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回到營地,子鵑和小安子見我們漫不經心的騎著馬回來了,匆忙都跑了過來。
未下馬,就聽子鵑說:“格格,你們怎麼纔回來呀?”
見她著急的樣子,笑著說:“這不是回來了嗎?著什麼急呀?”
小安子也很著緊的伺候十四爺下馬,說著:“主子,兩個時辰前,太醫著人至圍場稟報皇上說十八阿哥病了,好似有點嚴重,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腫了。皇上親自迴鑾看視,現在都在十八阿哥帳前候著。萬歲爺到現在滴水未進呢。”頓時腦袋裡面一片空白。
彷彿聽見十四爺叫了我兩聲,然後說了幾句什麼,就立即上馬向那邊營地奔去。
回到營帳裡坐著,一字一句的回憶起適才小安子的話,十八阿哥他真的病了。一切來得那麼突然,但又似乎那麼自然,歷史的腳步始終還是會遵循著自己的那套規律如期而至,由不得任何人半點的掙扎。
近日與十四爺在一起,竟把這事兒給忘了。十四爺受傷前的一些日子還陪著十八阿哥玩來著,受傷後十八阿哥也來看過幾次,每次都纏著十四爺唸詩,自己還哄著他不讓他吵著十四爺休息,怎麼突然就病了?
子鵑進來,“格格,傳膳嗎?”
茫然的搖搖頭,問她:“爹爹去看過嗎?”
子鵑回道:“王爺一直都在那邊,還未回來。”又點了點頭。
子鵑又說:“剛纔十四爺走的時候跟你說,叫你好生用膳,他去看看情況。如若沒事,他明兒再來找你,我見你表情好似沒聽見。”
“沒事?”冷冷的笑了一下。
子鵑擔心的問:“適才我見你和十四爺有說有笑的回來,怎的現在又不開心了?他也是緊張弟弟的病,才急匆匆的走了的。你要體諒下!”
心裡知道,冷笑不是因爲十四爺匆匆而去,而是我擔心的事情已經拉開了帷幕,正要開始上演。但此時心裡卻更多的想著那個曾經在我面前鮮活過的年僅八歲的小生命。
就在我們剛到營地不久的那幾日,十八阿哥胤祄突然來到我的營帳,拉著我的手說:“婉婷姐姐,我前日聽皇阿瑪說你是草原上的格格,對這裡可熟悉了。去年皇阿瑪帶胤衸來的時候,都沒人陪我玩兒的。你帶我去玩好嗎?”
那時,還捏了他的臉說:“好的。”那些日子裡,只要有時間他就來找我,纏著我。
十八阿哥年紀尚小,皇上沒安排他去木蘭圍場,而自己也是主動留守一族,所以時常有時間帶他出去。
帶他去看過草原的日落,他驚歎地對我說:“婉婷姐姐,好大的蛋心啊。”
帶著他去看過遠處牧民們放牧的情形,他還興高采烈的拍著手告訴我:“婉婷姐姐,好多的牛羊,好是壯觀呢!”
帶他去看過牧民們白天圍著熄滅的篝火歡樂的舞蹈,他也拉著我的手一起跳上一段兒。
還有他撫摸那些牛羊時好奇又害怕的表情,還有那些他偎在我身邊吟的小詩,問我很多奇怪的問題。
他還那麼小,對所有的事物都那麼好奇新鮮,眼睛裡的那抹純淨,是我見過最單純的神色。
他捻起草地上的小花,給我插在頭髮上,“這花好美,給姐姐戴上,花美姐姐也美。”
……
昔日的情景劃過腦海,竟然已經淚流滿面,止不住得哭了起來,心真的疼了。子鵑嚇得趕緊拿了絲巾給我擦,不停的問:“格格,你怎麼了?”
可是這些疼,能和誰分享?誰能懂我此刻的悲傷?眼睜睜的看著一切在我面前發生,卻無能爲力。起身向外跑去,子鵑拼命在後面叫:“格格……格格……”
想要找個安靜的地方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場,故事的開始就是一場傷痛的別離。如若當初沒有認識他,如若後來沒有和他一起經歷過那麼多的快樂,心是不是就不會那麼痛了呢?
