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雪妹倒了剩菜剩飯, 里頭苗秀才同苗夫人吵了起來,苗家大兒子大兒媳在一旁勸架。
苗秀才喝了酒, 漲紅了臉, 指著苗夫人罵:“......奈懂什么,讓師弟收下奈尼子, 也否瞧瞧沈三連縣令的兒子都沒收,收他, 奈當奈尼子是個寶貝啊!”
苗夫人扯著嗓子喊:“啥的奈尼子!否似奈尼子啊!奈就否想想奈尼子個前途, 奈一輩子就這么個教書匠,過得窮兮兮的, 還想小寶跟奈一樣啊!”
苗秀才的大兒子拉住苗秀才:“好了, 阿耶,曉吵了,別人家都要困覺了。”
苗秀才:“奈瞧瞧奈姆媽, 個副嘴臉,人家沒得想收的意思,奈阿要點臉面的!那人家似啥啊人, 我們家是什么人家!要否似靠著原來那么點師兄弟的情面, 奈當奈臉面多大!”
苗夫人氣得上前就要抓苗秀才的臉,苗夫人的兒媳拉住她:“姆媽,姆媽,阿耶喝了酒, 糊涂著呢!”
“我糊涂?我看是她拎否清!以為天底下都繞著她轉啊, 對我阿耶姆媽指使來指使去的, 師弟如今是什么人,還理所應當的,把自個兒當什么東西呢!還想和師弟結親,做奈的白日夢去,人家閨女愁嫁嗎,非要嫁給奈做兒媳婦!”苗秀才越說越激動,“就奈這樣,不敬公婆,淘汰兄嫂,誰家愿意和奈結親啊!都一個地方出來的,隨便問問打聽打聽就曉得了!”
苗夫人紅著眼睛:“我這為了誰!還否似為了我們這個家!就靠奈,有那一幫子拖油瓶,奈現在的日子能過得這么舒坦嗎?回過頭來怪我!好意思的!”
劉雪妹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尷尬地站在門口。
大兒子夫婦終于把這對夫妻給拉開了,一家子也都心力憔悴了。
苗家夫婦便開始冷戰(zhàn)了,苗秀才搬到書房去睡了,劉雪妹便覺尷尬,第二日便說要回震澤去了,苗夫人如今也沒空管她,只道一聲知道了,苗秀才擔心她一個女人家一個人當真是不方便,得知沈三明日走,問劉雪妹可愿再留宿一晚搭沈家的車回去。
劉雪妹內心有難以啟齒的想法,那種期待又自責的情緒縈繞著她,糾結之下她仍是點了頭,暗暗給自己辯解,她且是遠遠地看上幾眼,她一寡婦也配不上那等官老爺......
人坐的有些多了,又有外人在,便是不好再坐一道了,分了兩輛馬車,男女分開,蜜娘也好在車上睡個覺。蘇州府到震澤可要大半天,晃噠晃噠不是很舒服,蜜娘每回都要在路上睡上一覺。
專程到苗家接了劉雪妹,劉雪妹上了馬車,瞧著只有江氏蜜娘和一個丫鬟,問道:“沈大人不回去嗎?”
江氏讓丫鬟給她泡茶,“在前頭的馬車上,人多了分兩輛馬車寬敞一些,別拘束,喝點茶吧。”
劉雪妹有些失望,低頭道:“給夫人添麻煩了。”
江氏瞧著她那總是彎曲的脖頸,怕她多想,道:“什么麻煩不麻煩,順利的,因為還帶了幾個咱們震澤到蘇州府來院試的孩子,一輛馬車本就坐不下。正好咱們這兒寬松一些,可以睡個覺。”
蜜娘正在吃早點,腮幫子一鼓一鼓的,“阿姨,吃點早點吧,一會兒顛簸了就不舒服了。”
劉雪妹連擺手,看著蜜娘溫和地說:“我吃過早飯了,謝謝。”
“我這姑娘啊,整天就愛吃吃喝喝,好在不是那種容易胖的。”江氏道。
劉雪妹淺笑:“小姑娘家的都愛吃。”
蜜娘在外人面前還是克制了一下,留了幾塊早點,靠在靠墊上要閉目養(yǎng)神了,這一路的顛簸,她可受不了,最好是睡著了,就沒什么感覺了。
江氏也靠在邊上,在看書,她最近被閨女帶的也愛看一些話本。
劉雪妹拿出包裹里的針線活,慢慢開始做,馬車里便安靜了下來,她余光瞥見江氏,心生羨慕,生得好又識字,也只有這般女子才能配得上舉人老爺吧。江氏拿著書的手指修長而白皙,指甲透潤,顯然就是那貴婦人的手。劉雪妹摩挲了一下自個兒的手指頭,算不得粗,卻也糙糙的,有一兩個繭子。
也沒什么心思做針線活了,愣愣地望著窗外頭,白天有陽光,雖是秋季還有些燥熱,馬車里拉上紗窗,還能有風吹進來。
劉雪妹心思忍不住發(fā)散,有些癡癡地看著角落里閉目養(yǎng)神的蜜娘,瞧著她的每個五官,都能拼湊出她阿耶的面孔,她就像是著了迷,從他閨女臉上尋找每一個跡象......
