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駛過街道,白色馬駒踏塵而過,獨留下淡淡雅香。那馬車富貴卻不張揚,華麗不失雅緻,想是哪位官家小姐的雅座,僅是馬車便已如此,真不知簾中的是何妙人。
只是,這樣的裝配好生奇怪,連守宮門的侍衛也暗生疑惑。只見白馬毛色極好,鬃毛在陽光的照映下泛著淡淡白光,馬身瘦卻非消瘦,而是精瘦玲瓏,配給女子是再合適不過的了。其中,一愛馬的侍衛長方重山,當即認出了這是兩年前寧國送來的良駒,名曰:瑩玉。
關於瑩玉馬,倒是有一段佳話。
相傳當年寧王被困燕國,車轂交錯,身側兵馬死傷殆盡,身爲一國之主,寧做英魂,不願茍活,拔劍之際傳來一女聲“且慢”。青眼黛眉,白紗曼妙,身下坐騎便是這瑩玉馬匹。
說書先生的話本里曾有這樣一段描寫:貴女身騎瑩玉白馬,一襲輕紗踏過塵土帶著皎皎光華而至,寧王見之,頓,後曰:“瑩瑩剔透,潔如白玉,仙人之姿,皎皎月華。”
這幅場面便是名動天下的燕月夫人騎馬救寧王的情節。那時燕月夫人還不是寧王之妻,只不過是燕國一介武將之女。燕國畢竟不想引起天下人責罵,只爲生擒寧王以得幾座城池罷了,誰知寧王極力抵抗,無奈之下派武將風離生擒寧王。
燕月夫人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隨父出征,見寧王欲拔劍自刎,一時心生不忍救下了他,將其送回寧國。此戰過後,寧國使臣奉王命以十座城池爲聘,以南海珍珠寶玉爲禮,只爲了戰場上曾有過一面之緣的風家女兒。以聯姻得城池和無數珠寶,燕王自是大喜,當即賜風家小女以“燕”姓,封“華月公主”前往寧國和親。
自此,寧國後宮唯有燕月夫人與寧王長相廝守,而燕月夫人當年所騎的良駒賜名瑩玉,封爲寧國的國馬。
顯然,這匹白馬便是承載了寧國佳話的國馬瑩玉,而白馬身後的車也稱得上一奇。
宋國車馬早有制度規定,唯有帝王,也就是如今的昔公,方可乘坐八馬齊驅的車駕。
除王駕外,便是四馬並駕與雙馬齊駕。即使受寵如昔公四子玄墨和六子玄商,也不過得四馬尊駕,而雙馬規制則是一些不受恩寵的公子們與衆位大臣的駕座。
故而能得四馬者皆爲王侯,也只有王侯才用得起上好的紫檀木做車架,久而久之,宋國便有了一條不成文的規定,王侯貴者可以紫檀爲木。
這便是怪處了,紫檀微芳,此馬車一路駛來留下淡淡雅香,無疑是用紫檀爲料。按理說該是極貴之人,偏偏載車的只有一馬,更何況,車廂雖是精雕細刻,卻從未見過這樣一輛馬車。
一時間守門的侍衛不知如何是好,出於職責所在,再三猶豫,還是攔了下來。
馬車微頓,我自是感覺到了,早就料到會被守宮門的侍衛攔下,畢竟進宮的次數太少,侍衛們換了一批又一批,應是無人認得自己了。
果真,車簾外鏗鏘有力的聲音傳來。“下官方重山奉王命看守宮門,若非有命,任何人不得入宮?!?
這裡的任何人當然不包括孟長生。我緩緩掀開布簾,打量了一眼攔在路前不卑不亢的身影,一時間竟愣住了,他的面容與記憶中重疊,就像是墨浸在水中漸漸渲染開來。
那時我還處在被廢黜的打擊中,他的話就像是錐子紮在心頭。
——你有什麼資格讓我喜歡上你?
——娶你之人才是宋國國主。
你永遠不知道一個人的心可以痛到何種程度,那種愛不得、恨不得又有多麼煎熬。當你爲了他甘願捨棄性命,當你爲了他曾經默默無聞,當你把一顆心剖開在他的面前卻被無情拒絕,剩下的就只有不甘。
憑什麼他可以若無其事地執起別的女子的手,憑什麼山盟海誓只是欺騙?痛到深處,不再自怨自艾,而是麻木,麻了整顆心。
“走水了,走水了?!狈块T外婢子們奔走呼叫,一桶接著一桶地潑上去,不見火勢有任何消減。我聽著大火燃燒的聲音,彷彿一切都靜下來了。
“爲什麼偏偏是今日?”我聽到自己輕聲呢喃。十七歲的大喜之日,連紅燭也在爲我泣淚,一天之內,嫁,休,甚至是棄。他終歸還是不要我了,他終歸還是棄我而去。爲什麼偏偏是今日?這問題問得妙,偏偏是今日被棄,偏偏是他走之後清秋宮裡著了大火。從前的孟長生是單純,但並不愚鈍,其中彎繞可想而知。
“下官方重山帶夫人出去?!本褪沁@張臉,這句話,在絕望之時給了我唯一的安慰??上?,回不去了……
我死以後,香山寺裡供了一盞長明燈,捐香火錢的人便是這位方重山,那時他已是一國將軍。多麼諷刺,爲我祈福之人只是陌路,自此再無人記得曾有一女子名喚長生。
對於這位方侍衛長,我多少是有感動與感謝之意,儘管那盞長明燈於我而言並未有多大益處,但這份情卻不能忘。
呆愣了許久,還是開了口。
“長生人微言輕,無人記得也罷,但大人應當識得這塊牌子吧?”我恭敬地遞出令牌,朝著方侍衛長稍稍行禮,沒有人知道,我僅是想用這種方式感謝他而已。然而,令牌的面子遠大於我的,馬車自是被放行了,後停在宮牆一側,我離開以後,卻未聽到這樣一段對話。
“剛剛那位,就是孟家女?難怪會有這樣的氣派?!币皇绦l感嘆道。
“那可不?傳言那位出生之日天降祥雲,國主當即許了她未來國母之位。我還聽說,孟家女容貌傾國,才藝絕佳,當真是天賜妙人,只可惜如此佳人甚少露面,棲身於閨閣之中,倒是埋沒了。”
“那位可是未來國母之尊,豈可隨意拋頭露面,我等鄙陋之人可遠觀一眼也是莫大的幸。你瞧瞧那位的姿容,脫俗清麗,雖年少未去稚氣,但不難看出其光華。一言一舉恰到好處,高貴卻非高傲,國母之尊也莫非如此了。真不知是哪位公子有此福氣,可娶上這麼一位才貌雙絕的佳人。況且兄臺此言差矣,如何稱得上埋沒?孟家女即使身處深閨,又有誰人不知驚震九國的《慈母吟》出自八歲稚子?“羅襦貼襟,須是母心,病臥冷榻,方知母淚……”幼子童言不知催了多少英雄男兒的淚,紛紛憶起慈母,念起當時年少?!?
“依我看,孟家女兒有才是有才,卻不及勝雪小公子,畢竟是女兒家,懂的也只是閨中之事,哪裡明白治國道理。勝雪公子三歲能吟,五歲能賦,七歲一篇《治國論》讓多少文人雅客瞠目,十歲時偶遇齊王,被讚道:白衣勝雪,文采佳絕。齊王文采天下盡知,能得他一聲稱讚,當真是實至名歸。自此便有了這一雅號——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