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長途跋涉,一路顛簸,終於到了木蘭圍場。按慣例,仍然是以皇上和接駕的蒙古親王們寒暄開始。
這幾日,都沒再刻意見十三爺和十四爺了。那晚以後,一直在讓自己冷靜,在想十四爺?shù)哪切┨鹧悦壅Z的背後是否存在其他的因素。這些不到自己不想,我的身後是科爾沁草原博爾濟吉特家族的勢力,原來顯赫的身世給自己帶來的也是煩惱啊?想到八爺爲(wèi)了八福晉身後的勢力,對她一向容忍,十四爺也可能會是如此。
史書中記載,十四爺在康熙晚年積極投入到奪嫡的行列裡,如果說前期他是一直在支持八爺,但從八爺失勢後到皇上駕崩前,他是唯一可以和他哥哥抗衡,問鼎皇位的人。這很難讓我不把他和現(xiàn)在的意圖聯(lián)繫到一起,四爺都可以爲(wèi)了皇位對年羹堯的妹妹年氏寵愛有加,十四爺也未嘗不可能爲(wèi)了皇位對我這個科爾沁格格另眼相看。正如十三爺所言,皇子的婚事充斥了太多的因素,豈是一句承諾,就可以全信的?皇上最初的聯(lián)姻之舉不也是衝著這些政治因素來的嗎?
發(fā)現(xiàn)自己也開始瞻前顧後了,因爲(wèi)越是要對一個人投入太多情感的時候,越是要考慮自己身後的其他人。當(dāng)然還有十三爺?shù)那椋胫莻€在御花園裡捏紅了我的手的十三爺;那個大雪之日,陪我堆雪人的十三爺;那個在我受辱時,挺身而出的十三爺;那個和我月下對飲,談古論今,豪放不羈的十三爺。我又該如何面對?愛情原來真的沒自己最初想象的那麼簡單了,想著這些不僅覺得這真是個可悲可怕的年代!
此時已從馬車上下來,見到十三爺和十四爺就在不遠處看著我,向他們淡淡地點了點頭。
依稀聽見皇上在前面說了句:“你家婉婷那個瘋丫頭啊,讓朕頭疼著呢。”這才見到爹爹已經(jīng)在不遠處了,皇上朝我招招手,示意我過去。
爹爹也張開了手,如同小時候他每次遠征回來一樣,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太久沒有見到他了。
子鵑輕聲對我說:“格格,別哭!別讓王爺擔(dān)心難過。”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站在原地淚流滿面。
顧不得什麼禮數(shù),一路狂奔過去,投入爹爹的懷裡。那是我避風(fēng)的港灣,是這個世界上最堅實的依靠。
爹爹摸著我的頭,“傻孩子,別哭!那麼多人看著你呢!”
擡起頭看著好久不見的這張容顏,仍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女兒不想哭,但是眼淚它就是不聽話地流下來。這可如何是好?”
皇上看著我們此時父女重逢的溫馨場面也玩笑著說:“婉婷啊!朕還以爲(wèi)你是個大姑娘了,原來你還是達爾汗王家的小格格啊?還要哭鼻子!哈哈哈哈哈!”
子女是父母的心頭肉,養(yǎng)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站在我面前的爹爹,已經(jīng)有了少許白髮,雖然不明顯,但在草原的陽光下還是能一下看出來,我走的時候,竟然都沒發(fā)現(xiàn),這些年他已經(jīng)在歲月的摧殘下緩緩的老去。
十三爺和十四爺都遠遠地露出微笑的表情。
私下,十四爺對身邊兒的十三爺說:“這塊兒冰你說該如何融化?”
十三爺看著前面的一幕,輕哼了一聲,“你不是一向做得比我好嗎?”
十四爺在十三爺?shù)募缟陷p輕拍了拍,微笑著,“其實你也可以的!或許比我做得更好。我們原本應(yīng)該可以好似當(dāng)年除夕那晚,誰也不會比誰快一步。你的心去了哪?恐怕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十三爺冷笑了一下,帶著些嘲諷的味道,“你還想和我去布庫房裡練練嗎?不過我可不會再讓著你!”
十四爺哈哈大笑起來,“你認(rèn)爲(wèi)我現(xiàn)在還需要你讓嗎?不過十三哥,我只是爲(wèi)你好。畢竟你和我之間不是半點兒情分都沒有的。”
十三爺重重地嘆了口氣,“十四弟,只要你別忘記你答應(yīng)過的話就行了!”
