!你把一切都搞反了!”
加倫斯低下頭,唯唯諾諾地應答著叔父的大聲責罵,慌忙命令兩名看不懂什麼事情的衛兵轉過身去。他們急匆匆地返回了,不敢回頭一下。一路上沒有一個人敢說話,似乎都在躲避著什麼東西,連艾薩利安自己也感到一陣寒流吹了過去,背上冷汗直冒。
一陣清脆中夾雜著渾濁的鳥鳴擊碎了寂靜,緊接著是一片如潮水的翅膀扇動的聲音。晚秋的諾蘭克斯是最爲寒冷的,隨處都是水坑的街道上,行人們用同時遮蓋著脖子與半個臉龐的大圍巾裹住自己,只露出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雙眼。
四個人都擡起頭來,看著前面閃著銀光的平面:水面翻涌著,一陣接一陣的潮水撲打到雪般潔淨的沙灘上。烏黑的鳥影伴隨著嘩嘩的聲音直衝天際,哀嚎著,尖利的嘶叫聲簡直能撕裂所有人的耳膜。只是艾薩利安定睛直視那波光粼粼的湖面時,他看出來了一些隱隱約約的陰影。
“山下之星,貢比利,”吉索叔父低聲說道,“這是兩山之間所有人的聖地。遠古的人們從各個地方朝聖般趕來,只是爲了見一眼這耀眼明星的容貌。我小時候聽到過一首歌,那是這樣唱的:
“加倫迪爾的雪峰之下,
繁華盛開,
如星星點點;
清波盪漾的梅吉尼亞,
羅茵迪歐飄飛的落華。”
歌聲一出,空氣都爲之凝滯,四個人齊齊地看著且行且歌的維利諾斯將軍,他的長袍迎著狂風飛起,路上的落葉紛紛刮過他瘦削的臉龐。
“你是在哪學到這些東西的?在我的記憶裡,你可是從來沒唱過歌的。”艾薩利安問道。
可是吉索叔父並沒有理會這些話,旁若無人地繼續歌唱:
“……哦,依裡維亞!
格埃斯廣闊的原野,
山下之星在其上側臥;
摩拉迪爾跳躍在白濤中,
雪白的波浪捲起千層萬層。”
卡普蘭的雙拳仍然緊握著,提倫則把全身裹在長袍裡,把自己弄的活像一名僧侶。那歌謠中所唱的,是從前美好的景象,那時的多羅德王國牧場肥美,良田萬畝;湖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漁船,湖邊的無數城市住滿了安居樂業的居民。可是,王國的衰敗卻有目共睹。
“我們快要到了,”吉索叔父仰起頭來,“諾蘭克斯的宮室之山。的確,那只是一個小土坡,可是安放他這樣的國王已經夠用了。”
“在諾蘭克斯東邊的高牆,想必將軍聽說過?”提倫突然問了這麼一句話。
“諾蘭克斯建立時的馬斯頓王?我的確知道他,馬斯高牆之內的魚蝦之城諾蘭克斯曾經是最爲繁華的集鎮,或許尼克那奇的宮殿還沒有在兩山之間立起的時候,諾蘭克斯的漁民已經駕船遊遍了山下之星的五條手臂。那些歲月早就埋沒在塵埃中了,現在的東城就是一個佐證。”加·索瓦爾又大發宏論,只是右手拍著艾薩利安的肩膀。
“唉,西那斯,現在我竟然比你還矮了啊!”艾薩利安臉紅了。
“……你還記得那殘缺的雕像嗎?那是諾蘭克斯中心的十字路口的多斯多羅德雕像,它所代表的曾經是一名偉大的人物。可是現在,那裡成了地獄的邊緣。接近它的任何人會感到蠱蟲鑽進了自己的腦海,疼痛遍佈全身;若是再往東走,就進入了諾蘭克斯曾經的東城,現在只能稱爲沒人能夠回來的地方了。那裡曾經聳立著極高的哨塔,曾經有許多士兵;而僅僅在多斯維利爾王的年代,西城的人們眼中視爲理所當然的那些高塔,在一夜之間倒塌了。沒有人敢越過雕像一探真相,就連最勇敢的獵手也無法接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