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是王家的事兒讓沈家受驚不少, 王謄和江垣比起來, 他們自是傾向于后者的,知根知底不說,就沖王家這份姿態, 他們便是不樂意。
江家好歹是真心求娶,老夫人一番言語誠誠懇懇,亦是說明了, 知沈家疼惜女兒貿然提親怕是不愿,便先拐個彎求至他處, 聽著便是心中妥帖, 這姜還是老的辣。
老夫人在信中便是坦明, 阿垣有分家之意, 她亦無多時, 待幾個孫兒親事皆成, 便主持分家,又鄭重地在信中把江垣從小到大的情況敘述了一遍, 江氏聞言唏噓不已,心中便是軟了一半。
沈興淮望向父母, 沈三和江氏皆不語, 這做父母的, 都想給孩子找個最好的, 但世間哪有這么完美的事。
結一門親事, 不光講究男女是否匹配, 更要看對方的家庭, 當年江老秀才看中沈三,看中了他的能耐,亦是覺沈家人厚道善良,才肯將獨女嫁過去。如今,沈三亦是看中江垣的才能,可又止步于他背后的家庭。
侯府當真是太過復雜了,蜜娘生活簡單,江大夫人還不喜江垣,又有出身顯赫的嫂嫂,沈三和江氏想想便是不舍她進那等地方。
可老夫人言語切切,擺了低姿態,前些個日子江垣亦是說了分家之事,可見他早有打算,沈三和江氏一時間也是難以抉擇。
沈三道:“此事,還是要蜜娘來決定,關乎其一生,其中利害都要同她說個明白。”
此事便是落在了江氏的身上,怕蜜娘不好意思,選了一個只有她一個人的時辰。
蜜娘這幾日忙得很,忙著畫圖樣,商鋪已經開始裝潢了,樂盈她們辦事效率很高,招了一批工匠,首飾也開始打造了,蜜娘每日都在畫圖樣,她需要和工匠解釋圖樣,另有就是可造性,她初涉此事,多有生疏。
好在她不用顧慮旁的事兒,在閨中本就清閑,每日畫畫圖樣也算是有事可做。
江氏進來時,她正在整理圖稿,桌子上全是一張張的圖樣,攤了一大堆,江氏有心幫她理一理,蜜娘忙道:“姆媽,奈曉動,有些是我否要的,奈動了我分否清桑。”
江氏收了手,無奈道:“奈們啊,這是何苦,勞苦勞累的。”
蜜娘笑著抱著她的胳膊撒嬌道:“大家一道就是圖個開心嘛。”
江氏且是拿她沒個法子,寵溺地摟著她,心中便是慨嘆,兒時那小小的一個竟是出落成這般,蜜娘依偎著她坐下,道:“姆媽來有什么的事兒?”
江氏替她攏了攏耳邊的碎發,觀其面容奕奕,眼中含光,嘴角那兩個梨渦時深時淺,最喜她笑時,那泛著水光的眼睛,甜滋滋的梨渦,真是恨不得她一輩子都是那小囡囡。
“過來瞧瞧你,見你一天到晚在屋里頭搗鼓些什勞子。”
蜜娘討好地笑了笑。
江氏道:“蜜娘,再過幾日,你便是十六了,有些事情,你該知道的姆媽也不能瞞著你了。”
蜜娘望著她,眼中有許些疑惑,“姆媽想說什么?”
江氏順著她的頭發,道:“懷遠侯老夫人替阿垣提親了。”
蜜娘臉瞬間炸紅,低頭看腳尖,那心都要跳嗓子眼了。
江氏是過來人,見她這般反應,大底早就知曉阿垣的意思了,心下了然,蜜娘也全然不是沒有感覺,心中微微酸澀,拉住她的手:“此時也并非害羞的時候,在姆媽面前,有什么不能說的?這事兒關系到你一輩子,我和你阿耶也不敢輕易應下。”
蜜娘冷靜了幾分,且是知曉父母疼愛她,讓她自己做抉擇,若是換了旁的人家,聽那侯府的名聲,怕只是巴巴地就把人送上去了,別說了做正室作妾都樂意,也就她家中不慕那般權勢,只愿她嫁個安穩的人家。
“阿耶姆媽一心為我,定是早就替我考校過了,亦是多加思慮,我信阿耶姆媽的。”蜜娘目光堅定地望著江氏。
江氏拍了拍她的手背,欣慰道:“你阿耶沒得白疼你。你阿耶對你的親事最為上心,生怕一個沒留意,害了你一輩子。原本,他定是不會考慮江家的,懷遠侯府情況復雜,阿垣又是嫡次子,沖著這家世,便是阿垣再如何誠心,我們也是不愿的。但前些個日子,你阿公來了信,懷遠侯老夫人求到了他那兒。”
江氏拿出懷遠侯老婦人寫的信,蜜娘耳畔微微發紅,竟是不想阿公也曉得了,接過信,細細讀起來。
江氏一邊說道:“老夫人一封書信,言真意切,便是知曉我們的顧慮。若日后真分了家,倒也沒什么問題,懷遠侯夫人雖是阿垣的母親,感情可見一般,即便是有孝道壓著,未分家有老夫人護著,分了家不住一道便也沒甚事兒。我和你阿耶有些個動容,又怕害你......”
蜜娘看完那信,沉默幾分,便是道:“姆媽,可否,讓我見他一面?”
