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 胤禎一直都在我的身邊,不讓我一個人出門。想想他只怕也是覺得我知道得太多了,擔心四爺會對我做什麼過火的事。
此後在外碰見過幾次, 四爺都是和胤祥在一起的, 他似乎也一直沒找到機會和我說話, 但能感覺出他的欲言又止。
康熙六十一年正月, 皇上經過與衆皇子和朝臣反覆研究磋商, 決定爭取和平解決策妄阿拉布坦問題,特致書策旺阿拉布坦,令人選派喇嘛爲使, 賚書前往招撫。
準噶爾方面,由於大策凌進攻西藏軍事失利, 沙俄又乘機侵略準噶爾邊界, 準噶爾部沒有力量抵禦來自清朝和沙俄兩個方面的壓力, 所以希望與清朝、沙俄保持和平,暫時平息了這場風波。
胤禎尚在與皇上商議事情, 不放心我,特意將我留在永和宮陪德妃娘娘。德妃娘娘雖然有時對我頗多意見,歸根究底只因我尚未替胤禎生過一男半女,而且胤禎又執意只與我在一起。
但額娘總是拗不過兒子的,總不會爲了這些事情和胤禎撕破臉, 所以表面待我倒是很好, 但言辭間難免會帶著些暗示。兩人隨便的聊了些事情, 但彼此心中都有條刺, 聊著聊著就無趣了。
德妃娘娘說她困得慌, 想休息會兒,我替她蓋好被子, 她便面朝裡面睡了起來。
看著她的背影,想著:罷了,她也是個可憐人,好日子也不多了,不和她計較便是。況且她怎麼都是胤禎的額娘,沒有她,自己也不會有現在這個情深義重的夫君。
輕聲退出門外,走到水榭的欄桿邊上坐了下來。想著這許多年經歷的是非恩怨,不禁有些惆悵和感概。
望著德妃娘娘宮裡的這片如鏡子般寧靜的水域,此時仍在飄著雪,雪花激氣的微波輕輕地盪漾著,已經到了水面無法凝集的溫度,也沒有薄冰了。有絲絲不明顯的寒氣,飄渺在湖水上。
感覺這片水面就象胤禎,他阻隔湖水中的暗潮,只留給自己表面平靜的假想。只讓自己見到寧靜,遠離了那些紛繁複雜的悲痛,這些年我只見到了他在府裡與我開心的活著,每日他踏出府門之後,還能如此平靜嗎?
他承受了多少的壓力和心酸是自己看不見的?難怪他一次次說有些人我還不瞭解,叫我不要總把人看得都那麼善良。此後種種,他能否再扛得住?
子鵑在身後問安:“四爺。”她不知道那許多,那日沒叫她隨侍在身邊,回去也未向她提起,所以對四爺還是挺客氣。
我起身,轉過去見他朝我緩緩走來,於是吩咐身後不遠的子鵑:“你去宮門邊看著,如若胤禎來了,提醒我下。”子鵑退下,向宮門走去。
四爺站在水榭邊上,看著遠處的水面,情緒比那日平靜了些,淡淡的問:“你不怕我?”
淡然地看了他一眼,“死有何懼?況且子鵑適才已見到你和我一起,若我有事,子鵑會如何轉告胤禎?只怕你想我幫你保守的秘密也將大白於天下。”四爺臉上劃過一陣驚訝和傷感,這幾日我反覆的思量過當日他爲何那樣待我。
其實他對我確實沒有惡意,不然怎會放走我,擔如此大的風險?他定是爲了八爺手上對前太子不利的那些證據,自己與八爺關係不好,自是無法開口向八爺索取,當時他正奉旨查著前太子的案子,唯有出此下策才能讓八爺主動拿出那些證據。否則以當時八爺黨的性子,怎會將這立功的機會輕易的交給四爺?
