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田村的道路上, 來來往往的馬車, 多是來這兒拉貨的,如今這兒的造紙坊、印刷坊聞名江南道, 出了名的好紙、好書,不少書局都會從這兒進書。
原先那條道路有些窄,沈三帶頭出資把這條路重新修了一下, 拓寬了,如今可以二駕齊驅, 每日都有不少馬車來拉紙拉書,忙碌得很,村中也衍生出了一種新的活計, 搬書搬紙,印刷坊造紙坊里頭沒有那么多勞力來搬, 前來拉書拉紙的也不過幾個人, 村中的漢子便衍生出這樣的活計,搬一車書多少錢銀這樣算。
由于路段繁忙,沈興淮讓人在旁邊樹個箭頭的木牌,按照靠右行駛的習慣,只允許占一道, 右來左去的,繁忙卻井然有序, 已是村中常見的景象。
天氣炎熱, 村民們在村口乘涼, 同那些個外地人嘮嗑。
“這老沈家呀, 那可了不起嘍,出的兩個舉人老爺哩,那兒子可是解元哩!”村民操著一口半土話半普通話的口音,豎起大拇指。
外地商人聽懂了大半,大為驚嘆,“這蘇州府的解元可不容易吧!那沈家老爺當真是厲害,撐起這么大片家業(yè),還教出個解元兒子!”
心生向往,亦不知這沈老爺長何等模樣,從進入這吳縣開始,就有不少人談論起這沈老爺。可惜啊,他就一介小商人,能見著沈老爺?shù)闹秲阂咽遣蝗菀琢恕?
“可不是嘛,沈小舉人今年才十八哩,去年十七考中解元滴。了不得呀,你瞧那邊,瞧見那邊的大宅院子沒?”村民又往村的東邊指,穿過廣袤無垠的田地,隱約可以看到幾棟氣派的大宅院。
外地商人還在感嘆小舉人的年齡,忙跟著他抬眼望去,點頭,“那邊是沈大人家嗎?”
“沈家三個兄弟的宅子都在那邊,你看到的那兩棟是沈大沈二的,沈舉人行三,上頭有兩個兄長的,那兩棟大宅院已經(jīng)是夠氣派了,沈舉人家呀,住的是園林!我是沒進去過,進去過的人都說跟天上似的。”村民語氣夸張地說。
......
菱田村如今是周圍幾個村落里最富有的,沈家的造紙坊印刷坊擴大了兩回,印刷坊里只收沈家族人,造紙坊沒這個講究,村里人都可以,就是辛苦了一些。外地的大商人們都跑來買這春芳歇的書籍,印著春芳歇的東西,給人第一印象就是質量上乘,如今也是打出了牌子,正圍繞著蘇州府慢慢地擴展開來。
沈興淮去年秋天中了舉人,亦是一件大事兒,村里頭頭一戶出了兩個舉人的,而他年僅十七歲,里頭人外頭人都清楚,前途無量??!十七歲的解元,蘇州府的解元可不是那么容易拿的,未來指不定就是官老爺了。
范先生也是對大為驚訝,因為他在鄉(xiāng)試的時候寫的那首詩的確是很不錯,比他以往苦思冥想得都要來得好,稱贊道:“這一年的游學沒有白學。”
沈興淮中了解元后,也多有忙碌,多了不少師兄弟,同一屆的舉子都會稱當屆的主考官座師,中了舉,同屆舉子多以師兄弟相稱。雖有不少人和沈三差不多年紀,但仍要同沈興淮稱師兄弟,這也是古代規(guī)矩、倫理道德森嚴所在。
沈三人到中年卻是空閑下來,偶爾去巡視幾家書局,看顧造紙坊和印刷坊,或是在家陪妻女。
如同這會兒,帶閨女出去騎個馬,舒活舒活筋骨。
蜜娘馬術多有上漲,當初特地為她買的小馬駒也大了,是一匹溫順的母馬,父女兩迎風馳騁了一會兒,天氣熱跑出了一身汗兒,才慢悠悠地踏馬而歸。
蜜娘穿著騎馬特質的衣褲,頭發(fā)扎上去,如同男兒家,她又生的像沈三,兩人瞧著就像是父子。
“阿哥這回什么時候回來?”蜜娘翻身下馬,把韁繩遞給小廝。
她身形修長,動作行云流水,令人賞心悅目。天氣有些炎熱,從外邊跑了一圈,臉蛋上紅撲撲的,額上還掛著汗水。
沈三也把馬交給下人,如今年歲上去,他也微微胖了一些,擦了擦汗水,“估計快的,今天不回來明日就應該回來了。”
蜜娘如今到她胸口下邊,十三歲身形比同齡人都要高一些,但抽芽之后,身子長得快,就顯得瘦些,她本就在練舞,身上沒幾斤肉,腰身這邊細的很,再怎么個扮相一看便知是個女孩兒。
“阿哥如今可是快活哩,天天往外頭跑?!泵勰镎Z氣多有埋怨,亦是羨慕,可不羨慕他日日可以去別的地方嘛!