這有何難,江垣往日里頭隔三差五地來沈家,近日來的少了,許是為了避嫌,江氏知,她心中定已有了幾分抉擇,且是讓沈興淮請江垣到家中吃飯。
江垣在丫鬟的指引下,走到水閣樓,耐住有些激蕩的心,推開水閣樓的門,夏日里頭水閣樓中的窗戶都是開著的,紗簾輕輕吹起又飄飄落下。
蜜娘坐在珠簾后邊,江垣合上門,走進來,站在珠簾前。
兩人一時間皆無話。
江垣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先開口道:“鐲子和耳墜可是收到了?”
蜜娘瞪他,誰想問他這個來著,故意道:“沒有。”
江垣眼中含笑,若真是沒有收到,那她應是問什么鐲子和耳墜,“收到了便好。”
蜜娘:......
蜜娘問道:“你,為何同我提親?你知道的,我家且是一般人家,于仕途上,幫不上你什么的。”
隔著簾子,江垣的身高很高,蜜娘望著簾子前那個高大的身影,心中壓迫感有些強。
江垣:“男兒立于世,何仰仗妻族?我更是擔心,假若我分家了出去,不再是侯府的嫡子,沒得讓你那般有臉面......”
“我家不圖你這侯府嫡子。”蜜娘硬聲道。
江垣放柔了聲音:“我知曉,沈叔和江姨皆不貪圖這些,倘若我不是侯府嫡子,他們怕是更高興。”
蜜娘放緩了臉色。
“沈叔江姨疼愛你至極,怕是不樂意將你嫁入那般復雜的人家,你心思純凈,為人簡單,我又如何舍得你在那大染缸中沾染,我娶你,想護你一輩子,想你福樂安康,一生如蜜。”江垣緩緩道來,面容柔和,鳳眼如沐春風。
蜜娘聽得那聲一生如蜜,便是想起了那個鐲子,咬著下唇,“我并非吃不得苦,我且是怕......”她又換了一句話,“我家中不興納妾,我阿爹只有我娘,我伯伯、哥哥皆不納妾.......”
江垣聽出她語氣中的退縮害怕,沉吟道:“我自幼出身侯府,但打知事起,我便跟隨在祖父祖母身旁,祖父祖母感情甚篤,而,我仍舊有庶出的叔叔。祖父雖不大在意庶出的叔叔,但我幼時仍見過兩人為此而爭執。年幼時父親外放,母親生下我后,就帶兄長跟隨父親而去,便是怕父親被外頭迷惑了眼,即便如此,父親仍舊是有庶女。我便是知,愛一人是不愿同人分享的。
我敬佩沈老安人,她常道:妾室乃亂家之根本。第一代懷遠侯戰功赫赫,卻是毀于愛妾。我祖父那一輩,因內亂,懷遠侯風雨飄零。并非說一母同胞就不會,但總比同父異母來得好上許多。我便是想日后,定不愿妻子為這些事情而傷懷。
蜜娘,我不愿靠侯府,這條路上獨自前行,我不知道江垣會不會比侯府嫡次子更好。但,盡我所能,同卿與共。”
江垣最后一句話擲地,只見那珠簾忽的被撩起,露出一雙含著淚光的杏眼。
江垣難得被灌得醉了,他酒量向來很好,這回沈家父子不留余力,他招架不住,喝得高了,醉醺醺地歸了家,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卻又一直睡不著,咧著的嘴一直沒下去,明明腦中暈乎乎的,意識卻越來越清晰。
江垣翻身坐起來,復又下床,到自己的案桌上,拿出一個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拿出盒子中的玉簪,已經有了雛形,江垣摩挲了一會兒,在燈下細細看了一會兒,眼前又是浮現那一雙含光的眼眸,以及那兩個小梨渦。
怎得會有那般姑娘,不笑時,冷艷如高山之雪,笑時,又是甜得不可思議。
蜜娘的及笄禮在五月底,沈家在京城的親戚不大多,且就是鄰里和幾方友人,除此便是陳家和懷遠侯府,皆來了人送了賀禮。
蜜娘的幾方亦是長臉,樂盈送來了長公主和太后的賀禮,前來觀禮的鄰里皆驚嘆,望著蜜娘的目光都有幾分火熱。
且是十六歲的姑娘,初展露自己的芳華,她生的像沈三,笑之盈盈,不笑泠泠,令人見之忘俗,亦是不知多少夫人盤算了起來,
沈家這般規格的及笄禮在京城里頭還是翻不出什么浪花,且就是平靜地過去了,沈家和江家暫時還未通氣,江家也只有江老夫人和江垣知曉此事。
近日宮中大選,三年一小選,五年一大選,這回大選要給幾個皇子們選皇妃,宮里宮外皆忙碌。
太后這幾年皆不愛參與此事,待是殿選結束了,皇后帶新入宮的嬪妃們前來拜見,太后方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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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坐上首,因常日禮佛,瞧著有些清瘦。下面跪著一群新入宮的秀女,皆是姝色,太后卻是被味道熏得腦袋疼。
她常年點安魂香,今日眾人身上各種香味席卷而來,太后扶著腦袋,有些暈乎。
皇后讓下頭一個一個地上來請安。
“臣妾王音娘,見過太后。”面若芙蓉的少女福了福身,她身上特殊的少女香味鉆入太后的鼻翼。
太后煽動了兩下鼻翼。
太后聽著聲音和名字都覺得熟悉,心中有些不適,抬眼望過去,且是看到那黑烏烏的頭頂,只見那王貴人纖細的身材,一身桃色的衣裳。
“抬起頭來給哀家看看。”
王音娘慢慢抬起頭,一雙桃花眼飛快地瞥了一眼,面如芙蓉,桃花眼熠熠生輝。
太后如遭雷擊,瞪大了眼睛,癱倒在椅子上,“茵,茵娘......”
太后,偏癱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