踏出營帳,就見李德全匆匆的向我走來:“婉婷格格,皇上讓老奴來請你過去,十八阿哥病了,說是要聽故事。那些故事名字皇上是聽都沒聽過,皇上和阿哥們都束手無策,他又鬧著不肯喝藥。十八阿哥說那些故事都是你講給他聽的,所以皇上命老奴來請格格去。希望他聽完可以好好喝藥。”
點點頭,“好的,我們快點過去吧。”
李德全忙引路,嘴裡說著:“格格真是好人!”心裡想著,這些故事都是小時候我現代的媽媽給我講的,他們當然不知道了。
到了十八阿哥的帳前,見到很多隨行的大臣都在外面議論著,還有些隨侍走來走去的忙著,每個人都面色沉重。估計他們都知道這十八阿哥的額娘現在正得皇上的聖寵,而十八阿哥也是皇上的心頭肉,此時這裡的人心事只怕只有自己懂。
見到爹爹,他只是對我微微點點頭,擡了下手,示意我進去吧!
隨李德全進到十八阿哥的帳篷,此時幾個皇子都分別站在靠近帳篷的邊上,皇上坐在牀邊。幾位阿哥見有人進來,同時轉頭看來,見我眼角有淚痕,都是一愣。十四爺皺起眉,神色有些擔憂。
向皇上請安,他沒有說話,只是示意我過去坐在牀沿兒上。走過去,輕輕的對躺在牀上的十八阿哥說到:“胤衸,婉婷姐姐來了。”
十八阿哥此時神志很清醒,只是發燒,又胃口不好,在發脾氣,“姐姐,你來啦?他們都不會講你給我講的那些故事的。皇阿瑪也不會,胤祄要姐姐給我講故事。”
擠出一絲笑容說:“那胤衸會聽姐姐話嗎?你要一邊喝藥,一邊聽故事。好嗎?”
十八阿哥點點頭說:“姐姐講故事我就喝藥,這樣胤祄就不覺得苦了。”
輕輕扶起十八阿哥,將他靠在我手臂上,示意牀邊端著藥的一個小公公過來。這時也掃了一眼屋裡,太子不在,其他幾個阿哥都在,但臉上的表情都各不一樣,心裡不禁嘆息。
用碗裡的羹匙,舀起碗裡褐色的藥湯,放在脣邊試了下溫度,剛好。然後換了另一個羹匙舀了第二勺藥湯,送到十八阿哥嘴邊。
他還是沒開口喝,輕聲哄他:“胤衸,你說過要聽姐姐話的。”
十八阿哥說:“姐姐今天要給胤祄講什麼故事呢?你開始講胤祄就喝。”
心裡此時是五味陳雜的,突然想起這幫只知道覬覦皇帝寶座的阿哥們,就說:“胤衸,今兒姐姐給你講三個和尚的故事好嗎?”
十八阿哥在我懷裡說:“好,姐姐講什麼都好聽的。”
於是緩緩的講起了這個小時候媽媽給我講的故事:“從前在一座山上有座小廟,廟裡住著個小和尚。他每天都要挑水、唸經、敲木魚,給觀音菩薩案桌上的淨水瓶添水,夜裡不讓老鼠來偷東西,生活過得安穩自在。……”
一邊喂十八阿哥喝藥,一邊講著故事,等我講完的時候,那碗湯藥已經喝完了。十八阿哥說:“姐姐,要是他們不那麼自私就不會被老鼠欺負了,也不會沒水喝了。”
把他輕輕放回牀上,“是啊,人不能只爲自己想,要想著別人,尤其是身邊一起過日子的人。”
十八阿哥捉住我的衣袖,“姐姐別走,陪著胤衸好嗎?”