十四爺轉(zhuǎn)過頭看著十三爺,帶著幾分真誠,“多謝十三哥一直以來的提點!”
一行人,進入營地。皇上邀爹爹和蒙古其他汗王去他帳裡敘舊,爹爹摸著我的頭說:“婉婷,去找你額娘吧。她在盼著你呢!”點點頭,爹爹把我的手交到阿木爾師傅的手裡,示意他帶我去見額娘。我向皇上告退,與阿木爾師傅一起離開。
從剛纔起,十三爺和十四爺就一直看著我在小聲議論著什麼,中間有許多不解的表情。不過此刻我也不想去了解,更想先見到我朝思暮想的額娘。世界上只有三個人不會傷害自己:一個是父,一個是母,還有一個就是自己。
走到科爾沁的營地,遠遠地見額娘站在主帳前,她見到我已是淚流滿面。她美麗的容顏,如今也是略帶歲月的風(fēng)霜。僅僅離開了不到一年的時間,爲(wèi)何她和爹爹彷彿在瞬間蒼老了很多?自己已經(jīng)成爲(wèi)他們最大的牽絆?
在紫禁城時也聽到不少關(guān)於額孃的傳聞,說她刁蠻任性,說她待人刻薄。不過那是別人眼裡的她,不是我眼裡的額娘。每個人都帶著不同的面具活著,對什麼人什麼場景使用哪個面具,不過是爲(wèi)了更好的隱藏和保護自己。
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能讓她擔(dān)心。於是把笑臉寫在面上,跑過去抱住了她,緊緊的。額娘溺愛的說:“我的傻格格,你再這樣抱著額娘,會透不過氣了。”這才鬆開手,幫她撥開覆在面頰上的髮絲。
額娘拉著我的手,走進帳篷,裡面竟然已經(jīng)放了很多我在科爾沁時喜歡吃的點心。靠在額娘柔弱的胳膊上,心裡好幸福,美美地說了句:“還是額娘好!”
她微笑地看著我,略帶責(zé)備的笑罵:“婉婷這次回來可是變了,把額娘勒得都喘不過氣了,你都下得了手啊?”
身邊的子鵑幫腔著:“主子,格格只是長大了,懂事了,不再淘氣,知道孝敬您了。”
額娘卻帶著憂傷看著我,聲音有些哽咽的問道:“婉婷怎麼突然就長大了,一定經(jīng)歷了很多娘不知道的事吧?苦嗎?紫禁城裡,皇上和娘娘們對你可好?阿哥們對你好嗎?”
點點頭,一直微笑著,儘管裡面有少許的無奈和牽強。坐下拿起那些精心準(zhǔn)備的食物,每吃一口都好感動。如果沒有分離,或許體會不到親情的羈絆。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就一直牽掛著另一個時空的父母;離開科爾沁,就一直思念著草原上愛我疼我的爹爹和額娘。世上唯一對我沒有機心一如既往無私愛著我的,恐怕只有他們吧!
帳裡,一直和額娘說著我在京城的那些經(jīng)歷,只是決口不提不開心的事兒。額娘聽到後面,臉色卻越來越凝重,最後她問我:“怎麼全是開心事?額娘可是在紫禁城裡長大的,那是個什麼地方?我是知道的。婉婷,你在避重就輕。是不是發(fā)生了什麼事不能告訴額孃的?”
把手指放到嘴裡吮掉上面的油脂,“是有不開心的!但皇上對我很好,所以我很快忘了,已經(jīng)不記得了。額娘不要擔(dān)心了!”
額娘寵愛地輕撫著我的頭髮,“那婚事呢?皇上可有定了是哪位阿哥了嗎?”
搖搖頭,把額孃的手放到我手心中,“皇上說了,讓我自己拿主意。”
額娘象鬆了口氣一樣的問我:“那你呢?可有投緣的阿哥?”腦子裡閃過十四爺,又立馬想起了十三爺,卻沒有說出口。
子鵑在旁邊多嘴:“娘娘,十三爺和十四爺對格格非常好呢!照顧得無微不至的。子鵑想到的他們能想到,子鵑想不到的二位爺都能想到。”心想這子鵑什麼時候變得如此長舌的?難道被我慣壞了?
