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娘本就精通寫實畫, 雖不能如同她兄長一般, 構造一整棟宅院,但就一些首飾什么的倒還真難不倒她。
她善用顏料, 又是寫實,很輕易能把自己所想要的花樣給畫出來,姑嫂兩人如同打開了新世界, 一個下午都在討論花樣, 蜜娘用細毛筆沾顏料畫, 細節處要一點一點地勾勒, 最大的問題也便是不知能否造的出來。
兩人興致勃勃的琢磨了一下午, 這世上就沒有一個女人能抵擋得了首飾的魅力, 江氏見她們玩得開心, 亦是高興她們找個樂子,道:“改日我幫你們把樣式做出來, 這般也好,自個兒畫得, 就不會同人家撞了,咱們家這首飾可就交給你們了。”
兩姑娘也正是在興頭上, 一下午就畫了三四個樣式。
待傍晚沈三和沈興淮回來, 江垣同沈興淮一道下值, 一道回來了。
沈三聽她們想自己打樣式,便是大手一揮, 道:“過幾日給你們找些寶石珠子來玩玩, 要做什么樣式便做什么樣式, 女兒家多些首飾才好?!?
陳令茹捧著碗笑,進了這個家她才發現,公公婆婆當真是疼閨女,也把她當閨女疼,不似她爹,雖是疼她,卻總是含蓄不多言,公公卻是把她們寵得沒邊,要什么給什么。
家中人少,向來都圍一個小圓桌吃,靠的近些,瞧著便熱鬧一些,蜜娘的對面便是江垣,見著他且就想到安國寺那一番話,不知該如何面對他,低頭數著碗里的米粒兒。
江垣目光輕輕瞥過,笑著接話道:“我那兒剛巧有一盒寶石,明日我讓人送來給你們玩玩?!?
江氏忙道:“如何使得,給她們玩那些寶石,可不敗壞,她們可也就圖個新鮮,玩幾日便是沒了興趣,少糟蹋那些好東西哩。”
雖說阿垣同他們熟得很,也日日在跟前晃悠,可那也是侯府少爺,這寶石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兒,他那兒的東西定也是不差的,阿垣無所謂,可江家會如何想。
沈三亦是似笑非笑,若開玩笑般地說:“阿垣,你這寶石可是得留給未來媳婦的。有我這做爹的在呢,你同我搶什么?!?
江垣幫他斟酒,面色不改,好似很正常的事兒,理所應道地說:“未來媳婦自是還會有的,如今放在我這兒也是無用,不如給兩個妹妹玩玩,且是幫我做個腰帶也是好的?!?
沈三抿了口清酒,笑罵道:“原來還有所求,我都沒戴過我閨女兒做的腰帶,還想便宜你哩?!?
蜜娘有些羞赧,此話倒是真的,她且就為阿耶做過一雙鞋,鞋頭沒縫好一大一小,多是有些拿不出手,便是別提這腰帶了。
陳令茹和江氏都笑了,沈興淮目光隱隱在江垣和蜜娘間徘徊,蜜娘是他帶大的,亦并非他自夸,比之父母,他更了解蜜娘,從心理上講,她亦如他的孩子,且是一點點的不同也是逃不過他的眼,打他和阿垣進來后,蜜娘便是沒看過阿垣,她這般刻意的疏遠是為何。
隱隱間,那萬萬不愿發生的猜測似是發生了,蜜娘去祈福的三日,阿垣也去了,定是發生了何事。蜜娘若是真對阿垣產生了感情.......沈興淮心一沉。
面上端著,睨視道:“下頭這般多的妹妹,蜜娘這作畫的手,還想給你做腰帶。”
就差臉上寫著異想天開。
蜜娘用力點點頭,可不是,她這雙手是用來畫畫的,不適合做東西,笑瞇瞇看了看阿哥。
江垣如何敢得罪沈三和沈興淮,這父子當真是人精兒,誰能在他們手里頭討得了,心中暗嘆一聲,且也好在只有一大舅子,道:“如何好讓妹妹親自動手,給我畫個樣式我便是心滿意足了?!?
沈三和沈興淮一笑而過,好似剛才那般懟人的不是他們。
用過飯,大家坐在院子里頭閑聊,余暉正值西邊,亦有涼風習習,如今恰是舒服的時辰,五月初不熱不冷。
江垣今日來當真是有正經事,正是那塊新買的地兒,同沈興淮道:“正是有事想拜托你,我剛買了塊地兒,打算建一棟宅子,你若有空幫我參謀參謀,倒是見慣了你家這蘇式園林,見別人家怎看怎得古板。”
“怎么得突然要建宅子了?”江氏問道,眉間微微蹙起,且也是擔憂。她如何瞧不出阿垣同家中關系一般,當初才那半大的年紀就一個人到蘇州府來,這家中也當真舍得,這般好兒郎,怎么得就這般狠心,到了京城,這外頭消息也多,江氏便更是心疼。
江垣淺笑:“我非承爵嫡子,又不能一輩子住在侯府,且也是未日后做個打算?!?
