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爺子和沈老安人都是好臉面的人, 深覺愧對孫家, 雖然這些年沈家日子好了沒忘拉扯她們,但那也只有孫四牛一家。可這兄弟情分被破壞, 沈琴妹待婆婆也不見得多好,今日一瞧,女婿家同幾個兄弟連普通的堂兄弟的都不如。
沈老爺子和沈老安人思慮重, 本來就年級大了,回來之后就病倒了, 傷風了。嚇得一家人輪流來服侍,兩老六十多歲了,在旁人眼里也算是進入晚年了,不用下地干活, 瞧著比旁人六十多歲年輕一些, 身子也硬朗一些, 陡然這般生病,當真是毫無預兆。
家中小輩皆希望他們能活的長久一些, 這個家全賴他們在中心主持著,才能這般安穩(wěn)和諧。
多少都能知道兩老是為何而病, 每日讓小輩們多家寬解。
沈興杰第二天就回縣里去了,沈大替沈興杰在縣里頭買了一棟一進宅院, 菱田村這邊圈了一塊地,日后這棟宅子肯定是要傳給沈興志的, 沈興杰在縣里讀書有棟宅子也方便, 日后還要不要回來造宅子就隨他。婚后沈興杰是住在縣里頭的, 夫妻兩個日子過得倒也和樂。
這寬慰兩老的事情就落在沈興淮和三個姑娘身上了,沈興淮每日一早便到兩老的床頭,喂他們吃藥說些讓他們高興的事情。
沈老爺子和沈老安人提及后輩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人總是居安思危,亦或是看多了那些不成器的后輩,不管前人再怎么努力攢家業(yè)若是碰上不成器的后輩,可不敗光?
沈興淮道:“好婆以前不是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嘛,誰家沒個不孝的子孫后代,那帝王江山都沒有能傳個上千年上萬年的,更何況咱們這種小戶人家?”
話是這么說,人老了天生思慮就多,擔心小輩擔心這擔心那,尤其是在那么個不孝女的刺激下。
沈興淮一手拉著沈老安人一手拉著沈老爺子,“當然了,若是以后的后輩能夠像阿嗲姆媽這般會教導孩子,那定是不差的。”
沈老安人嘴巴一彎,“奈啊,竟會哄我們。”
“是真的,咱們家能有如今,全靠阿嗲好婆給打的底子,底子建好了,才能一層層壘上去。等日后我有空了,一定要把咱們家的發(fā)家史寫下來傳給后輩,好讓后人瞻仰他們的祖先是如何從一窮二白一步步做大的。到時候阿嗲好婆們說,我來記,寫一份組訓傳下去給子孫后輩們。”沈興淮認真地說道。
蜜娘都忍不住用敬佩的眼神望著他,為了讓啊嗲好婆開心,她哥這都能夸下海口?
沈老爺子握著沈興淮的手做起來,干瘦的手和沈興淮年輕有力的手形成了對比,他激動地問道:“真的哩?寫一本書?”
在老人眼里,那能寫書可就是不得了的事情了,都是那有名的大人物寫書的,他孫兒竟是要些一本書來寫他們!
沈興淮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沈老爺子和沈老安人興致高了很多,同他說起以前家里頭的日子,絮絮叨叨。
兩個人陪沈老爺子沈老安人到晌午再回去吃午飯,出了門,屋外頭風涼颼颼了,蜜娘緊了緊外衣,憋了一上午的問題,如今終可一吐為快,“阿哥,奈不會真寫一本書吧?”
沈興淮瞥了她一眼,問道:“有何不可?”