額娘聽完,微笑著問我:“那你喜歡哪位阿哥多一點兒呢?”搖搖頭,仍看不清他們,連心都一層層的包裹起來,又怎麼可能談得上付出感情呢?自己經(jīng)常倒好似個旁觀者。
子鵑卻在旁邊嬉皮笑臉的,“子鵑倒是覺得格格喜歡十四爺多點!子鵑看到格格看十四爺?shù)难凵窈驼l都不一樣,又時常鬥嘴,象兩個小冤家一樣。十四爺和格格鬧著玩,格格可是會臉紅的,這難爲(wèi)情的樣子,子鵑只見過格格和十四爺在一起的時候出現(xiàn)過。”心裡咯噔一沉,難道我真的不經(jīng)意間對他已是不同?難道是我沒察覺?爲(wèi)何那日和子鵑說起,她卻沒直接告訴我?
隨即我假裝狠狠的瞪了子鵑一眼:“我看平日裡我是對你太好了,什麼話都敢說了。看來我得好好懲治你了!”
額娘忙解釋:“是我吩咐她看著你的。你自幼衝動,做什麼事情都憑自己喜好,淘氣任性慣了,總是由著自己那潑皮性子。”她又嘆氣說:“額娘擔(dān)心你做錯事!在這裡就有你爹爹和額娘就著,沒人敢說你半句不是,紫禁城裡誰能就著你呢?”
額娘見我盯著她不說話,又道:“你還很小的時候,你爹爹就求他乳孃將自己最疼愛的小孫女子鵑給了你。這輩子是你欠她的,不可負(fù)她。”
知道子鵑是爹爹的乳孃家的人,但卻不知道她竟然是爹爹乳孃的親孫女。自幼就知道爹爹對他乳孃一家是非常敬重的,還在我沒出生的很多年前,已經(jīng)在草原頒佈過一道王爺令,乳孃一家世代無需爲(wèi)奴。那子鵑……爹爹早已爲(wèi)我的將來步步爲(wèi)營了。
雖對子鵑一直以姐姐看待,但此時我才明白她的犧牲有多大。站起身看著這個從來未曾在我面前表露過一點的姐姐,想起自己那麼多年的任性,想著她的守護。上前緊緊的抱著她,她每時每刻,甚至每分每秒都在爲(wèi)自己而活著。
子鵑被我的舉動嚇得有些驚慌失措,我從未在人前如此待她,“格格,你可別這樣,子鵑受不起。比起王爺對我們家的恩典,子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而已。”
倔強的回答她:“不,子鵑是婉婷永遠的姐姐,以後我再也不會任性欺負(fù)你了。”即使在三百年後的時空裡,有自己的閨蜜和死黨,但也未曾有一個人猶如她這樣對我。
此時阿木爾師傅在外面稟報道:“嫡福晉,王爺吩咐晚上要赴皇上的夜宴,請您和格格收拾一下!另外王爺還說,皇上已恩準(zhǔn)格格在圍獵期間住回科爾沁營地,在此期間無需向他請安了。”
額娘淡淡地對阿木爾師傅說:“知道了。”於是命人準(zhǔn)備赴宴的細節(jié)和打點我的帳篷,從額孃的安排中發(fā)現(xiàn),他們搭建帳篷時已準(zhǔn)備好了我的。
頑皮的看了一眼額娘,“額娘怎知皇上定會讓我回來住?”
額娘溫柔的拉過我的手,“額娘不知道的!但你爹爹和我都覺得,備著總是沒錯的。”
在他們心裡永遠都有我的位置,誰也替代不了。額娘忽然想到什麼,對我小聲叮囑:“無論皇上如何推崇親情,給多少自由和恩典你。他始終都是君,很多事情還是不可逾越的。君臣之禮是絕對不可侵犯的,你的一切好壞都是他的一句話。”拍了拍我的頭,“你記得忠於他的同時也要象對你爹爹和額娘一樣的孝順?biāo)V挥腥绱耍悴拍鼙Hf全,知道嗎?所以請安你還是要做的。”
欣然點頭道:“女兒謹(jǐn)遵額娘教誨。”
額娘轉(zhuǎn)身到靠裡的箱子裡拿出一套深紫色帶銀線的蒙古服,對我說:“這是額娘在你走之後爲(wèi)你縫製的其中一套衣衫,今晚你就穿著它去赴宴吧。其他的,我著人送去你的帳篷。”又轉(zhuǎn)頭吩咐子鵑:“好了,你伺候格格梳洗吧。一路風(fēng)塵,總是要打理下的。”子鵑應(yīng)是,陪著我走出科爾沁主帳。
出來見到阿木爾師傅背對著站在營帳外不遠處候命,偷偷走到他身後,踮起腳尖一把矇住他眼,故意換了個聲音問:“將軍可知我是誰?”