蜜娘正在吃果子,拿著簽字的手驀然頓了頓,眼瞼微微下垂,眼珠子忍不住往那兒瞥了瞥。
沈三道:“你父親那一輩還未分家吧?可是早了一些?”
這上一輩還未分家,他又是嫡支,父母且也都在,這越是大戶人家,越是不想分家,重視人丁興旺,再者主支定是比旁的要好,一家時,靠著這主支日子自是好過,待是分了家,這旁支庶支也因此落寞了。
“這早分家萬分家總是得要分的,待叔父們分出去,我便也分出去。”江垣這這般道。
沈三和沈興淮若有所思。
“這日后總是要靠自己打拼的,前人栽下的樹木,后代不可能一直待在那邊,且不說這后代多了,樹下也擠不下,那樹亦有倒下的一日。京中像我家這般的人家多得是,從古至今,靠著主家是好過活,但安坦的日子多是不思進取,倒不如從一開始便是靠自己。祖宗創下的基業是祖宗的,吃個老本不如自己做祖宗?!苯缬羞@般想法,今日一吐為快,對著他們,他無需顧慮什么。
兒時他常常見祖父望著幾個不成器的叔叔唉聲嘆氣,祖父亦是不知將他們養廢是好還是不好,祖父那時懷遠侯經歷了內亂,便是父親一生下來,就立了世子,為了不發生上一輩的悲劇,只能讓他們不優秀,想著孫輩便是好好教養,待他走,孫輩便可立起來了??赡睦锬苁率氯缢氲哪前惆l展,祖父如何能不心痛。
他再是見了沈三兄弟幾個,亦是多了幾分感悟,又何必要叫他們只盯著家中一畝三分地呢,讓他們各自去尋自己的路子,且不好嗎?何必擁堵在一條路上,這人活著,便是為了活一個好字,即便是從商,吃喝不愁,亦能養家,也是一條出路。
他亦是想,若是日后他成了家,定是要將孩子都養成才,再將他們都分出去。
蜜娘忪怔,又是想起他那一句“我知道”,今日一番話,竟是聽得她心中怦然。
沈三面露欣賞之色,沈興淮本就是接受西方教育的人,見他有這番思量,亦算得開明之人。
待是江垣走后,沈三和沈興淮到書房中去。
江垣之意,已是了然。
“若他單單只是江垣,我定是樂意的?!鄙蛉绾文懿恍蕾p他,能說出這番話,又是相處了這么久,秉性亦是了然。
“他那番話,是在同我們表態,讓我們不要將他同懷遠侯府放一塊兒?!鄙蚺d淮摸著腰間的玉佩,略略有些惆悵,且是從個人角度出發,他自是看好阿垣的。
他和世杰不同,世杰心思敏感,亦是重仕途輕感情。阿垣雖是生長在侯府,環境復雜,但他跟著老侯爺,自有其驕傲,又多是重感情。他且最喜他護短這一點,阿垣性子多疏離,且別見他面上風光霽月,性子卻是最難靠近,與父母兄長皆不大親近,但上了心的人便真是上了心,這種人多半是不會變心的。
沈三道:“侯府又如何,且也就是祖宗能耐些,便是如今一瞧,酒肉之輩不知多少,我閨女如何配不得!我且還嫌他們那玩意配不得蜜娘?!?
又是惋惜一聲:“我們家中是清清明明,可那種人家,見慣了三妻四妾,不覺有甚,你同他們說一心一意他們才覺你不正常。更有那起先說專心者,后舊態復發。當初我不喜蜜娘學那女戒女則,便是不愿她嫁入那等子人家?!?
沈興淮目前未見江垣有何不良嗜好,身旁亦是未有女人,此番在貴族子弟中甚是少見,但也不能排除婚后便有,寬言道:“此事還未有定論,江家也未有提親未有什么,靜觀其變吧,且還要看蜜娘的意思?!?
想起蜜娘,沈興淮只怕她先陷進去,亦有幾分擔憂。
江垣回到家中,面容帶著隱隱的笑意,往日里他面容總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之感,雖不至于讓人生畏,總是有幾分小心,長吉見他愉悅,今日便是大膽地說:“少爺,可要吩咐下去讓人收集寶石珠子?”
江垣笑望他一眼:“你倒是機靈?!?
長吉抓著后腦勺,嘿嘿笑:“這少爺正經事哩!”
可不正經事。江垣道:“命人多集一些,幫我把那盒子好的寶石找出來,還有一盒東珠?!?
江垣入股過福州出海的船只,每年都是真金白銀的回利,有了第一回便有第二回,祖父給他的人脈不少,便是離開了懷遠侯府,他亦是不缺什么的。
長吉笑著跑去,很快就回來了。
江垣檢查一番,確定都是完好的,道:“明日送到沈家去?!?
長吉往案桌上瞥了瞥,“少爺,那蜜蜂可一道送過去?”
江垣打開匣子,里頭有個黃玉雕成的蜜蜂,蜜娘......
他拿出來玩把了一會兒,想起她今日羞赧的模樣,鳳眼中帶了幾分笑意,放回匣子中,合上匣子,同寶石珍珠放一道,“一道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