蜜娘嘴巴可以裝下一個蛋。
沈興淮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頰,蜜娘直呼痛,沈興淮又笑著揉了揉她的臉。
“蜜娘,我們出生在一個好的家庭,有一群努力向上的長輩,人得到的越多,有些本真的東西越容易失去,寫一本書是希望能夠警醒后人,前人栽的樹總有一天是會倒下的,最主要的還是后人能夠自己會栽樹,我們不知道后世會發(fā)生什么,但我希望我們這一輩優(yōu)秀的品質(zhì)能夠一直傳承下去。很多東西財富、功名也許一個戰(zhàn)亂就會沒有,但是一個人生存的能力、本身的品德永遠是人體內(nèi)最堅強的東西。”沈興淮很早就萌生過寫些東西給后世的想法,也不枉他來此世。
借一個家族的發(fā)展他希望能夠體現(xiàn)一些他想要表達的,也許不能改變主流的思想,但亦是希望有所啟發(fā)。
蜜娘望著她兄長的背影,如同一座不可翻越的大山,她記得兒時阿哥就會一直教她,她也曾想過世上為何有她阿哥這般聰明的人,好似天生什么都懂的,直至今日,她似是明白她同阿哥的差距,不僅僅是在閱歷見識上,更是一種思想的深度。
沈興淮回頭見她還未跟上來,見她表情呆滯,好笑地問道:“怎么呆住了?”
蜜娘加快腳步,“阿哥,我覺得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到你這么個高度......”
“如果,你長到我這么高,姆媽可能會哭死。”沈興淮故意歪曲她的意思。
惹得蜜娘追著他打。
第二日沈興淮竟是真的帶著紙筆過來,讓沈老爺子老安人說,他記。兩老興致高漲,這心情一好,那病也好得快了許多,沒幾日便又生龍活虎了,兩人每日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同孫兒說道,每天就是搜刮腦子里那點子東西。
不久后就是秋分的阿太酒,有了夏至在前頭,秋分的阿太酒就按照夏至的辦,沒有了第一回的手忙腳亂,夏至如今有了孩子,但仍然惦記著這個妹妹,秋分也依戀夏至,每個月都要到夏至那邊住上幾日。
蜜娘畫了幾幅花樣到秋分那兒,秋分毫無意外再做繡活。
“噫,這個圖案秀給誰啊?”蜜娘看著秋分手上戲水鴛鴦圖案的荷包,問道。
秋分縫完一針便不縫下去了,放進針線籃里,“給我阿姐的,我過幾日到鎮(zhèn)上去。”
蜜娘敏感地發(fā)現(xiàn)她把那個荷包塞到了針線籃的最下面用上頭遮蓋住,女孩子的心思總是這么細膩又多疑,她不禁聯(lián)想到那一日在蓮姐兒家的巷子口,遲疑了幾分:“秋分,奈,最近怎么老去鎮(zhèn)上?”
“陪我阿姐唄,替阿姐照顧照顧孩子。”秋分笑著拿起蜜娘畫的圖案。
花氏端著點心茶水進來,蜜娘問候了一聲。
花氏見了她很是高興,說了幾句,瞧見秋分在看圖案,道:“秋分,奈這回就別去鎮(zhèn)上了,老打攪奈阿姐姐夫啥樣子,奈都要拜阿太了,這個月就別去了。”
蜜娘看向秋分,她們自小一起長大的,蜜娘能感受到秋分的不樂意,但秋分自小不是愛表現(xiàn)情緒的,抿著嘴:“我最近繡了一些東西,要送給繡樓,再挑些線回來。”
“咱們家又不缺這個錢,奈老是繡這繡那的,別眼睛看壞了,讓奈阿耶送過去不就行哩。”
秋分的繡工極好,繡品都是上上品,繡一些大的,都能賣上頗為不錯的價格,花氏也向來以這個為傲,在外頭夸過很多回。
秋分不樂意,蹙著眉頭:“阿耶不知道我要什么線,我就住幾日。”
花氏對這二女兒向來沒什么話可說,見說不通,只扔下一句硬邦邦的隨你吧,有些生氣地走了。
蜜娘小心翼翼地望著秋分,秋分低著頭看圖案,沒有任何反應。
“二伯母也是不想讓奈累著......”
秋分抬起頭,眼眶有些紅紅的,笑了笑:“沒事,我都習慣了,她待我,便是從來沒有一句好話的。她,不喜歡我的。”
蜜娘心疼之色溢于言表,她見過二伯母待夏至姐,全然不是同秋分這般的,兒時且未覺如何,越大,便是越覺這對母女當真不似母女。
她坐了一會兒,寬慰了秋分便是歸了家,范先生得了一副好的字帖,邀她一塊兒欣賞,她如今滿心滿腦都是秋分,如何欣賞得來。
范先生收了字帖,便問:“今日怎得這般魂不在心?”