聽見阿木爾師傅含著笑意的答道:“肯定是我最得意的格格徒弟。”我倆同時歡快地起來,彷彿又回到了當(dāng)年他教我騎術(shù)和弓術(shù)的時候。
師傅轉(zhuǎn)過身,微笑的看著我,“爲(wèi)師還以爲(wèi)格格這一年來長大了,原來還是我那個淘氣的徒弟啊?”
向他吐了下舌頭,“不好嗎?說明我心裡對師傅大人永遠如一。”
“那阿木爾真要感謝格格的厚愛了。”他捏了下我的鼻子,有時候我覺得他和爹爹一樣,都象父親一樣的寵愛著我。他追隨爹爹多年,和爹爹早已情同手足了,爹爹視他做自家人,所以纔將我交給他教導(dǎo)。
鬧完,轉(zhuǎn)身準(zhǔn)備回自己的營帳,遠遠瞥見十三爺和十四爺在營地外的地方微笑看著我,想來我剛纔那些調(diào)皮搗蛋的行爲(wèi)都被他們盡收眼底了吧!吩咐子鵑去告訴他們,我要遲點纔過去,自己一個人走回了營帳,終於又可以避多一會兒了。
梳洗完,又變回到一年前那個科爾沁的格格。子鵑和我走出營帳,天色已有一些遲暮了,遠望著西邊,此時太陽象一顆蛋黃般正要沉入草原遠處的地平線。
見到了隨行的哥哥姐姐們,他們和我聊起我走以後的事情,並計劃著擇日一起去草原上放肆一番。草原上的兒女都有著象草原一樣浩瀚的胸懷,相較紫禁城裡的兄弟姐妹之情,真的真切太多。後悔之前沒認(rèn)真珍惜過他們,總想著自己不是這個時空的人,刻意的疏遠他們,或者自己也害怕有朝一日離開時承載不了那麼多的傷痛。
大哥走了過來,摸了摸我的頭,笑著問我:“可有想我?”不停的點著頭。他爽朗的笑了起來,他是我唯一的親生哥哥,從小將我視若珍寶,不過早年跟隨爹爹南征北戰(zhàn)的時間比較多,即使後來留在親王府的日子也要幫爹爹處理很多的公事,十分的繁忙。相處時間不算太多,但卻最親密。
大哥看著我,“妹妹,你可又長高了!以前在身邊的時候,總覺得你還象個孩子,這才走了一年,都變成個小姑娘了。”
小時候大哥一有空就會把我放到他脖子上坐著,然後四處跑。那些時光真的很開心,不過現(xiàn)在自己長大了,哥哥也成熟多了,“哥,你可越來越象爹爹了。”
大哥豪放的笑聲總是和爹爹一樣洪亮透徹,“我的妹妹可是越來越會說話了,不過你少來恭維我了,我怎可能比得上爹爹?”他停住嬉笑,很認(rèn)真的問:“妹妹,你在紫禁城裡過得可好?皇上眼下給你指婚了嗎?”
對著他搖了搖頭,大哥略帶憂慮地看著我,“妹妹,你和我的命運都是註定了的,從出生就已經(jīng)身不由己。我們是嫡出,享受一些權(quán)利的同時,也要有犧牲。”哥哥臉上滿是鄭重的表情,“有時候該爲(wèi)自己想想,若能爭取到自己最滿意的就放手去爭取吧!不要讓自己陷入被動的局面纔是。”可是自己不相信註定和宿命,自己只相信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嫡出二字真的傷人,至少對於我是如此,想起了八爺,又想到了太子。
看著身邊的兄弟姐妹嬉鬧著嘰嘰喳喳的朝皇上的帳殿方向走去,想來時間也差不多了,也和大哥向著那邊走了過去。以前的自己是一直用一種冷漠的目光注視身邊的一切,從來未曾融入過這個陌生的時空,如今怕是要一步步走進去了。即便如此,我也會用自己的方式勇敢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