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先回到營地,急忙地就跑進了自己的帳篷,子鵑見到我時,擔心得問:“你這是去哪裡了?怎麼弄得一身這麼髒?背後全是泥沙!”
她走到我身前的時候,見到我的樣子將我摟在懷裡問:“怎麼了?遇到什麼事兒了?你怎麼哭過了?”子鵑就象自己最親的姐姐,她總是會在自己受傷時守護著我。
從前是在草原上胡鬧,弄傷肢體,她疼著我;如今心裡傷了,她仍疼著我,不覺又流下淚來。
自己最終還是答應了十三爺原諒他!他對我說出那番話的時候,自己才體會到他的淒涼和傷痛。他一早就知道自己喜歡十四爺了,甚至可能比我自己和十四爺還早。他之所以沒放棄,是因爲他也是真心的愛著自己。
十三爺的要求不過分,只要我們還是朋友,還是能象以前一樣喝酒聊天就足夠了。所以答應原諒他,並保守那天只屬於我們兩人的秘密。
自己也對子鵑撒謊了,說在外面跌倒了。她爲此笑了好久,不僅因爲我跌倒,而且還哭了。雖然臉上陪著她笑,可心裡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覺得毛毛的,以至於那晚早早的歇著了。
十四爺過來看我時,我都一直裝睡沒見他。畢竟自己答應了十三爺,就勢必要對十四爺撒謊,心裡覺得有些愧疚。
清晨,剛醒,正要起牀,聽見子鵑在帳外叫了聲:“十四爺。”急忙縮回被窩裡。
“婉婷起身了嗎?”十四爺在帳外問子鵑。
子鵑應他說:“好似還沒有。”心想連著兩日都裝睡沒見他了,今兒定是故意早上來看我的。
“那我呆會兒再來。”聽見十四爺離開的腳步聲,又在被窩裡等了好一會纔起來。子鵑聽到我在帳裡叫她,才端了水進來替我梳洗。
“剛纔十四爺又來過了,你這兩日睡得早,他都來了幾次沒見著你了。”聽著子鵑的話,點了點頭。子鵑替我收拾好以後,又忙著收拾細軟,呆會還要趕路。
呆坐在梳妝鏡前,想著自己竟然沒有勇氣去看十四爺一眼,對自己深愛的人做錯事兒,果然是要受到良心譴責的。
聽到帳外有腳步聲,心裡緊張了起來,是不是十四爺又回來了?卻聽見一人在帳外焦急地問道:“婉婷格格可起身了?”原來是李德全。
這才走到門口,掀起布簾,“李公公有何事?”
李德全神色焦急,“格格,今兒一早十八阿哥的病又加重了幾分,在營帳裡吵鬧。皇上哄了好一陣子了,可十八阿哥一直不開心。皇上想你走一趟,去試試。”
聽說十八阿哥病情加重,心一下沉了下去。忙對李德全說:“那勞煩李公公了。”
便跟著他匆匆朝十八阿哥的帳篷走去,剛到門口就聽見裡面有東西摔碎的聲音,還有十八阿哥吵著說:“不喝藥……我不喝藥……”李德全搖了搖頭,對我做了個請的手勢,並將帳簾掀開。
急匆匆走進去才發現幾位皇子都在,十三爺淡然地對我微笑了一下,十四爺這兩日都未曾見到我了,自然眼中帶著些思念和疼惜。
目光在他們身上都未多作停留,走到皇上身邊請安道:“皇上吉祥。”
皇上對我點了下頭,“起了吧。”示意我過去十八阿哥那裡。
於是帶著微笑走到十八阿哥身邊,哄著他說:“胤衸,怎麼又不肯喝藥啦?”
