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娘詫異道:“您認得我?”
元武帝笑道:“如何不認得, 我還知你小字蜜娘。”
江垣咳嗽一聲,介紹道:“蜜娘,這位是我叔叔。”
蜜娘先行禮, 道:“伯伯。”
元武帝頷首, 江垣看了看四周, 道:“叔叔, 咱們到雅間去坐坐吧。”
元武帝頭一回來這兒, 正觀摩著,且是不樂意道:“朕......這頭一回來,讓我好好瞧瞧。”
蜜娘抿唇一笑,“我帶伯伯走走看看吧。”
元武帝背后縛手,望著這姑娘嬌俏可人又落落大方的模樣便是神清氣爽,姨父教導的女孩兒便是不忸怩, 道:“還是姑娘家懂事。”
便是嫌棄地看了江垣一眼,江垣笑著后退一步,這還不是怕您被熟人認出來。
蜜娘眼含笑意, 杏眼彎起, 水光粼粼, 江垣看過去,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便是轉過去,江垣失笑。
這第一樓也沒什么好看的, 蜜娘帶元武帝到后院去看了看, 今日天氣朗和, 后院里已經有不少人了,院中栽植了三棵大樹,那桌子都擺在樹下,亮堂又不刺眼。
院中很安靜,都是在看書,或有在抄書的,這寧靜祥和的氛圍讓元武帝點點頭,這才是像讀書的樣子,元武帝暗暗地在門口看了一會兒,也不進去側了側頭,下意識的壓低聲音:“這邊讀書可另收費?”
蜜娘搖頭:“只收租書費,看一本書只收三文錢,當天未看完第二日可再來。”
元武帝點點頭,買一本書要百文錢,拿百文錢可看幾十本書,實惠許多,天下之讀書人有多少人因窮苦買不起書而中途放棄,此法確實可行。
元武帝又看了看二樓、三樓,再到雅間,小伙計上了一壺茶水,并非多好的茶,元武帝抿了一口。
蜜娘這才問道:“伯伯,您和我家有故交?”
元武帝心道,故交也算是吧,“我那兒還有你畫的姨父的畫像,還和我說不讓姨父走,這可算故交?”
蜜娘在沈興淮的早教下,記憶力還算好,又是每年都會有京中送來禮物,她眼中迸發出欣喜:“您是阿公的外甥?”
元武帝見她模樣應當是不知他身份的,對沈家又是上了一層的滿意,是戶踏實人家,他且就不信沈家那小子不知范先生身份,但仍舊能夠做到不攀附關系委實難得,元武帝點頭。
江垣見她這般稱呼,眉心跳了跳,觀察元武帝并無不快,且是放下心來,目前看來,叔叔應是挺喜歡蜜娘的,蜜娘向來討長輩的歡喜,他便是不多插話了。
“伯伯每年都給我們家送禮,蜜娘在此謝過伯伯。”蜜娘福了福身,又想起他們家進京這般久也未登門拜謝,便是有些羞愧,“不知伯伯府邸在何處,我們家至今未登門拜謝......”
江垣低頭看茶水,元武帝頭一回有些不知所言,瞥了瞥江垣,暗罵一句臭小子,見女孩兒滿眼都是羞愧,干咳兩聲:“我近日不在京中,待我日后有空了,再邀你到朕,這寒舍一坐。”
江垣眼含笑:“姨父這是寒舍,我大底住豬圈了。”
這拆臺的臭小子,元武帝不想看他。
蜜娘想起江哥哥家是侯府,伯伯家更是不會差,她這般說,許是被人家誤會了攀關系,多是有些懊惱,便是疏離了幾分。
元武帝目光落在墻上的畫上,屋中寂靜了幾分,見他看畫,也都忘了過去,蜜娘最喜歡的便是這雪梅閣,每回來這兒也必定是坐這雅間,雪梅閣的墻上掛了一幅雪梅圖,墻上也被她用顏料畫了一樹梅花,交相輝映。
“這畫,頗為特別。”元武帝瞇起眼睛,看那印章,蓬萊居士,他確定,應該不是姨父的印章。
蜜娘緊張地望著他,有些小激動又有些小期待。
那章還是江垣刻得他自是清楚,看她那期待的模樣隱隱有些想笑。
元武帝想起他那邊似是有一幅畫,畫法同這個有相似之處,只是那幅畫比不上這幅,他原以為這個畫法是姨父新研究的,如今想來應該不是,是沈興淮?“此畫,不類我東方畫技,多似西方,但,意境不錯。”
元武帝自小受范先生教導,于書畫上多有精通。
蜜娘第一回將畫作流傳出來,上回陳六姑娘的稱贊讓她備受鼓舞,只可惜她深在內宅,不知外人有何評價,難得有不認識的人稱贊,她頗喜歡聽外人的見解,正欲聽下去。
那門突然被敲了幾下,“阿垣?蜜娘?”
“是我爹!”蜜娘道。
沈三推開門,見到里頭的人,眼眸微閃,笑著跨進來,對江垣道:“聽下邊人說,你來了。這位是......”
