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當她重新走在街上的時候,她不得不再次面對菲尼諾斯公園中沒有的成群乞丐和同樣成群的蒼蠅與蜘蛛。她遠遠地看見了街道對面的一個乞丐正在看著她,不由得加快了自己的腳步。可是乞丐連蹦帶跳地跑了過來。那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臉上黑成一片,身體上罩著一張破爛的抹布——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真是慘不忍睹!乞丐一把抓住了曼尼亞斯的長袍,她用力想要擺脫,結果卻是——自己的長袍被活生生地扯掉了一大塊,金劍的邊緣露了出來,同時露出的還有那副銹跡斑斑的鎧甲。乞丐像是看見了煞星一樣縮回手,轉眼間就隱入所摩爾大街的無數小巷中,沒了蹤影。
前面就是帝國武斗場了。“我不想去那里。”曼尼亞斯對自己說,“可是不去又怎么行呢?難道還有其他辦法實現嗎?難道我這么多年的努力,直到今天全部是一場夢嗎?難道我要再次回到那我的那間困厄的小屋?”她回想起來十年之前父親第一次拿劍給她看時的情景,這些事情像印痕一樣深深地刻在她并不十分豐滿的記憶中:她第一次到邁尼亞斯高原的杉樹森林里去捕獵松鼠,從高高的樹上一頭摔下來;與父親無數次的對劍,自己無數次地趴在地上告饒,終于在一天早晨戰勝了父親,洋洋自得地舉起木劍示威,可是父親卻說:“曼尼亞斯!你已經可以打敗我了,但我也不知道,這些是好事還是壞事。為了這一刻,你的母親經常與我吵架……甚至不惜用各種方式來逼我。從今以后,曼尼亞斯,你就不再是勇士安德羅斯了。”
可是我想是,她想,一滴淚水從她的面頰上滑落下來。為此她不惜背叛希斯利爾家族逃出邁尼亞斯高原,還有什么是前方的阻礙呢?唯一的,可能就是這道不高的大門了。
她鼓起勇氣推門而入。門前的衛士本想阻攔她,她把金劍抽了出來,一步邁進大廳的走道上。
這里真是非凡的熱鬧。瑞倫的那名珍珠商光著強壯的上身站在高臺上,不時地用雙拳捶打自己的胸脯,試圖顯示鋼鐵般的堅硬;代德勒西的那名將軍也在這時走上了場,看起來誰都比另外的一方更加自信。現在她明白了,小時候父親口中那貧民可以爬上榮譽的最高峰的階梯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現在帝國武斗場剩下的,只是交了不菲報名費的賭局而已:看似勇武的雙方,誰也不比誰更加高貴。
我連報名費的零頭都出不起,曼尼亞斯想,怎么可能呢,報名一定已經過去了。可是自己還在這里傻傻地等著,幻想著有自己出場的機會。
圓形大廳中央的高臺上,兩人的比拼已經開始了。那名商人顯然不是代德勒西將軍的對手,眼看著就要失去下在自己身上的賭注:他看似強壯的身體被將軍打了一拳后踉踉蹌蹌地往后退。將軍拿起木劍指向商人的脖子,商人向下一蹲,把將軍的兩腿抱住,將軍摔倒在地。于是兩人爆發了更大的力氣,互相捶打對方的臉和肩膀,直到兩人都弄得鼻青臉腫。商人擺脫了代德勒西將軍的纏斗,繞著高臺中央巨大的銀鋼柱子轉圈。