沈三笑著摟著她的肩膀,“等他回來,奈好好說道說道?!?
父女兩一邊交談一邊走,園林里下人依舊不多,偶爾遇上幾個行走匆匆的。
夏日里頭園林里的花草樹木還是挺多的,樹木載種得多了,成了蔭,遮在道路上。父女轉個角,正要走到回廊上,那頭回廊正有一靛青色身影朝這邊走來。
“世叔?!睏钍澜苌锨皫撞叫卸Y。
沈三定睛一看:“是世杰??!”
蜜娘側過身子,避開他,楊世杰且也目不斜視,只望向沈三,余光中瞥見,心中一凜,不敢多看。
楊世杰和沈興淮一起中舉的,楊世杰排名中間靠后,但以他這個年紀亦算得年輕有為,再觀其家境,能夠走到這步也是不易。中舉后,兩人又是同鄉(xiāng)出身,多有親近,兩人都是一塊兒出行的。
“淮哥同你一塊兒回來的是吧?”
“是,剛剛到,晚輩正要回家?!?
“怎得不留下來多坐一會兒,吃個飯再回去。”
蜜娘側著身子,密密匝匝的陽光穿過葉子的縫隙,渾身又多是汗,本就想著快些回去洗個澡,阿耶這說的沒完沒了了,有些煩躁地側臉,眼睛微微瞄了瞄沈三。
從那個方向,楊世杰剛巧看到,忙道:“不了,家中還有寡母等候,等日后有空再登門拜訪,多謝世叔?!?
沈三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頷首,“兒行母擔憂,日后有空再來?!?
楊世杰點頭,站到一旁讓沈三先行。
沈三笑著先走,蜜娘跟隨他身后,走到回廊口子上,沈三不知說了句什么,引得她一笑,雙目彎起,且是不經(jīng)意之間一回頭,那少年竟是還未走,蜜娘忙轉回視線。
殊不知就那一眼,竟讓楊世杰渾渾噩噩,腦海中只剩她那一回眸,那雙杏眼,眼睛靈動地瞥過來,不笑之時眉頭蹙起冷得讓人退避三舍,笑時,那兩個小梨渦恨不得讓人將所有都捧到她面前......他就這般呆滯地走回了家中,村中之人招呼時,亦是魂不在身。
淮哥便是沈家最小的男孩兒,如何有什么弟弟,楊世杰且是第一眼便清楚,那是當年笑得甜甜的小姑娘,當初且不過□□歲的模樣,總是甜滋滋地笑著,他也曾想,當真是不負她的乳名,如此甜蜜。
且不過幾年的時間,竟是變化這般大。楊世杰有些恍惚,他的寡母已是替他端茶倒水,忙里忙外,絮絮叨叨地問起這回出行,得不到他回應,推了推他:“杰哥兒,怎的了?”
楊世杰恍如隔世,魂魄回了神,掩飾道:“沒甚,在想一道題目,姆媽剛才問了什么?”
寡母最是驕傲這兒子,聽得他此時還在想題目,露出一個笑容,似是欣慰又是心疼,“且休息休息吧,別總是想題目了。這回去隔壁縣可還順利?”