江垣站起來:“沈叔,這是我的姨父,姨父,這是淮哥的父親。”
元武帝站起來:“在下姓趙,名文。”
“沈振邦。”
蜜娘起身讓沈三坐元武帝身旁,自己去關門,邊道:“阿爹,這邊是每年給我家送禮的伯伯。”
沈三心理咯噔一聲,升起一種猜測,面上裝作不知,撩開袍子坐下來,“竟是您,是我們失禮了。”
元武帝笑道:“無礙,這些年多謝你們照顧我姨父了。”
元武帝打量沈三,想起以前的密報,當真對得起風光霽月這個詞,這父女兩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望著便知是父女,然而這父女給人的感覺當真是不一樣,倒是那沈興淮,沒得遺傳父親的好相貌,應是像了母親,面容寡淡了一些,沒得其父見之忘俗。
沈三對他身份有所猜測,便是裝作不知,“您太客氣了,范先生于我家有恩。”
元武帝詢問了一些關于范先生身子的事情,沈三便道,身子還算爽利,腿腳有些不便了,便是不大樂意四處走動。
元武帝有些遺憾,未再說什么,聊起這書局,問為何要租借。
沈三笑道:“說來慚愧,且也是受吾兒啟迪。也是十多年前了,我兒對我說,有人看不起書能否租借給他們。我便是想起我求學之時,好是遇上我岳父,常常借書給我看,但為了想看一些書,常常要求這問那的借書看,那時家中境遇已是好上不少,亦是憐惜家鄉如我那般貧寒學子,便是推出這租書,后邊才是越做越好。”
元武帝見他面露唏噓,亦是感慨,沈家的發家史他亦是清楚,這沈三也是白手起家,能心懷這樣一份感恩心,是仁義之輩,這般仙風道骨之人,行商之事都毫無那銅臭之味,面露幾分欣賞之色,“心懷仁義,自是得人擁護,沈兄弟高風亮節。”
元武帝那一聲沈兄弟著實是嚇到了江垣和沈三,如何敢同他稱兄弟,江垣更是佩服沈三,這才多久,竟是能讓元武帝同他稱兄道弟。
沈三那一瞬間的驚愣亦是沒逃過元武帝的眼,他悠哉抿了一口茶水。
“過獎了,過獎了,且不過是無心之舉,能有這般大的幫助亦是未想到。”沈三道。
元武帝頷首:“有時候這無心插柳,便是柳成蔭。”
元武帝在書局中坐了一會兒便是走了,江垣護送他回去,沈三稍稍松了口氣,可算是送走這尊大佛了。
蜜娘且是品味出江垣與沈三的態度,遲疑地問道:“阿耶,趙伯伯是什么人?”
她本就只有十五歲,知道的事情也少,家中多有隱瞞,然她亦是有思慮的,多覺有不對。
沈三笑著摸了摸她的頭,“他是你長輩,日后敬重一些便是。”
蜜娘不是多言之人,見沈三不愿多提,她便也不說。
隔了幾日,元武帝在早朝上便稱贊春芳歇此舉是利于天下貧寒讀書人,贊此是義舉。引得京中的書局也爭相模仿,但春芳歇這口碑也是打了出來。
不少人都暗自猜測元武帝這用意,又有人想難道元武帝這般喜愛那新科探花郎?如今誰人不知,這春芳歇的背后是新科探花郎家的。
本朝對商道頗為寬容,□□開始便實行興商政策,亦是不拘束商家子弟科考,如今朝中亦是有些個商戶子弟,沈興淮雖不是商戶,沈三是舉人,是有功名的,但所行之事涉及商道,他在新科進士中本是有些尷尬的地位。
好在他為人和善,雖不至于處處容忍,但待人尊重,貧寒進士多喜與他交談。江垣帶他一道同京中貴族子弟打了幾場馬球后,京中貴族子弟也多會邀他一塊兒玩,沈興淮年輕時本就紈绔過一段時間,什么沒玩過,會玩得也多,沒得貧寒子弟那般融不進,他如魚得水,游刃有余。
江垣也多有奇怪,亦是感慨這對父子當真是奇人,一個能讓皇帝同他稱兄道弟,一個能兩方吃得開,亦是難得。
沈家的翻新已經翻新到最后了,在年底之前應是能夠翻新好的,兩家人定的婚期是在明年的三月,翻新能這么快,也全賴那幾位木匠每日加工加點的,再加上做工的人數也多,便是進度也快了很多,幾個院子各自有負責的人,一齊開動,便是快上了許多。
今年秋季,新科進士中不少都定下了親事,像鄭寬,被戶部尚書看中,嫁予了愛女,是嫡女,誰人不羨慕鄭寬能娶上這般大家嫡女,也是因此鄭寬入了些京城的圈子,但隱隱有些融不進去,不像沈興淮這般游刃有余,隱有排斥之感。
鄭寬亦是為努力擠進這個圈子而努力。
楊世杰回了一趟蘇州府,回來后,也定下了親事,他未能考入翰林院,補了禮部的一個空缺,亦是因準岳父的推舉,他定下的是戶部尚書的庶女,和鄭寬成了姻親。
楊世杰上門送請帖的時候,目不斜視,似是已經放下了蜜娘,沈興淮嘆息一聲,世杰向來是懂得選擇的人,如何是最好的他向來最清楚不過,在愛情和仕途上,永遠是仕途最重要的,他自小有大志,嚴格要求自我,便是為了做人上人,這種人,可為朋友,不可為丈夫。
沈家皆為他高興,詢問他可需要幫忙,楊世杰道:“年后我姆媽便會過來,到時候還望嬸嬸指點一番。”
江氏自是應下了,卻是在想那戶部尚書家的庶女能否同楊夫人好好相處,楊夫人疼愛兒子是村里頭出了名的,又有些潑辣,那戶部尚書家的庶女不知是何潑辣的。
京城的冬日比蘇州府來得早,九月底就開始變涼了許多,家里頭收到了蘇州府的來信,沈興志的媳婦又生了個閨女,沈家第四代的第二個閨女,取名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