商人終于站不住了,雙手撐著柱子喘氣,不再理會那迅速逼近的對手,看來已經放棄了贏這筆錢的希望。“不好!”曼尼亞斯暗想,“那個頭目好像要贏的。可惡。”本來想一走了之的曼尼亞斯還是駐足站在走道上,與寥寥無幾的貴族觀眾們一起觀賞著這兩只困獸的互毆。因為她只是不想讓那個兇惡無恥的將軍這么輕易地拿到一大筆錢,否則,父親就又會遭到一筆可恥的敲詐。但是當森林中的將軍把手中的木劍狠狠地刺向平原上的商人時,扶著柱子的人突然向上一躍,將軍摔倒在地。臉上積滿陰謀得逞的快樂的商人一把搶過將軍手中的木劍,把它架在將軍汗涔涔的脖子上。
“滾回你山邊的老家去。”商人笑著嘲笑了可憐的將軍一句。
“哼!”將軍一言不發地站起來走了。身后的幾名隨從急急忙忙地幫他披上長袍,撐開浮華的金紋傘。他向曼尼亞斯走來。 曼尼亞斯看著他熟悉的冷峻臉龐、碧藍色的眼睛與左肩上的蛇紋紋身,突然無比地緊張起來。她突然想飛跑出門,逃開這個冤家的眼睛,卻在那一刻連動都不敢動,冷汗從后背無聲地流下來,在悶熱的鎧甲中蓄積。將軍停了下來,與曼尼亞斯對視了一下,曼尼亞斯卻覺得這一刻長得簡直像一整天,包含了漫長的日出與日落……
可是曼尼亞斯心中所想的無數種可能都沒有成真,將軍一言不發地扭開頭走了,眼神并沒有什么異樣。曼尼亞斯松了口氣,卻又有些許失落。可能他把我當成一名誤闖進來的青年了吧,而不是希斯利爾家那無用的怪異的長女。的確,我已經不是她了,曼尼亞斯心中想著。
現在最要緊的,是要不要離開這里的問題。“我并沒有機會,一切都搞錯了。”曼尼亞斯心想,“離開這里,我又能去哪里呢?我難道要回到那個毫無生氣的院子里嗎?的確,從前那是家,現在早已只是一個院子而已了;那我還能去哪里呢?去菲尼諾斯公園嗎?那之后呢……”曼尼亞斯突然想起了那個從橋上一躍而下的身影,不禁打了個冷戰,雖然她現在汗流浹背。“天哪!難道真的……我還能去哪里呢?把這把希斯利爾的寶劍賣了嗎?他們認識的,他們會發現的!”曼尼亞斯的腳開始不自覺地向大廳里移動,“還是……還是這樣吧。”
“如果想要離開請快一點。”門口的衛士瞟了曼尼亞斯一眼,突然瞪著曼尼亞斯不動了。她惡狠狠地盯著衛士,衛士把頭扭開了,臉上卻帶著不可思議的詫異表情。曼尼亞斯抖了抖肩膀,快步向里面走去。
她與那個把守座位的衛士討價還價了半天,終于獲準搬了一條凳子坐在觀眾席的地上。她對這來之不易的機會極其珍惜,從不挪動一下。與場內稀少的觀眾一樣,高臺上的人也總是遲遲不肯出現,只有在強光出現時才登上高臺,不到一小會便無聊地決出了勝負。曼尼亞斯回頭看看那些老頭的座位,發現他們有的已經歪著頭陷入了睡眠,有的在低著頭摳自己滿藏污垢的指甲,力圖將它們摳得比瓷盤還要干凈。
可是曼尼亞斯無法安靜下來。在這個看起來已經沒有所有機會的大廳里,唯獨她一個人緊張地瑟瑟發抖。半天過去了,還是沒有任何的機會。她越來越多次瞧向門口,希望有人出現:可是大街上的人越來越少,那些參加伊瑞安多的加冕儀式的商人們急急忙忙地從帝國武斗場門前經過,卻從不往里面瞧上一眼。
“現在我明白了,這是一個被忽視的地方。”曼尼亞斯已經無法再等下去了,她決定離開,其他地方或許有她的機會,可是這里沒有。再等下去一天,自己餓的無法站立的時候,一定還不會有機會。
看著昏暗的大廳里面目昏暗的人,她陷入了大半天的饑餓帶來的眩暈中。對她而言,這是一種全新的體驗,可是并不舒服。頭昏腦漲使她站不起來,眼前出現各種幻象——奔跑的螞蟻,太陽下嗡嗡地飛成一團的蒼蠅。它們使曼尼亞斯的視覺漸漸陷入陰沉,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