轉過頭看了下皇上,他現在皺著的眉已經舒展了不少,顯然他想的是如果十八阿哥肯喝藥,病很快就會好起來了。他見十八阿哥不肯放我走,轉過頭來說:“你就留下陪他吧。”十八阿哥喝了藥沒一會就睡著了。
皇上讓阿哥們都先回去歇息,自己卻坐在那裡看著十八阿哥。十三爺和十四爺出去的時候都轉頭看了我一下。
等屋裡剩下皇上、自己、李德全和熟睡的十八阿哥時,皇上才說:“婉婷啊,你剛纔那個故事不止是講給胤衸聽的吧?”他正意味深長的看著我,知道他是明白的,所以點了點頭。
皇上站起身來,揹著手,“很好,婉婷你讓朕重新認識了你。”他現在心裡應該也在爲那些皇子之間的暗潮洶涌煩惱吧?
“婉婷,那日夜裡,是你吧?胤禎受傷也是爲你擋了那箭對嗎?”
皇上此時問,是不能再騙他的了,於是忙跪在地上說:“請皇上恕父王和十四阿哥的欺君之罪。”
他見我並未露出驚訝之情,反而驚訝了一下,然後又點點頭,好似明白了什麼,“爲何不替自己求情啊?”
搖了搖頭,“此事因婉婷而起,所以婉婷纔是罪魁禍首,願一力承擔所有罪責。”心想怎麼能讓這個世上自己最愛的兩個男人去承擔後果呢?
皇上伸手扶我起來,“你父女二人是全了朕的父子之情,朕不會怪罪你們的。胤禎也是爲了我大清和科爾沁的世代交好,朕也不會追究的。”他故意沒提我和十四爺的交情,“只是朕想知道,當日你聽到了太子的什麼秘密?”
皇上什麼都是知道的,但是有些話是絕對不可以從自己嘴裡說出來的,“那晚婉婷是去找十四爺的。因爲那日之前,婉婷曾經說過要向十四爺道歉的。但婉婷等十四爺幾日都未有結果,所以才一時糊塗,夜訪十四爺。”
皇上點點頭,這些他都知道,他想聽的是後來的事。
接著說道:“婉婷怕驚動皇上,便繞道大營外側,天黑走得太急撞到了木車上。聽見太子殿下查問,之前在京時與太子殿下有些不愉快,驚慌中就回頭了,後來又聽見有人追來,所以才往回跑的。這時從外面剛回來的十四阿哥見到有人要放箭,就撲過來救了婉婷,十四阿哥並不知情,只是拉著婉婷逃命。婉婷以爲太子殿下是將婉婷當成了刺客吧!”
皇上觀察了我幾次,見他此時的神色是相信了。
皇上嘆了口氣,“前幾日有人在朕面前參太子諸多不是,個個都想太子死,難爲你現在還在替他說話。朕的幾個兒子讓朕揪心啊!”只知道這時的歷史上有痕跡的就是大阿哥有參過太子,還有誰?阿哥之間的這些事情,真的太過複雜,不免也有些心驚。
皇上又對我說:“婉婷!朕希望將來你永遠都如今天這樣不偏不倚!”心裡明白,皇上說的這句不偏不倚,不單單是指我一個人,還有科爾沁。
朝廷裡風起雲涌已經很讓人憂心了,如果連蒙古各部都攪和進來,那恐怕真的會爆發皇子間的兵戎相見也不一定,那辛辛苦苦建立的基業只怕就要風雨飄搖了。
跪在地上,“皇上,婉婷今生和父王一樣只忠於皇上。”
皇上微笑了一下,“如此甚好!起來吧!別老跪著。朕一向視你如自己的新生女兒一般,別那麼拘束。”隨即起身。
之後,皇上又坐了一會兒,看了會兒牀上的十八阿哥,就和李德全回去了。臨走吩咐屋裡伺候十八阿哥的侍從們,有什麼即刻報給他,又囑咐他們沒什麼大事兒可以聽我吩咐。
晚上十八阿哥醒過幾次,看來他很不舒服,睡得很不安穩。
天矇矇亮的時候,靠在牀頭的凳子上睡著了,感覺有人把什麼東西蓋在我身上,驚醒過來。見十三爺站在我身邊,自己身上蓋著他的披風,忙起身,將披風還給他。
他接過披風問:“不多歇會兒?”搖搖頭,看向牀上的十八阿哥。
十三爺看了下我,微笑了一下,笑容很溫暖,“看來你不是隻對十四弟上心啊!倒是自己小氣了。”
轉頭看向十三爺,他眼中充滿了一些複雜的東西,什麼時候開始越來越不瞭解身邊的這位爺了?他在想些什麼?那年紫禁城裡、科爾沁草原上的十三爺去了哪了?