見到我,十八阿哥收起了哭聲,“藥太苦,胤衸喝了很多了,還不見好。”
微笑著對他說:“可是良藥苦口利於病啊!胤衸如果想以後不喝藥,那就得現在乖乖把藥喝了,病好了就不用喝了。”
他流著淚想了想,“那你和十四哥唱那天的小曲兒給胤衸聽。”楞了一下,那是幾日前爲了哄十八阿哥開心,先教會十四爺唱,再一起表演給十八阿哥聽的現代兒歌。想起這兩日躲著十四爺的事情,自己倒不知道如何開口了。
皇上在身邊兒對十四爺說:“你十八弟想聽,你就來陪婉婷唱吧。”
十四爺走過來微笑看著我,自己先開了個頭,我也就跟著他唱了起來,十八阿哥總算勉強笑了,皇上立刻命人再端藥過來。
突然覺得十八阿哥是否是上帝派來的天使?竟然每次都能在自己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手相救。
這兩日十八阿哥的病急轉直下,雙臉上已經腫到了發亮的程度,一直高燒不退,鬧著說疼。給他講故事都已經不奏效了,但還是拽著我,不讓我走。
想來他確實很是難受,孩子的忍耐力能有多少?難過得不行的時候,也就只能發脾氣了。眼看再行兩日就要到布爾哈蘇臺行宮了,今晚又要在野外紮營。
這幾日,我和十四爺都很少見面。只是每到用膳之時,他會命小安子給我送來一些食物。但每次基本都是我正想吃的,就連當日沒胃口,他都會不動聲色的命小安子送來開胃的小食。
即便我們不見,十四爺也是時刻關注著我的,冷了、餓了、困了、渴了他都知道。每次拿著他命人送來的東西,我都會心一笑,知道他在我不經意的時候又來看過我了。
晚間,在帳篷裡看著書,子鵑神色慌張的跑了進來,好像跑得很急,進到帳篷還不停的喘著氣。見她這個樣子,取笑她說:“你幹嘛跑成這樣?難不成有人敢在營地裡追殺你?”
子鵑還沒透過氣來,斷斷續續的說:“格格……十八阿哥……十八阿哥……”
沒等她說完,丟下手裡的書,衝出了帳篷,知道這次那個叫我姐姐的胤衸,那個喜歡聽我講故事的小天使胤衸就要離我們而去了。雖然這幾天我一直阻止自己去想這件事情,但要來的始終會來。
我跑進十八阿哥的帳篷時,見到裡面的人不停的在忙碌著。皇上在牀邊坐著,等著太醫把脈的結果。幾位阿哥都神色凝重的站在後面,我在門口遠遠的看著。太醫診完脈,跪下給皇上回話:“皇上,十八阿哥病情越來越嚴重了。”
皇上一下站了起來,臉色非常難看,對太醫說:“朕不要聽你這些廢話。朕只想知道怎麼才能治好十八阿哥。”
太醫戰戰兢兢的說:“皇上,十八阿哥一直都未曾退燒,如此下去恐……”
皇上一腳踢在太醫肩上,吼道:“你們都是廢物嗎?治了那麼久,現在纔來跟朕說這些廢話。”
幾位阿哥上前相勸,皇上連帶著他們都一起罵了:“你們這些做兄長的,個個都心懷鬼胎,有一個真心關心過你們弟弟的嗎?”
阿哥們再也不敢出聲了,知道此時皇上只是心裡憂心,憋著一口氣,不知道往哪發泄。站在那兒,強忍著淚水,心裡一遍一遍的對自己說:不能哭,不能哭……
阿哥們都一臉委屈的跪在了地上,想必他們此時也怕皇上怒氣上頭,牽連到自己。
十三爺和十四爺都不時的向我投來關切的目光,十四爺還在皇上沒注意的時候輕輕的搖了下頭,示意我千萬別在這個時候沉不住氣哭出來。
在重病的人面前哭,是不吉利的,皇上定會治罪。無論十四爺多麼細微的一個動作都能心領神會,這就是漸漸有了的默契吧!