蜜娘且也是未真的睡著,亦是有感覺,睜開眼,便是瞧見這劉姨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心里頭奇怪,劉雪妹不知她還未睡,對上她的眼睛,慌亂地低下頭又抬起來。
“劉姨,為什么看著我呀?”
江氏從話本里抬起頭,劉雪妹低著頭笑笑,道:“我剛才發(fā)呆愣了神,蜜娘長得可真好看,和夫人真像。”
蜜娘笑著彎起眼睛:“我像我阿耶呢!”
笑起來可就更像了。
江氏拿著話本揮了揮:“可真是白生了奈,一點啊否像我。”
蜜娘撲上去抱住她的手臂,撒嬌道:“我的臉型像你呀,手腳像你呀,除了臉啥都像你......”
好一頓撒嬌求饒,可把江氏給逗樂了,嫌棄地推了推她:“行了行了,走開點,粘得慌!”
劉雪妹低眉余光一直望著那邊,亦不知她這輩子還能否有個自己的孩子,一陣感傷。
早晨出發(fā)的,下午的時候才到震澤鎮(zhèn),把人一一送到家里頭,人家也沒什么可送的,車里頭就多了不少新鮮的果蔬,待回到菱田村,楊世杰家就在村口,家中寡母便來接應,千恩萬謝的,非要塞塊肉給他們,沈三自是不能要,只說:“家里頭愛吃蔬果,肉就算了。”
農家人誰家沒個菜地,種上幾顆果樹,蔬果便是最不值錢的東西。楊母又匆匆從家里拿了一大籃子的蔬菜,千恩萬謝地送沈三一家走了。
沈老頭沈老太早就等了好幾天,江河雖回來報過信,可耐不住老人心急,總是念叨著怎么還不回來。
還來不及到春芳歇歇腳,就到沈老頭沈老太這邊來了,也臨近晚飯了,如今天漸漸黑得早了,飯點也提前了,家里頭準備了螃蟹,蜜娘可樂壞了,大了一點,她如今被允許一次吃兩個螃蟹了。
沈二一家如今也在造房子,有時候都回村里頭住了,鋪子里有小伙計和徒弟看著。
聊著聊著便是扯到了下一輩的婚事上,黃氏如今在給沈興志相看媳婦,倒也不是沒好的,就是好的太多,人總有一些貪心,總想娶個再好一點的,便是想給沈興志找個讀書人家的閨女,最好識的字,她想著孫輩的男孩里頭就志哥不考功名的,已經是差了一截,再下面一輩,總得要趕上來,她比照著沈三和江氏,只覺娶個讀書人家的女兒日后孩子聰明。
花氏也在給夏至物色合適的好男兒,夏至條件不差,又有這般好的小叔在背后撐著,若是出嫁,那鎮(zhèn)上的大戶也是使得的,可就壞在她是要做嗣女的。但凡是家境殷實的,誰愿意讓自家兒子如同上門女婿一般。雖花氏放出話來,只要一個孩子姓沈便行了,可夏至便也就不是一般媳婦。
也是愁著呢,沈三也是家中人脈面最廣的,黃氏和花氏自是知道家中小輩的婚事日后也得仰仗著這小叔,也樂得他多關照幾分,也不掩埋,便一一道來。
沈三聽得黃氏想給志哥找個讀書人家又家境殷實的,且是搖搖頭,“不成,這女方家里頭高,男方低,不是好姻緣。這男方家里頭低一等,女方可不就強勢了。”
江氏聞言瞧了他一眼。
沈老太亦是這般想:“高門嫁女,低門娶媳。這娶妻娶賢,家世一般般無所謂,只要這家里頭清白,姑娘人好,便是好了。要求太多反倒不好。”
黃氏不大聽得進。
沈三又道:“這讀書人家的閨女都有點心氣,那也要志哥壓得住。若是志哥壓不住,這夫綱不振,可不是好事。倒不如娶個家世相當的,性子好明事理就好,日子也和滿。”
江氏咬著那脆骨咯嘣脆,沈興淮有些同情地看了他阿耶一眼,今晚他還是睡書房為妙吧!