蜜娘眼中帶著迷茫,“先生,這世上可有不愛自己孩兒的父母?”
范先生坐下,“萬千之大,自是有的。這做父母的,有百般疼愛、有嚴厲萬分,自然亦是有那冷酷無情的。人與人是講究緣分的,父母緣淺,子女不親,皆是有的。怎的了?為何想到這些?”
蜜娘長嘆一聲,小小年紀竟是學那老者,范先生失笑。
蜜娘眉毛下垂,道:“只覺這世上頗多太難懂之事......”她不明白,秋分亦是二伯母之女,為何二伯母可以待夏至姐那般親近,卻能夠待另一個女兒那般疏遠。
蜜娘正是心疼秋分,秋分卻早已看開,又開始繡那戲水鴛鴦的荷包,想起那人,臉上泛起一抹緋紅,手上針線飛快。
秋分又是去了鎮(zhèn)上,蜜娘閑來無聊,看沈興淮寫那家書,沈興淮名字起的亦是簡陋,沈氏家書。沈興淮上一世本就是理科生,學文還是這一世的事情,他寫這本書的目的并非是要炫耀文筆、展現(xiàn)水準,所以他選用了樸實而簡潔的文筆,只要是讀過一些書的人,大底都看得懂。
他寫完一點讓蜜娘一邊看一邊改錯字,蜜娘經(jīng)常會看一些話本游記,于他兄長這一類文風卻是少見,若說是記錄還有些小說話本的味道,言語沒得夸張浮華,樸實中帶著一些獨特的吸引力。
蜜娘看了入迷,天天催著他繼續(xù)寫,沈興淮本是打算一點點寫的,竟是被她催著寫了不少。蜜娘話本游記看得也不少,還能替他提些意見,他便是欣然接受。得知他要寫本家書,沈三竟也是興致勃勃地過來看,江氏也來了,看過之后,有些事情,是沈三經(jīng)歷過的,老爺子老安人記不大清了,他倒是清楚,許多不清晰的地方倒都是他來補充的。
范先生亦是未見過這類文體,似是記事又類話本,但描繪之下確實是不錯,畢竟這本書是為了傳給后代看的,無需多華麗的文體,道:“此作用來警醒后代委實不錯,以前人為鑒,醒后人。”
秋分愛往鎮(zhèn)上跑是大家都發(fā)現(xiàn)了的,江氏嘀咕:“秋分怎的總是不在。”
蜜娘亦是這般想,自阿太酒過后,秋分便是常常住鎮(zhèn)上,夏至和苗峰打算在縣里頭開一家木活鋪子,專門買一些小玩意,夏至腦袋靈光,覺得那些木桶啊、木梳大伙都需要,做個十幾二十個都不怕賣不出去的,若是招上一批木匠專門做這些,放鋪子里頭賣,不用專門找木匠打造,還要等。
夏至忙,秋分便說要去幫幫她。
現(xiàn)如今一個月里頭大半個月都是在鎮(zhèn)上的。
花氏原本想著讓秋分幫忙也好,若是她和沈二過去,旁人會說閑話,什么夏至只養(yǎng)著親爹娘不養(yǎng)公婆,秋分過去便沒得這話。
但時間久了,花氏又聽到了另一個閑話,花氏到村里頭走走,便是有人問:“大妞啊,奈們家秋分啊是定好親了啊?”
花氏奇怪,詫異道:“沒有呢,哪有的這么快哩!”
花氏相看肯定是相看過幾個了,但心里頭還沒定呢。
那媳婦掩著嘴笑:“哎呦,那估計是看錯了,我今兒個去鎮(zhèn)上,看到奈家秋分同一個男人說話哩,還以為秋分好事來了。”
“也許是她姐夫吧,奈們看錯了吧。”
“噫,不會呀,夏至相公我見過的,否似那樣的。”
花氏硬是擠出一個笑容,滿懷心事地回去了,越想越是心驚膽戰(zhàn),立馬讓人送去鎮(zhèn)上,便是見著了讓她如雷轟頂?shù)囊荒唬?
她那好閨女,竟是被一男人送回家門口,還被人家摸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