皇上無力的坐下,揮了揮手,“都出去吧,婉婷留下。”十四爺經過我身邊的時候,看著我的目光十分憂慮。我點點頭,然後示意他出去。
走到皇上跟前,“皇上,十八阿哥會好起來的。”雖然知道自己是說的謊話,但看著皇上如此悲傷,真的很不忍心。
皇上看著牀上的十八阿哥,“這裡的人裡面,胤衸最想看見的人恐怕是你了。只有你是拿心對他的,你在這裡陪著他吧。”點點頭。
就這樣一直默默的看著牀上那個即將遠去的小生命,他偶爾會發出一些聲響,但都是悶悶的,歷史上十八阿哥就是死於這次圍獵的歸途中。
守著這對父子一夜,皇上到後半夜,基本是抱著十八阿哥過的。我和李德全都站在那兒,都沉默著沒有說話。
清晨時,皇上忍著心裡的悲痛,仍然下旨拔營回去,他心裡或許覺得離京城越近,十八阿哥活下去的希望越大。沒回自己的營帳,只吩咐子鵑跟著走,自己留下陪伴十八阿哥。
坐在十八阿哥的馬車裡,將他背靠著我抱在懷裡。輕輕的給他唱我記得的所有的兒歌,給他講很多我還沒講完的故事。
好幾次,淚水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很快又把淚水擦乾,告訴自己要堅強,要自己去接受這個事實,但事實是真的很難接受的。付出去的感情是收不回的,即使怎麼騙自己可心卻仍然是那顆心。
十三爺和十四爺都有來看過我,給我送來吃的,原來心疼真的是吃不下東西的,心連帶著胃都疼痛著,根本就不會覺得餓。
這個僅僅相處了兩個多月的弟弟,他牽動了心裡最深的那處傷痛。想留住他,即便改變歷史,即便我會消失,可無能爲力,那種無力感第一次向自己瘋狂的侵襲而來,自己竟然手足無措!自己想留住的真的只有他嗎?
如果說,當初我的靈魂回到這個時代,也是一場生離死別,卻一直有個希望可以在某個時候回去。但面對無可逆轉的未來,卻是另外一種心境。爲何要擁有?爲何擁有以後又要放手?難道就是爲了經歷這場盛大的離別而來的嗎?
或許有人會問,不過兩個多月而已,有那麼痛嗎?是啊有那麼痛嗎?但如果遇到的是一個能撥動自己心絃的人,無論是愛人或是朋友,哪怕是一天,也是會痛的。
夢裡,十八阿哥叫著皇阿瑪,叫著額娘,偶爾也叫著我和他喜歡的人的名字。緊緊的摟著他,真的不想放手……
布爾哈蘇臺行宮裡,每個人都面色沉重。
今天是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初四,十八阿哥的病已經到了藥石無靈的地步。太醫已經無力迴天了,皇上抱著彌留中的十八阿哥,眼裡沒有淚水。
或許一個男人,一個承擔起大清江山的男人,即使有淚也是往心裡流的吧?直到心裡的淚水再也裝不下的那天。
站在牀前,仍然沒有哭,此時心裡反而平靜了很多,也不知道爲什麼平靜。十八阿哥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只叫了一聲:“皇阿瑪……”屋裡沒有一個人敢出聲,連呼吸的聲音都被控制了起來。
皇上突然站起來,憤怒的問道:“太子呢?”一屋子的人,卻好似一個人都沒有,好像只有皇上在此間自言自語。
皇上將十八阿哥放在牀上,他那麼平靜的躺著,那麼安靜。皇上沉重的走出了房間,李德全也跟了出去,屋裡的人也都漸漸的跟了出去。十四爺皺著眉向我站的位置走了兩步,猶豫了一下卻又轉身出去了。
十八阿哥的隨侍們開始給他換衣服,準備著一些不想再見到的東西。緩緩的走出房間,腦袋空白一片。
十八阿哥,他終究是走了……
一股莫名的幽暗向自己襲來。多想就此回到未來,害怕再經歷這樣的痛苦,人在痛到不能再痛的時候,會和我一樣想逃避嗎?此刻好想回去……
模糊中,聽到子鵑焦急的聲音:“格格……格格……”睜開眼,還在原地。
聽見子鵑在我耳邊說:“格格,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嚇死子鵑了!”
醒了真的好嗎?很希望一覺不醒,希望回到未來,回到那個暫時沒有傷痛的未來,可是意識不是時空穿梭機,不能由自己掌控。再說除了科爾沁的一切,還有兩個人,自己再也放不下。
子鵑在耳邊繼續說著:“剛纔本想去叫十四爺過來看你的,但皇上已召集了王公大臣在大殿議事。”議事?眼前閃過十三爺的臉。
“十三爺……”立即從牀上爬了起來,往前廳跑去,身後留下子鵑驚恐的聲音。
跑到大殿碩大的落地屏風後面,此時裡面已跪滿了人,太子一人跪在最前面,還有十三爺和十四爺和其他阿哥都在他身後低頭跪著。
皇上站在大殿內的階梯上痛罵著:“……你平日裡就不聽朕教誨,目無法度,朕包容你二十餘年。你卻不但不知悔改,反而越來越過分,越來越放肆!”