黃氏對這話還是聽得進去的,便是有些不甘愿,“若是那大家閨秀性子溫婉也是使得的,畢竟這讀書識字,明事理些。”
沈老太一針見血:“志哥日后可不走科舉,也得人家不嫌棄。這事兒都說不準,最穩(wěn)妥的還是找個知根知底的,家里頭清明,性子好識大體便就是最好了。”
家里頭自然還是沈老頭沈老太最有話語權,其次是沈三,沈大于這些不通,多是聽老父老母的,亦或是弟弟的,沈老太這般年紀了閱歷豐富,看人看事也有自己一番見解,沈三如今人脈廣闊,家中諸多事還是要仰仗他。
他們這般說,沈大亦是認可,道:“就是如此,這娶妻如何能只看家世,男兒家的都是要靠自己撐起來的,難不還靠媳婦家,不就成了吃軟飯的。”
黃氏一不敵三,敗下陣來。
蜜娘啃著螃蟹,吭哧吭哧地默默吃了兩個,身旁江氏興致不高,不想吃螃蟹,蜜娘便道:“姆媽,奈螃蟹不吃給我吧。”
江氏也不知道她吃了兩個,便是給了她。
蜜娘添了舔嘴邊的蟹黃,砸吧砸吧,笑嘻嘻又開始吃江氏的那只螃蟹,這蟹膏流著黃,一剝開就是一股熱氣,蜜娘燙著了手,立即縮手摔了兩下,澆上點醋,把那蟹殼里的蟹黃給吸了,這小吃客,如今吃起螃蟹來愈發(fā)熟練了。
吃過晚飯,一家人才回家,江氏周身都籠罩著低氣壓,沈三的話也不接,也就沈興淮知道些原由,沈三到如今還不知自己講錯了話。
到房里頭,沈三問道:“今兒個怎么了?誰惹你不開心了?”
江氏笑著問道:“讀書人家的閨女都有些心氣?”
沈三心里頭警鈴大作,思索著今兒個自個兒說了些啥,只覺這大事不妙。
沈三賠笑著:“這心里有傲氣也是應該的,有見識的女子自是不一樣。”
“女方家世高,男方低不是好姻緣?嗯?不如找個家世相當的?嗯?”江氏那兩聲“嗯”可真是讓沈三汗毛都豎起來了。
沈三正是想著該如何安撫媳婦,可恨自己說這話當真是不注意,這會兒還要想著如何自圓其說。
“老爺,夫人!小姐肚子疼了!好像是吃壞了!”丫鬟吉祥急沖沖地跑到門房前叫道。
夫妻兩倒都沒了這爭吵的心思,趕緊急急忙忙地套上一條衣裳出去了。
蜜娘正抱著肚子蜷縮在床上呢,眼里含著淚,輕泣。
沈興淮和范先生也趕到了,站這床邊焦急地走來走去,“啊是又吃壞肚子了?”
蜜娘沒應,把臉埋進被子里。
沈三和江氏匆匆趕到,江氏坐床頭邊上,忙按住她的手:“哪兒疼啊?給姆媽瞧瞧?阿想吐?”
蜜娘搖頭,把疼痛的部位只給她,江氏替她揉了揉,“啊是吃墩了?吃了幾只螃蟹啊?”
蜜娘心虛,豎起兩根手指。
江氏:“兩只,也還好呀,以前也都吃過兩只。”
沈三讓下人找村里頭的大夫,找劉泉是來不及了,村里頭也有個大夫,離得近,沒一會兒就過來了。
一家人都圍在這邊,瞧著他把脈,大夫也是緊張,把了兩次脈,道:“積食了,再者寒性的東西吃多了,可是吃了螃蟹?如今這大閘蟹雖是鮮美,但這女子要少吃。”
沈三皺起眉頭,便是問道:“蜜娘,奈切的幾只哈?”
(哈:螃蟹的土方言,輕聲。特別搞笑,鴨子的方言就叫“啊”,最后一聲。)
蜜娘懊惱羞愧,把被子拉倒臉上,豎起三根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