“你還想問我爲什麼嗎?”四爺臉上已經沒有了平日的雲淡風輕,看著我的眼神和表情都充斥著悲傷和痛苦。
他那樣對我,想必他自己也很痛苦吧?當日胤禎救我之時他一直愁眉緊鎖,定是見自己捱了那麼幾日也很自責,或許還有些擔心,而且當時他的出現,只怕也是想早一點將我送回府裡,自己也擔著風險出現在那裡。
眼中泛起淚水,四爺的臉在淚光中變得有些模糊,“不想問了。我想我明白你當日爲何如此,只是沒想過你會做有負於十三哥的事情。”
四爺伸出手,卻又停在半空,停頓了幾秒又放回了身後,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才說:“無論怎樣都好,我是對不起十三弟和你了。但我不會後悔,這些是我必須做的,有很多事情你還不知道,你對我們的瞭解不過是停留在表面。從來都是一廂情願的認爲每個人都是好人。”
這話好熟悉,胤禎也總是如此說自己,兄弟果然都是心有靈犀,即便感情不好,說出來的話卻都那麼相似。
我苦笑了幾聲,“我心裡的確認爲你們都是好人,無論朝堂上你們如何的爭鬥,我都希望你們可以和睦相處。不過事與願違而已。”
四爺今兒一反平日的淡薄心性,臉上的表情令我覺得這些年都白認識了他。
四爺凝視著我,眼裡佈滿了哀傷的情緒,低聲問我:“你還會如之前一般待我嗎?自你第二次進京,我就覺得你是除了十三弟以外唯一真實的活在紫禁城裡的人,從來沒有一絲的做作。”
瞭解他的孤獨,自幼不在親額娘身邊長大,和自己唯一的親弟弟又合不來,因爲不是嫡出處處受人排擠,隱忍四十餘年。唯一值得他安慰的是,胤祥的額娘過世之後,他因皇上吩咐教這個弟弟算學,才從此身邊有了個說話的人。
但自己無法原諒他對他兩個弟弟的背叛,無法諒解他對我的傷害,這傷害不僅僅是那日的行爲,而是他讓我對我心裡一直敬重的四爺感到了失望,從某種意義上說,他讓我失去了一個自己敬重的兄長。
我搖了搖頭,“發生的事情不可能抹去,不知道的時候我可以一如既往的對你,但你也說了,我是真實活著的人。我無法做到不理會自己的感受,那不是我。”
四爺忽然捏起了拳頭,眼神中的傷感加重了幾分,“那你今日是要和我決裂了嗎?從此天涯陌路?往日的情分一點都不能讓你原諒我嗎?”
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畢竟彼此間積累的情分那麼多年,真的放下也是不可能,不想違心的說那個是字。
淡淡的對他說:“皇位遲早是你雍親王的。皇上不久就會命胤禎離京,我也會離開。無論怎樣都好,你部署那麼多年的棋局,收關之時你是勝券在握的。只是希望你看在我們多年的情分上,善待你的兄弟,善待你自己。若你對我心中仍有當年在聽月館中的情義,請你對他們手下留情。”雖然知道只是奢望,但總是存著一絲幻想。
四爺臉上除了驚訝,還有一直保持著的傷痛,聲音也很沉重,“婉婷,皇位於我本身並不是那麼重要,可是你想過你的十三哥嗎?若我不爭,你認爲你的十四爺,會給他什麼好日子嗎?你太天真了,你若不信,大可以去問你的十四爺。在你心裡,你的十四爺就那麼善良嗎?他做了些什麼,他自己清楚!希望你有一日終會明白!”
此番說話象極了當年八爺在親王府裡的那番言辭,爲何他們兄弟間一定要如此痛恨對方?爭了,輸贏已定時爲何不能拋開恩怨?
四爺見我不應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生氣地握住我的手腕,“當年我叫你拿顆心出來看,你爲何到現在都不明白?”
遠遠的看著子鵑進了宮門,看了一眼四爺說:“到此爲止吧!胤禎來了。”
甩開他的手,轉身準備想回到德妃娘娘身邊,四爺突然拉住我的手說:“希望你不要和我形同陌路。這是我唯一對你的要求,我不奢望你原諒我,但別讓我見到你看我的眼神中象對著陌生人。”
我掙脫他的手,向德妃娘娘的寢宮走去。
沒一陣,四爺和胤禎前後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