皇上停了片刻,憤然地續道:“平時奢侈無度,比朕的花費還多,那倒也算了!派你去南方巡視,竟然敢向當地官員收受賄賂,膽子大得連朕都不放在眼內了!外邦進貢的物品,都敢中飽私囊!你十八弟病情日漸沉重,朕都在日夜照料,食不知味,寢不安枕,你這個做兄長的,竟然無動於衷。”
皇上的言辭中帶著喪子的悲痛:“你這種毫無孝悌的人,怎能擔當太子的重任?深夜裡幾次三番在朕帳殿外窺視,難道是想看朕幾時龍御歸天?還派親信日夜對朕進行監視,你到底意欲何爲?”
皇上越說越激動,越說越生氣。他因過度悲憤發出沉重的喘息聲,又罵道:“近日,你每天都在朕帳殿附近窺測,朕已被滋擾得夜不能昧,時刻戒備,不知你何時會下手加害於朕!”
皇上憤怒地下旨道:“即刻將索額圖的兒子格爾芬、阿爾濟善和追隨胤礽的蘇爾特、薩爾邦阿等黨羽立刻誅殺,以絕後患。”
悲泣了一陣,皇上又悲憤地說:“太子胤礽實不能繼承祖宗家業,即刻廢去太子名號!由朕之皇長子大阿哥胤褆負責押解回京。回京後由大阿哥胤禔、四阿哥胤禛和九阿哥胤禟負責看守,將其囚禁於上駟院旁邊的氈幄內。”
大殿內響起嘈雜的聲音,有人在驚呼皇上,有人在叫著皇阿瑪。想是皇上已經悲憤過度,倒在了大殿上。皇上竟然都等不及回朝便下旨廢除太子,他已心痛難當了。
腳一軟,跌坐在屏風後,心裡想著:十三爺呢?十三爺可好?之前讀過對於他的史料都太模糊了,或者自己記錯了?子鵑跑來時發現我坐在屏風後,過來將我扶起,靜靜地扶著我往回走,呼吸變得好沉重,心口好痛。
自己雖然愛上了十四爺,但十三爺卻也是自己的心痛,雖然對他沒有男女之情,但卻有那麼多恩義,始終還是放他不下的。
終於明白自己爲何會那麼害怕傷他了,原來自己之所以會有勇氣原諒他,是因爲自己在乎,在乎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剛踏出大殿,抵擋不住心裡的劇痛眼前一黑……
朦膿中看見十三爺牽著我的手,帶著我跑到御花園,我們堆的雪人還在那裡,他對我溫柔一笑。他對我說著什麼,但是聽不清楚。努力的聽著,但是怎麼也聽不見,只記得他對自己說過他懷念。
他忽然消失了!我拼命奔跑著,進了一間屋子。是我在永和宮偏殿的書房!十三爺在我的書桌前寫著字,他擡頭看了我一眼。見到紙上寫著:“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又看見他拿著酒杯向著我示意。
看見草原上,他站在一個小山丘上,背對著我,墨綠色的衣衫隨風擺動著。慢慢向他走過去,等自己走到他站的位置,卻沒有他的身影。
畫面在眼前閃過,我們一起燒烤,一起跪在雨中,一起吟詩作對,一起策馬奔馳,可他卻再次消失了,每張畫面中都再找不到他的身影……
不覺撕心裂肺地一聲聲叫著:“十三爺……胤祥……”但荒野上,除了我的呼喊聲,什麼都沒有……
從噩夢中驚醒,坐了起來,急促地呼吸著,心裡好痛,臉側一絲潮溼的酥麻,滿臉的冷汗!聽到子鵑在附近輕輕地喚著:“格格……格格……”
轉過頭,尚未見到子鵑的身影,看見十三爺坐在我牀前,臉上掛著擔憂和心痛,控制不住的放聲哭了起來,緊緊地抱住他。原來他在的!他在的!原來他沒事……
淚水稍退,卻看見十四爺站在不遠的地方冷冷的看著我們,就這樣僵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