“順利的,林師兄家中待我們很是和氣,他抱他家的孩兒給我們瞧,是個壯實的孩子?!睏钍澜芎蜕蚺d淮這回去隔壁縣主要是受另外一舉子的邀請,去他家吃他家孩子的百日酒。
寡母笑著聽他講,聽得他說道孩兒,亦是想到了旁的,那林師兄也不過比杰哥兒大上四五歲,第二個孩子都生好了,不免有些憂心,“杰哥兒,奈師兄才比你大上個四歲吧,都有兩個孩子了,奈如今也是舉人哩,前幾日縣里頭那孫家夫人給我遞話,奈瞧那孫家姑娘如何?哎,奈阿嗲去了,好婆身子也不好,我也想早點抱孫子?!?
楊世杰如今也二十了,按照這邊的年齡,男兒是要晚些成親,多是十八到二十歲,如今也是差不多了。
楊世杰有些沉默不語,腦海中還回放著她回眸一望的那一幕,竟是升騰起幾分不愿。
他寡母繼續(xù)說著:“那孫家也是殷實人家,咱們家雖比不上人家家底厚,但奈也是舉人老爺......”
楊世杰有幾分不耐,道:“姆媽,那孫家的小姐我見也未見如何能知好壞?此事日后再說吧,那孫家且不過是一個鄉(xiāng)紳。”
他寡母不甘愿:“怎得日后再提!這孫家夫人說了,若是成了婚,你上京趕考他們都能幫忙,買宅子路費樣樣都要錢,咱們家,哎,這路費什么的也就罷了,可皇城里頭處處要費用,姆媽如何忍心奈住在那些地方,若是娶了孫家小姐.......”
一介大丈夫竟是要靠妻子才能過上好日子,楊世杰面子上過不去,深覺落了臉,站起來道:“姆媽,這話奈且別說了,回絕那孫家吧,就說我如今還要讀書不想分心?!?
“奈,奈,娶了媳婦再讀書,別的人家不都這樣的嘛!”寡母有些生氣,仍舊舍不得對楊世杰說一句重話。
楊世杰語氣軟和了幾分,道:“姆媽,后年便是會試了,再等上一年半載,又不是來不及,這孫家小姐如今看來是好的,可若是我成了進士,這京城里官家小姐都多得是,更妨論一鄉(xiāng)紳家的小姐?!?
他寡母一想也是,人總要往長遠得想,如今看來是助力以后就不一定了,若是中了進士再選,那可就是官家小姐了!這孫家小姐如何能比,她一想,竟是有些慶幸沒那么快回孫家夫人,那可得不償失反而害了兒子。
“我兒說得對,一年半載而已。我兒好好讀書,光宗耀祖,如今誰敢瞧不起我們家,那兒女私事就放一邊,待做了官,我兒什么樣的媳婦不能有。”
他寡母激動地碎碎念,楊世杰有些心累,敷衍了幾句,回屋子里休息去了。楊家在他中秀才后重起了屋子,中舉人后又修葺了一下,在村里人看來是極好的,可同沈家一比呢?楊世杰有些胸悶,蒙上被子,如今不可,可若是一年半后呢,他若是中了進士?
那雙眼睛,那個笑容,一遍又一遍地在腦中描摹,楊世杰有些魔障了。
他翻身坐起來,用屋子里水盆里的水洗了一把臉,坐到案桌前,翻開書本......
蜜娘自是不知有人因她而魔障,她正洗過澡,閔姑姑在給她抹珍珠粉,曬過之后,臉上曬紅了,若是不好好護著,就會變黑,若是黑了,江氏定是不會讓她再出去的。
閔姑姑手法嫻熟地替她按摩,舒服得她哼哼唧唧,差點睡過去。
如意給她擦頭發(fā),她的頭發(fā)像江氏,又黑又多,還很順滑,就是洗了頭很難干,每次都要烘很久。
蜜娘正是舒服,眼睛閉著,神識都快要脫離身體了,閔姑姑給她輕輕地蓋上被子,門口傳來一聲動靜,門被輕輕地推開了。
如意皺眉,閔姑姑朝如意揮了揮手,讓她去問問什么事。
如意躡手躡手地走到門邊,“什么事兒?”
小丫鬟也低聲道:“二姑奶奶他們來了,夫人讓小姐過去?!?
蜜娘本就未熟睡,聽得細碎說話聲,啞著喉嚨問道:“什么事?”
如意道:“二姑奶奶他們來了,夫人讓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