十四爺進來的時候,正巧看到我和十三爺對望著的情形,楞了一下,很快恢復過來問我:“十八弟怎麼樣了?”
幽幽的應他:“睡著了,昨晚醒了幾次,不□□穩。”
十四爺臉上沒有平日的那些柔情似水,只是平淡地對我說:“要是十八弟不再纏著你,你就去休息下吧!都一夜了,身子要緊。我們看著他就可以了。”
搖了下頭說:“沒事,之前小睡了一會兒,不困!”十四爺也沒說什麼,想是不想勉強我。
三個人就這樣在房間裡站著、坐著,誰也沒說話了。心裡一直在想,這二位爺,此時心中在想什麼呢?才發現其實還不瞭解他們。
歷史上的他們都應是城府頗深的人,和我之前認識的他們有很大的一段距離。或許他們給我看到的只是他們想讓我看到的一面,還有很多面,還未曾真的瞭解。
這就是熟悉的陌生人,他們此時帶的是哪一個面具出門呢?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十四爺對我的感情是認真的,因爲那本冊子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好的,也是值得安慰的一件事。
晚些時候皇上來看十八阿哥,見到我面色不太好,隨即令我先去休息。
回到帳篷,心裡仍惦記著十八阿哥,或許是真的太過累了,一會就在牀上睡著了。睡得很沉,通常在白天我是很難入睡的,竟然也一覺睡到了晚上。
醒來時,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了,肚子有些餓了,纔想起昨晚回來到現在都沒吃過東西。沒見到子鵑,只是看見旁邊的書案上放著一些點心,想著胡亂吃點東西一會再去看看十八阿哥,想也沒想的拿了點心來吃。
吃得太快,竟然噎著了,這才發現房間裡沒有茶水。正難受時,感覺有人在替我順著背上的氣,十四爺在身後著急的說:“杵著幹嘛?快去倒杯水來呀!”
小安子出去端了杯水遞給我,噎得難受拿了水就往嘴裡灌,才喝了兩口,十四爺從我手裡搶了杯子去,“你想嗆死自己嗎?”耳裡聽著他關切的罵人聲兒,不停的咳嗽起來,他搖著頭,又幫我順著後背的氣。
十四爺四周望了一下,問我:“子鵑呢?”氣還沒順過來,只是搖頭。
他從小安子手裡拿過一個竹籃,從裡面取出熱騰騰的粥,和看起來很精緻的兩道小菜,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剛纔叫小安子弄的,別吃那麼幹的東西了,過來喝點兒粥吧!熬了夜知道你沒什麼胃口,特地做得清淡了些。”他明知道有子鵑在,爲何還爲自己送來飯菜?
“看什麼呀?過來趁熱吃點,涼了不好!”見我眼紅紅的,站在那兒沒動,走過來拉了我的手過去坐下,“知道你有子鵑,但你還有我,只是想到了就做,別負我就是!”望著桌上的粥,不覺有些感動。
想起了前些日子發現的一個小秘密,十四爺每年在我生辰時都會畫一張我稍長大點兒的畫像,放在另一本裝訂的畫冊裡。雖然畫得一點兒都不象我,但那只是他想象中的樣子,他是真的很怕不能一下認出我。封頁上還寫著一行字:“你不在時,我只能在紙上猜你的輪廓。”
拿著碗裡的羹匙,在粥裡攪來攪去,十四爺皺眉看著我問:“怎麼?不合胃口?”看了一眼身後立著的小安子,對十四爺做了個手勢,讓他把耳朵靠近點兒,雖然滿臉狐疑,他還是照做了。
“那日在八爺府裡,八爺沒親過我,只是在我耳邊說了兩句話。誰有你膽子大呀?”在十四爺耳邊悄悄說完這兩句話,立馬轉頭對付碗裡的白粥了。
他皺著眉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